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帝后》乐芯

61、君子不器18

　　离鸢是在杜凰后来的解释下，才知道岳仲在气什么的。

　　这个时代，读书是有门槛的。即便有云麓书院这样的存在，习文识字也仍旧被掌握在豪族手里，是他们掌权的附庸。有能之士欲出头，便要先为这些豪族所用，满腹才学也才有望得以施展……所以谢夫子生前心心念念，便是谢蕴可以去上谢家族学。

　　眼下谢蕴名气虽大，却也只是一时盛名，即便无数橄榄枝朝他抛来，他也只能选择一枝，偏偏他选择了留在书院！

　　于岳仲而言，这个选择与定国安邦无关，与乱世纷争无碍——就像他的父亲，忙忙碌碌一辈子，到头来却仿佛被困在学院里，满腹经纶无人问！

　　这是岳仲不能接受的！

　　他太清楚“天资”这种东西，是旁人——如他这般的常人——无论如何拍马、如何努力都追赶不上的！他曾为此愤怒过，吵闹过，不甘过……都无济于事。

　　偏生他的父亲、还有他最好的朋友，都轻而易举拥有了这份“天资”——他们都拥有自己努力十几年、未来恐怕还要再努力更久的才学，却弃之不用，甘愿守着云麓这个小破书院！

　　一辈子！！！

　　谢蕴还用他那双指点江山的手去劈竹、制简！？

　　简直暴殄天物！！

　　……夜幕降临，韩诚和谢蕴一起将酒醉的岳仲扶上马车。

　　杜凰还在那里向离鸢解释岳仲的心结，韩诚却默默拦住了谢蕴：“别跟仲景计较，他这是执念……”

　　谢蕴点头，视线不自觉瞥向仍在谈话的杜凰和离鸢，眉角微挑，嘴上却道：“放心，我明白的。”

　　韩诚也随着他的视线转过去，眼见杜凰、离鸢谈得正投契，眨眨眼，本来肃穆的神情下突然闪过一丝玩味：“还以为只是父母之言，原来竟有人暗戳戳地……”

　　后面的话，因着谢蕴的突然回眸而被韩诚吞回到了肚子里，眼见谢蕴只是意欲不明的瞥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杜凰和离鸢，韩诚闷笑了一声，调侃道：“我怎么觉得你刚刚介绍‘内子’的时候，人家好像还不怎么愿意呢？”

　　“……”

　　谢蕴回头，没甚表情地看向韩诚。

　　韩诚眨眼，也默默看了回去。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后，韩诚突然一扭头，转移了话题：“真决定了？”

　　“……嗯。”谢蕴知他问得是什么，两人重新将视线转回杜凰和离鸢身上。“你知我性子，这凡尘乱世本就与我无碍，能有份简单的工作，照顾家人，够了。”

　　他抬起下巴示意韩诚看看前方的杜凰，道：“随意不是还一直叫嚣着要周游列国、寻仙问道么，都是个人的选择罢了，他可以，我又为什么不行？”谢蕴说着轻笑一声，不远处，离鸢已经开始面露难色，他猜想杜凰定是又缠着她开始说些寻仙问道的胡话……却不知一旁的韩诚正定睛看着他，神色复杂。

　　还是不一样的。

　　这句话韩诚没有说出来，只沉默了片刻便起身叫着杜凰走了，留下一句：“任何时候，可来北越，夹道相迎。”

　　“或者跟我一起寻仙问道去呗，带上小嫂子。”一旁，杜凰也如此叫嚷着。

　　“……好。”

　　……杜凰最后是被韩诚拉走的，临走时还不忘招呼他一起去北越，挤眉弄眼让他务必带上离鸢，随身保护……谢蕴笑着目送着友人的离去，眼看着马车消失在了路口，才转身回了小院。

　　夜幕已深，谢蕴踏着月色走在院子里，一抬眼便看见离鸢投射在窗户上略显忙碌的身影……

　　昏黄的烛光，迷离了双眼，也模糊了视线，让人忍不住驻足，又忍不住上前。

　　谢蕴猜想自己许是醉了，不然脑海中怎么会不自觉出现杜凰离去前暧昧的眼神，让他惊觉：小姑娘似乎真的长大了。

　　所以，今日“内子”一词……怕还是唐突了。

　　他忍不住揉揉眉宇，略显迟缓地走近屋舍，却没有进门，而是倚着门框，微醺地眼角看着离鸢……

　　离鸢被看得不自在极了，几次握紧抹布，又都因着他此刻目光涣散的模样而松开，心里暗自腹诽：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又是为哪般？而且他就不能找个地方先坐下么？这样晃晃悠悠的站着，万一等下摔了怎么办？

　　终于——

　　在谢蕴说不上第几次恍惚了身形，离鸢忍无可忍放下手中的抹布。

　　谢蕴的目光跟着她移动而移动，眼见她净手之后朝着自己走来，迟疑地想了想，决定让开，却不想一时头重脚轻，向前栽去——

　　离鸢赶紧伸手，仓促之间，两人几乎抱在了一起。

　　……烛火伴着月色，静谧着整个夜晚，房间里一时间毫无声响，只余下不经意间烛心燃烧的声音。

　　离鸢有些分不清耳旁是谁的心跳。

　　谢蕴扶着门框，眼睛微闭，似是被这突如其来地晃动晃晕了，炙热地呼吸自离鸢头顶上方扫过，每一寸都仿佛是在喷火一般的灼热，灼的人心慌，他却毫不自知。

　　“我今日言语有些唐突，鸢儿可曾生气？”他的眼睛还未睁开，却已然开口向她询问，声音很是轻柔，却因带着酒气，略显沙哑。

　　离鸢没有回答，于是他便继续：“岳院长有意召我为婿，我想借仲景之言婉拒，这才向他道明婚约。你……别生气。”

　　然离鸢的注意力却早不在这里——

　　此时此刻，她抱着他，感受到他滚烫的身躯，不敢松手，也不敢动。

　　一抬眼，他修长的脖颈就在那里，细腻的肌肤，高耸的喉结……他的下颚顶着她的头顶，气息喷洒在她的四周，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包围起来！

　　她看着他，又看着他，强忍着心悸才堪堪错开视线……再开口时，声音竟也不知不觉间略微低沉和沙哑：“少爷说笑，你我何时有过婚约。”

　　谢蕴皱眉，缓缓睁眼，低头看向少女——眼见她明明抱着他，却还是不看他，也不知是忽的想起了什么，神情一时间变得有些莫测：“杜随意……长得好看么？”

　　“……嗯？”

　　离鸢惊愕抬头。

　　两人视线直直对上，他却眯起眼，努力看清离鸢神情一般，语意颇有些一言难尽道：“所以你更喜欢他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