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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他的爷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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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棠!”苏桓语注意到他的异常,忙让开位置,回头看向门口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大身影。
“方爷爷。”苏桓语向人求助:“快看看小棠。”
随着苏桓语的移动,方疏棠的视线失去支点,虚幻的落在朝向门口的虚空里。
很快,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占据了方疏棠的全部视线。
“小棠。”那道温厚的声音近在咫尺,叩响了他的记忆之门。
……
书房里,季路目不转睛的看着苏桓语,大气儿都不敢喘。
苏桓语贴在他耳畔,轻轻的念出了三个字:“方适栋”。
随着这三个字落地,治疗椅里的方疏棠全身骤然紧绷。
隔着一层薄薄的眼皮,能看到眼珠剧烈转动。
这意味着,催眠封印已成功解除。
苏桓语抖着手按紧了方疏棠的脉搏,几乎喘不上气来。
无论结局如何,他都不能回头了。
时隔十五年,他竟亲手将小棠推入了“再次遗忘”的他的境遇。
只希望,真正的小棠不会怪他。
……
梦境里,方疏棠脑海里瞬间涌入无数记忆片段。
——襁褓里的他,被奶奶抱在怀里,爷爷穿着白色工字背心,站在电风扇前帮他吹着冲泡好的奶粉。
——长大一些,爷爷下班回来午休,奶奶就带他到胡同里骑三轮自行车。他在胡同里来来回回的骑,奶奶则打着蒲扇,靠在胡同一头的躺椅上打盹儿。
——后来上了幼儿园,爷爷奶奶会每天准时来校门口接他放学。虽然距离回家只有几步路,但爷爷奶奶总会带他停在校门外的小摊上,无论他看上什么玩具、零食,他们都会买给他。
——再后来,小语搬进了小院。奶奶每天都会多做一份饭,让他给小语送过去。
——小语失明那一年,爷爷奶奶更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们,支撑着他们,走过那段忐忑的日子。
泪水盈满方疏棠的眼眶,然后顺着他的眼角源源不断的往下流,打湿了一小片枕巾。
见他流泪,爷爷心疼的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像过往无数次一样询问他的意愿:“爷爷知道你难受。但为了尽快好起来,咱们必须得治疗。
小棠,你想吃药还是打针?”
拥有一位医生爷爷的特权,就是他晓事之后,便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治疗方式。
在别的孩子还在因为恐惧,哭闹着不肯进医院大门时,方疏棠已经能自如的坐在医生对面,从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里挑选自己更愿意接受的了。
他自小就明白,当身体生病时,千万不能拖。
早一分钟治好,就能少受一分钟的痛苦。
这也是一年级的时候他看到苏桓语受伤,就执意要带其去医院的原因。
更是他潜意识里主动寻求季路和苏桓语帮忙解除催眠原因。
爷爷说过,所有的疾病都是纸老虎。
看着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其实在人们的意志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越是痛苦的时候,就越是要沉住气,配合医生与疾病周旋,为身体提供能量。
只要意志足够坚定,所有疾病都能被治愈。
随着记忆复苏,方疏棠脑海的疼痛浪潮一般层层褪去。
他全都想起来了。
方疏棠抬手捂住眼睛,任泪水肆意翻卷着带走胸膛里翻涌的酸涩。
待情绪平复一些,才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抱住了爷爷宽厚的肩膀,声音软软的,带着压抑了十五年的思念:“我不疼了。爷爷,我好想你。”
“好孩子。”方爷爷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以前无数次撒娇,爷爷都会及时给予他这样温柔又坚定的回馈。
“是我不好……”方疏棠红着眼,朝这世间最爱最亲之人道歉:“都是我不好。”
“我不该狂妄自大,瞒着你们,一个人去河坝。”
“我没有听您和奶奶的话,让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我……我甚至,甚至做了逃兵。”
说着,方疏棠抽泣起来:“我,忘了你们这么多年。”
“爷爷,我好想你。还有奶奶……”
他刚刚重启的回忆里,除了甜蜜之外,还充斥着浓浓的悲伤、无望和自责。
事隔经年,曾经利刃一般毁掉他全部人格的“失去”,已经被时间腐蚀。
锈化的刀刃割在他心头,又麻又疼,比思念更熬人。
“好孩子。”方爷爷不轻不重的拍抚着他的背:“不怪你。
如果敌人太强大,一时打不过,选择暂时撤退,养精蓄锐,是很聪明的做法。
爷爷奶奶都支持你。”
这个时候的一句支持,远比百句责骂还要让方疏棠心痛。
这是来自爷爷奶奶的,尘世间最独一无二,包容且无私的爱。
是方疏棠这辈子拥有过的,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
他抱紧怀里的人,鼻端能嗅到奶奶惯用的茉莉花香洗涤剂的味道。
这是“家”的味道。
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梦境,却仍仅仅抱着怀里的人,不愿意醒去。
……
书房里,方疏棠的眼角滑下一行清泪,胸膛随喘息起伏着。
季路用纸巾帮他拭去,那眼泪却如同决堤的河水,根本擦不尽。
“让他们多待一会儿吧。”季路心疼的叹了口气,提醒苏桓语不要着急唤醒。
“嗯。”苏桓语抖着手放开方疏棠的脉搏,转身打开了香薰机。
催眠解除治疗严格来说已经结束,病人现在处于清明梦的状态。
从方疏棠的反应来看,这次催眠治疗的效果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季路终于彻底放下了心,连日紧绷的情绪太耗心神。
季路拍拍苏桓语的肩膀,低声问:“出去喝一杯?”
苏桓语依旧紧抿着唇角,脸上没有半分放松的神色。
他勉力朝季路笑了一下,摇摇头:“我想陪着他。”
“好吧。”季路抬手揉揉自己的脖颈:“我先出去了。”
苏桓语:“嗯。”
目送季路出了门,他重新将手指搭在方疏棠的脉搏上,收敛心神,尽力做一位理智专业的医生。
在小棠自然苏醒之前,他要全程守护其神思运转。
手下,方疏棠的脉搏渐渐变得有力明晰,节奏也失去规律。
这是快要苏醒的迹象。
苏桓语胸膛里的心跳也混乱着濒临失速。
相逢这么久,他却在这一刻突兀生出了“近乡情怯”的情绪来。
他看着方疏棠白玉无俦的睡颜,仿佛能透过那鸦羽般的睫毛,看到小棠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眸。
他不自觉放轻呼吸,想,小棠再次见到他,第一句话会对他说什么呢。
越是想,心底的期盼与喜悦就越是汹涌,澎湃着冲散了那丝不知该如何见故人的忐忑。
他倾覆上身,凑近方疏棠,低声说:“放松。如果你能坚持,咱们回家吧。”
很快,方疏棠下巴收了一下,像是在点头。
见他在梦境里也这么听话,苏桓语心头又泛起一丝酸意。
“走吧。”苏桓语低沉的声线混合着浓郁的薰衣草气息卷入方疏棠的梦境。
躺在治疗椅里的人眉头一松,脉搏再次平缓下来。
……
梦境里,李医生摇头笑着说:“年轻就是好,偏头疼犯了一会儿就好了。有的人啊,一犯起病来,得疼个十几天呢。
为防万一,我还是开点儿药,你们带回家啊。”
“正好要下班了。”方适栋拍拍方疏棠的背,站起来对苏桓语说:“带小棠去门口等我,我取了药,咱们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的诱惑实在太大,方疏棠放纵自己彻底沉沦于梦境,抬头看着眼前的爷爷和小语,心底充盈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嗯。”苏桓语无法完全放心,他蹲在方疏棠身前,观察着方疏棠的脸色,多问了一遍:“咱们回家?”
“嗯!”方疏棠抹了把眼睛,笑着拉着苏桓语站起来,回头朝李医生道别:“李阿姨,我们先回家啦!”
“好~”李医生笑着把开好的药单递给方适栋,然后宠溺的摸了摸了方疏棠的头。
顺手也想摸一下苏桓语的脑袋,被苏桓语偏头避开了。
结果,他闪避的脑袋还是落进了一只宽厚温暖的大手里。
他的脑袋被人不轻不重的揉了两把,很快,他就听到身后的方适栋笑着说:“这孩子还这么独呢。
你说说,吃了我们方家十几年饭了,还是养不熟。
小语你自己说,是不是养不熟啊。”
“才不是!”方疏棠抢在苏桓语之前开口:“我们小语只是长大啦,要注意外表!头发不能乱摸!”
说着,就上手帮苏桓语整理被方爷爷揉乱的头发。
“俩孩子关系还是这么好。”李医生欣慰地笑着:“方医生等着享福吧。”
“那必须的啊。”方适栋得意的挥了挥手:“你忙吧,我们先回了。”
“拜拜~”方疏棠也朝李医生挥了挥手,跟在爷爷身后,出了急诊室。
“你们在门口等我,别乱跑啊。”方适栋扭头看着身后的两个小的:“要是嫌热,就在门诊大厅里坐会儿,我取完药还得回趟科室换衣服。”
“嗯嗯!”方疏棠点头:“爷,你放心吧!我们绝不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