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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红鹰 ...

  •   “队长,”威廉穿了一件高领的羊毛衫,他的头发是发白的金色,背因为过高微微有些驼,他从自己的飞机上跳下,取下腕间一串五光十色的玻璃珠:“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补充了一句:“真的,她是一个吉普赛人。” “嘿,别傻了,你又不是等着圣诞老人从烟囱里爬进来给你送礼物的三岁小孩,”瑞德讽刺地笑了笑:“还是说你现在还信这套把戏?醒醒吧,老兄。说不定从现在开始,我们的生命就进入倒计时了。”“可我祖母说,”威廉平静地回答:“一小时的生命也是生命,瑞德。”“这么说你的母亲是喀耳刻,祖母则是苏格拉底。你最好还是回家把头埋进她们怀里哭吧,苏塞克斯乡巴佬。”“够了,瑞德,闭上你的嘴,”艾利蒙接过手链:“我们的目标是摧毁轰炸机,记得小心它们的后置机枪,还有瞄准引擎。”
      “小鬼,这边来,”一个排在队伍末尾的士兵把正茫然地左顾右盼的少年拉到自己身后:“你怎么一个人?”“我们排的人除了我都在同一个街区牺牲了,”少年的眼圈顿时红了:“最后F国人来了,他们重新夺回了那条街,让我到海滩上来。”“就算夺回也只是暂时的,”士兵叹了口气:“要知道,德国人的坦克……”
      他突然不说话了,而是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盯着两千英尺处的高空,一粒微芥般的黑点来回盘旋摆荡,不到一分钟便骤降至一千英尺。
      起初,不过几个碰巧仰头的人注意到了它,但很快即使感官最迟钝的士兵也抬起了头,因为绵延数英里,洁白平坦的海滩上响起了耶利哥号角,被誉为呼啸死神的斯图卡的尖啸。
      那声音漫长而清晰,贯穿每一个人的耳膜,是悬在人心脏上方又尚未落下的镰刀,它并不粗砺难听,而是嘹亮高亢,像极了发现猎物的鹰的啸叫。最绝望的是,你看见了它被风托举的双翼,知道它将以撕碎天空的狂暴俯冲而下,却什么也做不了。你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炮弹落在同伴而不是你的头上。
      当降至五百英尺时,那架漆黑的铁十字鹰逆着阳光出现在了湛蓝的天空下,他们就是用它轰开色当的城墙的。所有人在惊慌不安中等待着命运的降临,他们咒骂着,哭泣着,抑或沉默着,但无人敢说出那个想象,那是让勇气枯竭的白色沙漠,比深渊下爬出来的噩梦更加恐怖。
      ——在海滩被炸成一片没有生机的荒芜后,第三帝国的钢铁洪流碾碎一切。最后的最后,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国家。
      “该死,难道空军在喝下午茶吗?他们把制空权拱手让给了德国佬!” “我们也没多争气,伙计。听天由命吧,丘吉尔说飞机是宝贵资源,我们出动的数量远远不能和德国人相比。”“妈妈,”少年哆哆嗦嗦,哭得喘不过来气:“妈妈…” 忽然,宁静的云海下钻出另一只鹞鹰,以闪电般的速度直扑斯图卡,正在俯冲的轰炸机猛地一拽机头,向上牵拉机身改变了原有的航向,向着远离海滩的方向扶摇直上,和追逐它的战机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天幕下。
      “RAF!”在短暂的寂静后,骚动起来的人群爆发出了激动的欢呼:“没错,是我们的RAF!我们得救了!”“看啊,他戴着一条红围巾!”这些人并没有全部回家,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有的死于海上,有的死于接下来的轰炸,即便活着,在未来的数年还有更激烈的战斗等着他们。但现在他们都活着,都为自己的同胞自豪,飞行员是神,他像上帝一样同时拯救了数万人,即便神光只有一刻,是的,哪怕只有一刻,就够了,生命最后都会归于黄土,成为难以破译的化石,但一小时的生命也是生命。
      “小心护航机,他们实行自由猎杀。”艾利蒙沉稳地提醒队员,缥缈的云层下,海水蓝得让人心惊,就像…就像他多年前见过的一双眼眸。“把它交给我吧,队长,” 瑞德紧紧地咬住斯图卡不放:“它可真是位令人神魂颠倒的美人啊。”
      机尾燃起滚滚的浓烟,铁十字鹰一头扎进了波光粼粼的海面。“他没来得及跳伞。”威廉说,他向后拉驾驶杆,机翼轻巧地偏转,重新回到编队,刚刚他在云海的尽头截断了它的转向,将它逼入瑞德的攻击范围。
      这是一场无比美妙的追逐游戏,相比于地面的炮火横飞,高空的击杀干净利落得多,猎人转瞬间会成为猎物,经验丰富的王牌随时可能被英锐勃发的新手击落。
      “漂亮,”艾利蒙的灰眸在水天一色的湛蓝下格外明澈:“我们还要在海峡间飞行一小时左右,保持现在的飞行高度,霍克的油箱容量不够。如果一直在两千英尺,就只能提前返航。”“老天,要是他们从上面发现了我们怎么办?” “立刻散开。”
      “你能解释一下这个问题吗,公爵?”瑞德流过鹅卵石的橄榄油般光滑慵懒的嗓音从无线电通讯设备中传来:“吉普赛人怎么会被招进RAF?”“因为他当之无愧,而且出类拔萃。别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瑞德,威廉冒着和敌机相撞的风险把战绩拱手让给了你。”
      瑞德撇撇嘴不再作声,三架霍克一字排开,在大西洋的上空低飞,流畅的机身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形,最终共同悬停在一处。
      那是一艘被轰炸机炸毁的军舰,白色的船舷半隐半现在起伏的波涛间,穿着救生服的士兵们纷纷挣扎着游出那片黑色的海。
      “该死的,”艾利蒙罕见地咒骂了一声:“伤员怎么办?”他向右蹬脚蹬,想环绕一周看看情况。
      他下意识地向上看了一眼,余光中掠过一道黑影,艾利蒙来不及思考就本能地翻转了飞机,一阵猛烈的炮火贴着他的起落架过去,在平展的机翼边沿擦出火星。他侧过脸,视野中出现了一张鲨鱼的血盆大口。
      ——Bf110, 它为另一驾斯图卡护航,跃跃欲试地想展开一场血腥的屠杀,显然已经嗅到了血腥味,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就偏离了护航道,得意洋洋地衔尾猛追。
      它盯上我了,幸好他们都散开了,艾利蒙想,劫后余生的霍克像直击长空的游隼,收拢钢锥般的翅膀,垂直俯冲向明丽蔚蓝的海浪洋,机翼轻盈地擦过波浪,急剧摆荡向上。
      他本想佯装向右后向左急转,突然发现这个没必要,来不及拉起的Bf110像子弹般射入了闪闪发光的大西洋。
      “甩掉他了,”艾利蒙简短地说:“检查燃料,我还有三十加仑。”“三十二加仑,”瑞德回答:“我把剩下的那架护航机引开了,轰炸机由那个苏塞克斯乡巴佬对付,我可不想授勋那天被他跳出来说我抢他功劳。”“你的油呢,威廉?”艾利蒙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你还在吗?”
      “在,”他的声音在无线电通讯设备中有些失真,但却平静异常,一如他生长的苏塞克斯郡一样:“我的油不够了,我已无法返航。”“怎么可能?”艾利蒙以为他弄错了:“我们一同起飞,你也至少还有25加仑。”
      “不,我的油箱被击穿了,这种型号没有副油箱。高度太低,我无法跳伞。”
      艾利蒙沉默了几秒,尽量以轻松的口吻建议:“没关系,你可以迫降在海上。”“撞机可能导致舱门变形,救援船只离这里还远,我可能会活活闷死在水里,”他轻轻地解释,带有几分拂逆了他的小心翼翼:“抱歉,艾利蒙,我不想那样。”
      “…那你想怎么样?”艾利蒙放在驾驶杆上的手痉挛了一下。“我离它很近了,”威廉缓慢而坚定地说:“军舰漏油了,不能让它投下□□,否则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火葬场,不但落水的士兵绝无生还的可能,还会影响后面民船的救援。”“这里不是只有你!”
      艾利蒙深吸一口气:“我们也在。”
      那头的威廉短促地笑了一下。今早他们坐在休息室,就着热气腾腾的红茶吃刚出炉的司康饼,一个刚刚获准上战场的飞行员走过来,有些胆怯地站在威廉面前,踌躇地询问飞行的感受。他把视线从报纸上移开,也是什么也没说地放声大笑。那温和的笑声包含了一切,包括对飞行永不过时的优雅魅力的解释。对方的紧张烟消云散,如释重负地朝自己的战机走去。
      “下午好,我的老朋友。”余音消散在了风中,消散在了如洗的碧蓝里。除此外什么也没有了,他用短短的一句问候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这也是他唯一一次不带上下级尊称。
      艾利蒙向远处看去,那架霍克还在狩猎着斯图卡,在将它驱离了燃油泄漏的海域时向他和霍克所在的方向侧了三下机翼。
      他没能看见这出漂亮角逐的结尾,它们最终一起消失在了薄雾弥漫的灿烂阳光里。

      “你们在干什么?”赫尔曼凑到围坐在一起的小伙子旁,试探性地问:“打惠斯特的话带我一个。”大家齐刷刷地站起来,为首的弗兰茨说:“报告长官,我们没有违反规定。”
      “这样啊。”赫尔曼亮晶晶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索然无味地让他们放下高举的手臂。“我们在谈论红鹰,长官,”施密特忍不住顶着众人埋怨的目光多说了一句:“有位英国飞行员围着一条鲜红的围巾。据说是国王亲封的公爵。”他的眼神更近乎崇拜而不是憎恶:“他在两天内击落了我们八架飞机。五驾护航机和三架轰炸机。我们的飞行员都疯了般地想击落他。”
      “他是王牌中的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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