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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金缕曲 ...


  •   万廉扛起了奄奄一息的谢依依,用自己的外套把她一裹,鬼鬼祟祟地抄小路回了谢家。谢一得知妹妹没死,喜极而泣,对着万廉千恩万谢,本想跪在地上给万廉磕头,却被万廉强硬地扶了起来。

      但是谢依依身上的伤又成了一个难题。两人商讨了几句,并不敢出门找郎中,毕竟遍布苏州城内街头巷尾的监市官都是邢林的眼线,万一被邢林得知谢依依大难不死,只怕还会生出事端。

      好在谢家是开酒楼的,家中常备有一些调味用的人参和红花,谢一当即熬了一锅浓浓的参汤,又把红花用烈酒化开,两人衣不解带地照料了谢依依一整夜,又是喂参汤,又是用红花擦洗伤口,天色刚明时分,终于把她的命从阎王那里抢了回来。

      眼看谢依依虽然仍旧没有醒过来,但呼吸已经变得平稳悠长,万廉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又对着谢一嘱咐了几句千万要隐瞒好家里的情况,正准备离开谢家,却听见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有人大喊着说盐官府里走了水,听说烧死了好几个人,叫家里有人在官府当差的赶紧去认尸。

      ——

      听金富贵讲述到这里,红绡盗好奇地插嘴,“既然你没死,那你这个时候为什么不站出来,把你躲过一劫的事情告诉大家,反而要隐姓埋名,躲藏起来呢?”

      金富贵哈哈大笑道:“这就是你不懂官场的缘故了!他们把戚柳的尸体认作了我的,我便顺势当一个“死人”,正好抽身事外,保全性命。你想想,那邢林可是替王国舅搜刮银子的白手套,如今他死了,京城那边难道不会派钦差过来询问事情经过吗?调查真相还是其次,主要是要找出一个能顶罪的人去承担王国舅的怒火。我若是这个时候跳出来,岂不是自投罗网?若是钦差问我,怎么别的盐官都在官府里英勇殉职了,就我不在,你要我如何回答?到时候保不准把我押回京城去判个秋后问斩,届时假死就要变成真死了!”

      红绡盗听得咂舌,“盐官府起火又不是你的错,只因迁怒就要杀人,王国舅竟然如此嚣张!”

      金富贵感慨道:“王家权势滔天的时候,你应该年纪还小,所以不知道。当年先帝极其宠爱王丽妃,为了她,不惜废掉了并无罪过的薛皇后,就为了扶持她上位。不然,若是背后没有皇帝的默许和撑腰,你以为王家是如何把秦渊将军构陷致死的?那可是连辽人都尊敬畏惧的大虞战神啊!”

      “所以王家最后断子绝孙了,先帝也落得那种下场,都是他们自己活该。”

      人人都这么想,但是敢说出来的,也就红绡盗了

      金富贵对此话是哈哈一笑,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三不沾,绝不主动沾染这种危险话题。

      红绡盗是小孩子心性,兴趣来得快也去得快,骂了几句先帝之后,又催着金富贵讲后面的故事。

      “后面的故事就很简单了,我换了个名字,努力打拼,攒下家业,迎娶了金家独女,走上了人生巅峰!”

      “就这?过程呢?而且你能走上巅峰,主要是因为做了金家的倒插门吧?跟你努力打拼没有什么关系吧!”

      红绡盗一针见血。

      金富贵面色登时有些尴尬,连连摆手道:“小五捕快,你不要瞎讲!我能有今天的成就,能力以外的资本为零!至于发家的过程,那就属于商业机密了,小孩子别多问。”

      闻人贤道:“所以谢依依还活着这件事,除了你和谢家以外,没有别的人知道?”

      金富贵点了点头,“这些年我也有让人暗中关注,死人复生不是小消息,如果有相关的流言传播开来的话,我会第一时间知道的,但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说明谢一遵守了和我的约定,把谢依依的存在保护的很好。”

      闻人贤继续问道:“连那个活下来的“吴寿琪”,你也没有告诉吗?”

      金富贵摇头,“他和谢依依又不熟,我跟他提什么?他本就因为那场大火失去了一切,容貌也毁了,官职也被褫夺了,我再说那些事,只能徒然引起他的悲伤罢了。”

      闻人贤不由感慨道:“金老板,你若是没这么体贴,早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说不定结局会不一样呢!”

      金富贵一愣,“闻人捕快,你不会到现在还对吴寿琪有所怀疑吧?”

      当初的盐官府里,邢林完全不管正事,是他带着吴寿琪熟悉官场里迎来送往的套路,也是他教导吴寿琪如何在同僚间巧妙周旋、如何保全自己的技巧。

      两人间总有这份师徒的情分在,这也是金富贵为什么改头换面之后,还要把已经变成废人的对方接来金家管吃管住的缘故。

      因此,除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去怀疑对方。

      “口说无凭,他到底是谁,试探一下就好了。”闻人贤压低了嗓音,附在金富贵耳边说了几句话,又直起身,笑道:“金老板只管去安排,万事有我们托底,放手去做就是了。”

      金富贵听完,啧啧称奇,“不愧是六扇门出来的,我这就去安排!”

      闻人贤低头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笑了笑,“那我们就不打扰了,金老板万事俱备以后,派人去叫我们就可以了。”说罢,抬手招呼红绡盗一起出去了。

      金富贵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暖阁的门外,正待放松下来,却发现萧少情还在暖阁里坐着没走。

      金富贵原本弓起来的背一下子挺直了,小心翼翼道:“宫主,您不跟着他过去吗?”

      “跟得太紧了反而让人警惕。”萧少情似笑非笑,“不过让你假扮我的上司几天,就让你紧张成这样?”

      “宫主说笑了,哪怕只是名分上的主仆,那也是天大的僭越了!若是被玉兔和丹桂知道这件事,只怕我要被他们揍的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了……天见可怜,我老金对您可没有半点不敬之心啊!”

      “行了,金蟾,你什么时候也染上了饶舌的毛病?少说两句废话吧。”萧少情淡淡道,“既然贤兄交代了你事情,你就要把这件事做到完美无缺,若是有一丝一毫的纰漏,影响到了贤兄的计划,你是知道后果的。”

      “是!属下明白。”金富贵连忙低头应下。

      这些天他算是看明白了,得罪了宫主,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若是不小心得罪了那位捕快大人,只怕下场会更凄惨!

      “好了,再不过去他要起疑了。这几天你做得不错,继续保持。”萧少情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朝着闻人贤他们离开的方向尾随而去了。

      金富贵等他出去后,又过了片刻,这才敢抬起头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不禁思索起自己和闻人贤见面的每一个细节,想要找出对方超乎常人的证据。也不知道闻人贤一个穷捕快,才去京城没多久,声名初显,到底是怎么得了宫主的青睐,竟让萧少情像对待眼珠子一样对他珍重对待?

      就凭江湖快报上那些夸大其词的描写?

      但萧少情若是一个会相信江湖快报的人,就不会以一己之力创立月神宫,并在短短十年内就将月神宫发展成了“江湖四害”之一,足以与百年武林世家掰手腕了。

      金富贵不禁想起自己和萧少情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也是红绡盗追问无果的那一部分后续故事。

      盐官府大火之后,他在谢家躲藏了一段时间,躲避风头。

      但谢家的酒楼也破产了,他有手有脚的,不好意思一直赖在谢家白吃白住,虽然谢一表示供养恩人一辈子也没什么,但他还是留下了一封书信,找了个谢一不在家的空当溜走了。

      他在户籍上已经是一个销号的死人了,自然找不到正经工作,无主的家产又被官府侵吞了,无奈之下,只好抹黑了脸,扯烂了衣服,混进了城里的乞丐当中,靠乞讨度日。

      但乞丐也有自己的帮派和组织,像那种富人云集的地方,你多讨走了一文钱,别人就少讨了一文钱,所以乞丐这个群体最是排外。万廉这种毫无背景的空降乞丐,无疑成了他们欺凌的对象。

      稍微有点油水的街区,是绝对不允许他去的。若是被人看到他在那些地方乞讨,立刻就是七八个人围过来一通老拳,旁人看到乞丐内讧,只会厌恶的走远,根本不会劝架。

      可怜万廉本就是读书人,打架完全不在行,只能抱着头,蜷缩起身子,尽量护住最重要的地方,默默挨打。每次被打完后,他都要瘸着腿好多天。次数多了以后,他也知道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

      但即便偶尔好运,讨到了半个冷馒头,几文小钱,还要防着被同行抢走,晚上睡觉都不敢睡死。

      这些都还是小事,除此之外,还有最要命的一点:乞丐没有女人,一些稍微清秀一点的乞丐都会面临着被同行侮辱,被当成泄玉工具的危险。

      万廉身形细瘦,牙齿齐整,即便当了乞丐,也不愿自己身上太肮脏,堪称乞丐中的极品。明里暗里的,不少人都把注意打到了他身上。

      万廉一开始对这类事情毫无察觉,直到有天晚上,他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动他的衣服,还以为有人来抢他的钱,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却见对方正扒下了他的裤子,见他醒过来,还朝他猥琐地一笑,露出没几颗黄牙的牙床。

      万廉对着这个人挥出了他人生中最重的一拳,正中面门。

      这人磅的一声倒在地上,万廉也不敢看他是晕了还是死了,连忙拉起自己的裤子,逃命似的逃离了这里。

      直到逃出两条街区,他才心有余悸地放缓脚步。冬夜里寒冷无比,他走着走着,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走回了熟悉的街区,他又冻又饿,看到一家店还开着门,透着暖黄色的烛光,不由得走了过去。

      这家店他认识的,是张二婶开的炒肉团子店,以前他每次从这里经过的时候,张二婶都会追出来,塞给他几个炒肉团子。

      肉香混合着米香飘了出来,万廉驻足在门口,肚子响亮的咕咕叫了起来。

      里面的人听到了动静,走出来一看,却发现是个瘦骨伶仃的乞丐站在自家门前,直愣愣地盯着柜台上的炒肉团子,立刻抄起扫把,驱赶道:“去去去!臭要饭的别拦在门口,真晦气!”

      万廉冷不防挨了一下扫把,疼痛将他从那种饥饿的状态唤醒了出来。

      他抬起头,发现张二婶脸上满是陌生的嫌弃表情,他再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装束。

      显然对方并没有认出他,只把他当成了来要饭的普通乞丐。

      万廉突然从未如此鲜明地意识到今时不同于往日。曾经的自己是盐税官,能庇护这些乡邻,得到他们的尊敬。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破落不值一钱的臭乞丐,站在门口只会影响别人做生意。

      曾经读过的那些圣贤书突然化作了浓浓的羞耻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低下头,生怕被熟人认出来,仓皇地从门前离开了。

      他找了个屋檐比较宽的人家,刚在墙根处合衣躺下,这家就打开门,放出了狗来咬他,。

      “大冬天的别睡我门口,万一冻死在这里,明早我还得处理!”

      狗闻得出穷酸味,穷人连狗也会欺负。那狗哐哐狂叫着,追着他跑了一路,直到他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那狗才叼起鞋子,兴冲冲回去邀功了。

      万廉的处境更糟糕了,一只脚直接踩在冰凉的石路上,冻得直哆嗦,只怕明早就要发起烧来了。

      生病对于乞丐来说是最可怕的事情,因为他们没有药,也没有温暖的床铺用来养病,得病就等于死。

      万廉深一脚浅一脚,在这寒冬的深夜,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心中无比的凄凉。

      他不明白,他一生多行善事,怎么会落到这种下场?

      行至一座寺庙前,万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走到了城市的边缘。万廉实在走不动了,就靠着寺庙的门槛坐了下来,想来出家人的地方以慈悲为怀,不会主动赶他走,若是他明早冻硬了,还能给他收个尸。

      坐了一会,听见门内值夜的小沙弥聊天,一个说,“那个人抬进我们寺庙也好多天了,我偷偷去看了一眼,呼吸像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的,浑身就像被剥了皮一样血红血红的,可吓人了!”

      另一个说,“照顾了他这么多天,我们也算仁义至尽了,他的那些远房亲戚可是把他最后一点银子都瓜分光了,半点没给他剩下,若不是主持心善,把他接过来照顾,他烧伤当天就应该往生去了!可是庙里也没有余粮,他的伤那么重,每天的药钱都不少,给他买了药,就没钱给我们买粮了,这样下去,谁都熬不过这个冬天!”

      第一个说话的人疑惑道:“可是师傅说,出家人要慈悲为怀。”

      “慈悲慈悲,也得先活着才能慈悲,人都死了还上哪里慈悲去?”

      “……”

      看来吴寿琪此时就在这座庙里,而且也命不久矣了。万廉闭上眼睛,静静思索着。这也是一种缘分,让他在生命最后一晚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对方借住的庙前,得知了对方最后的消息。

      夜里好像越来越冷了,万廉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就在他想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声音道:“你想救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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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金缕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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