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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旭日 ...

  •   克莱曼先生颤巍巍地想把一袋苹果挂上自己的自行车把,他是个老人了,连头发都斑白了一半,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赫尔曼最喜欢吃苹果,克莱曼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忘记这个孩子,是他把他从监狱领回来的。

      “老实点!”警卫重重地踢了一下铁栏,才将狱门打开,扭头对克莱曼说:“这小鬼试图逃跑很多次了,上个星期差点让他成功。他把□□藏在香烟里,趁放风时扔进值班室。我的同事现在还在医院躺着。”他侧身让院长进去,自己则厌恶地退到几步开外人:“要不是其他犯人招供,我们还查不出他来。”

      那时的赫尔曼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雏鹰,浑身都是淤青和伤痕,蜷缩在潮湿阴暗的角落。他的肌肤不同于其他孩子,是长年被阳光炙烤的蜜色,安静地听着警卫对自己的描述。

      “如果我不把这个孩子带回去,你们会把他怎么样?”“能怎么办,先生?”警卫啐了一口,唾沫在黑暗的囚室中闪光:“他才十岁,总不能真的把他送往前线挖战壕。”

      “我想和他单独谈谈。”“好吧,先生,但您最好把钱包和手表交给我保管。”克莱曼慢慢地蹲下身来,他长得很高大,害怕吓到这个孩子。“您是基督徒。”赫尔曼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垂在衣襟外的银色十字架,略微放松了一些,身体前倾,将下巴搁在膝头上:“我母亲也是。”

      克莱曼摸了摸他美丽的金色卷发,发现他下意识的闪避伸来的手:“你的母亲很爱你。”“我不知道,我是对她的诅咒,”赫尔曼的嘴角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她在生我时去世了。”“她爱你。”克莱曼坚定地重申。热量通过那只宽厚有力的手掌源源不断地传到那只清瘦,可以看见青蓝脉络的手上:“不然她为什么赠给你一双这么美的眼睛,我的孩子?别人从中能看见流淌的莱茵河。”

      像暗夜中亮起的荧火,赫尔曼明亮的眼眸大胆地望着院长:“您要做我的监护人?您应该清楚,我是一个强盗,是这个社会的毒瘤。”“这或许不明智,”院长一屁股坐在了那堆他以为只会在马厩里出现的干草上:“但上帝教导我,在正确与善良之间,选择善良。”

      他沉浸在回忆的遐思里,老旧的自行车忽然向一边歪去。一只手及时扶住了车把。修长的手指在指套间若隐若现,如玉的白和极致的黑,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再往上是骨节分明的手腕。“您应该把水果放在后座上,就不会失去平衡了。”费因茨拎起苹果,才发现自行车的整个后座早已脱落:“我帮您把它搬到后备箱,然后开车送您回去。”他替克莱曼打开车门,又单手提起自行车放好:“您的年纪不该独自承担这样艰辛的工作。”

      “谢谢你,小伙子。”克莱曼连连道谢,注意到对方胳膊上醒目的袖章和肩章上的衔星。“您不用客气,服务每一位公民是我们的义务。”费因茨面不改色,被黑发缠绕的耳垂却悄悄红了。

      “您的父母很疼爱您,不然就是您年轻有为,”院长惊叹道:“这是限量款的梅赛德斯。”“是我的挚友送的——今天下午有集会,阅兵仪式后元首会在那里演讲,您想听吗?”费因茨放缓了车速,围观的人群将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SS仪仗队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刺刀反射出耀眼的日光,猎猎飘扬的猩红旗帜下是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雕像。

      他们齐刷刷地高擎手臂,“血与荣誉永存”的呐喊震耳欲聋,久久回荡在碧蓝的天空上。

      “仪仗队选出来一群金发碧眼的笨蛋,”费因茨不屑地说:“但集合后他们都能得到元首的签名。”谈到“元首”时,他的呼吸骤然放轻,仿佛那是至高无上的圣物。“抱歉,我不愿打搅您的雅兴,但孩子们还在等我。”对新生政权不怎么感冒的克莱曼委婉地说。“当然,孩子是我们千年帝国的未来,我先送您。”他收回视线,踩下了油门。

      “您经营的孤儿院太偏僻了,”费因茨环视四周:“政府专门拨款资助孩子们的抚养和教育,那不是一笔小数目,您应该去申请这笔钱。”“我明白,”克莱曼叹了一口气:“但恐怕并非像您所说的那样对每个孩子。”

      “您的意思是…”费因茨刚要开口询问,狭长的凤眸微微一转,被铁门上贴着的一张告示所吸引,他走过去,揭下它细看。

      他的脸色一分分沉了下去,眉宇间是难以掩饰的烦躁之色:“这是SS的警告。”他的语气比终年不化的积雪还冷:“您违反了只能收容雅利安人的规定。”“您怎么能这么说?”克莱曼忍不住反驳:“他们都还是孩子!”“老鼠长大了也只能是老鼠,这是生物遗传规律,不是吗?”费因茨缓慢地说,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那些在光亮的草地上嬉戏的孩子们身上,不同于方才的柔和,猫一样的瞳孔收缩,多了狩猎者的犀利和阴鸷:“它们会把卑劣的习性传染给狮子的幼崽,让这些幼狮染上瘟疫。”克莱曼打了一个寒噤,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

      ——引狼入室。

      费因茨的手放在腰间的配枪上:“我会再来看您的,希望您纠正这个错误。”

      “您在看里宾特洛甫?”“我没想到您也在,莱茵哈特阁下,”沉浸在观察旁人一举一动乐趣中的赫尔曼很快压下被搭话的惊讶:“我以为您还生我的气呢。晚宴还没正式开始,需要我为您拿杯香槟么?”他不着痕迹地提点了海德里希现在喝红酒的不合时宜,对方自然地把酒杯放在了侍者的托盘里:“多谢。”

      “我只是好奇我们的外交顾问一年之内成为上校的决窍。”“您才二十六岁,已经是少校了,还不知足吗?”罕有情绪波动的冰蓝眼底划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您到底想升到哪里去?”“越高越好。”被他惊人的直率噎到的海德里希深深看了他一眼:“您不必讨好他,他的名字是用金钱买来的,钱财是通过婚姻获得的,官职是靠诈骗得到的。”

      “按照条约的规定,你们的军队人数不能超过十万。”法国大使半开玩笑地高声说。嘈杂的交谈声一下子安静下来,只留下窃窃的私语。康斯坦丁不在,大家都看向代为主持晚宴的里宾特洛甫。但他面露难色,动了几下唇,连句风雅的漂亮话都没说出来,尴尬地埋头小声嘀咕夸赞自家的香槟酒。头发油光水滑,发尾像羽毛一样优雅发卷的法国大使得意地向后一仰,欣赏这位不入流的外交家的窘态,一位少校却从他的身后和他碰了碰杯:“当然,我的朋友,日尔曼民族最不缺的就是信誉。”

      “SS可是警察啊,”他的笑如美酒般醉人,笑意却不达眼底:“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他提起酒杯补充了一句:“毕竟,从凡尔赛宫出来以后,为了安抚民众,我们只能加强治安了。”“贵国治安一向良好。”法国大使结结巴巴地回应,接着假借敬酒之名落荒而逃。

      “你叫什么?”回过神来的里宾特洛甫问。赫尔曼随口瞎编了一个名字,借机溜了出去。“我没看错的话,您似乎在逃跑。”海德里希叫住了他。“被您看穿了,”少校懒懒地解释“他未必感激我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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