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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夜色正浓。
      明月楼的顶楼通常是为客人登高吟诗赏月而设,但因为今夜天气不佳,故而空无一人。
      女子从空荡荡的明月楼顶层走到赏月台,见到苏渐孟酒二人,却无一丝讶然,更无半分惊恐。
      “小女子名叫挥兰。”女子施施然行了个礼。
      挥兰是胡人面孔,高鼻深目长在一张小巧白皙的脸上,漆黑如缎的长发绾成汉人女子的发髻式样,不加太多矫饰,只留一个桃花枝形状的木簪插在头上。她的衣裙是靛青色的,上面绣着茱萸纹样,袖口和领口编入金丝,像是把满天星斗都织了进来,在暗夜中随着柔若无骨的腰肢摇曳生姿。任谁见了,都会一时间有些疑惑这是否是人间面孔。
      “小女子想请二位进明月楼一坐,如何?”
      孟酒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挑眉看苏渐。

      也许是明月楼名声在外,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睹内部风采,又或许是挥兰实在是美貌无匹,让人不忍拒绝。总而言之,苏渐和孟酒最后还是进了明月楼。
      挥兰将二人引向十六楼的一间琴室,琴室里焚着冷香,挂着软烟罗,相当雅致。
      苏渐很少来这种场合,一时间有些拘束。倒是孟酒,很是宾至如归的样子,大剌剌地在琴案前坐下了。
      挥兰为两人沏上茶:“既然来了,小女子就为二位抚琴一首,如何?”
      苏渐很是奇怪:“你为何……”
      “自然是见了二位的轻功,知道二位必不是凡夫俗子,想要结交一番。”挥兰坦然答道。
      “你倒是坦白。”孟酒此刻仿佛已经忘记自己刚刚成为苏渐的阶下囚,心情轻松地评价起了挥兰。
      挥兰莞尔一笑,挥袖从琴架上选了一把黑檀木莲花纹的七弦琴,弹奏起了“高山流水”。
      琴声一响,苏渐心头的疑惑像是突然被抹平了一样,心底只剩下一派平和。
      挥兰弹琴的时候,她那美眸所顾之处只在琴上,好似琴是她至亲情郎一般。
      一曲终了,她才将头抬起,轻声道:“二位见笑。”
      “挥兰姑娘是这里的琴师吗?”孟酒问。
      挥兰颔首,道:“我娘是楼兰人,早年战乱频繁,为躲战乱她逃命至此处,做了舞姬,后来遇到做琴师的我爹,二人就生了我。所以我身上一半流着楼兰人的血,一半流着中原人的血。小女子的微末琴技就是跟我爹学的,如今能在这一隅之地可以栖身,已经是比父辈们幸运许多了。”
      她眨了眨眼睛,冲苏渐道:“小女子已将身世和盘托出,敢问姑娘芳名?”
      “我姓苏,单名渐,渐行渐远的渐。这位叫孟酒。”
      “喝酒的酒。”孟酒补充道。
      “我能与姑娘结交的,也只限于此了。”苏渐放下茶盏,“萍水相逢皆是过客。挥兰姑娘的琴与茶在下谢过,但在下实在没有什么能给姑娘的。”
      挥兰将七弦琴重新放回琴架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我想要的东西,就在苏姑娘你的身后。”
      挥兰的身影在苏渐的眼前逐渐模糊,她那张美貌绝伦的面孔在烛光下越来越黯淡,意识消散之前,苏渐仿佛感觉到挥兰的嘴唇贴近了自己的耳廓,那柔媚的声音再次传来:“睡一觉吧,睡一觉一切都过去了。”

      苏渐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转日的黄昏时分。夕阳透过窗纱,霞光在远山处将暗未暗,屋外传来宾客嘈杂的声音。
      哪里还有挥兰的身影?
      孟酒还俯在琴案上睡着,他的身旁包裹着赤血剑的布包已经被拆开,但奇怪的是,挥兰并没有带走赤血剑,那把剑只是孤零零地被丢在地上。
      苏渐捡起剑,依旧是昨日那把,并未被调包。
      既不是偷剑,挥兰为何要给他们下药,又为何说所寻之物就在身后?
      难道昨日这把害了两条性命的剑,竟真的是赝品?
      但挥兰未留下只言片语。
      苏渐把赤血重新装入布包之中,推醒孟酒:“走吧。”
      孟酒这才懵懵然醒转过来,他如同宿醉一般,神色混沌:“苏女侠,我们这是在哪?”
      “明月楼。”
      “明月楼……明月楼……怎么就睡在了明月楼……”孟酒捶着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起来:“苏女侠,我们昨日是不是见了一个极美的女人,听了一首极好听的曲子?”
      “还被下了极隐蔽的药。”苏渐能识百毒,昨日的茶中并无迷药,空气中也并无异香,这药是下在了何处?
      走出琴室,明月楼已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景象,舞姬在舞池中跳着胡旋舞,成排的乐姬在奏着琵琶、箜篌、琴筝。
      苏渐拦住一个来往仆从,问道:“明月楼的挥兰姑娘,她去了何处?”
      “挥兰?什么挥兰?明月楼没有这个人啊。”仆从一脸茫然。
      “就是这琴室的主人。”
      “这琴室是属于明月楼曾经一位琴师的,听说那琴师曾经名满天下哪,可惜我来得晚,没那个福分听他弹上一曲……后来琴师故去,这里已空置许久了,只是我家主人念旧,就将此处保留了下来。”
      “那琴师叫什么?”
      “那哪是我这粗人记得住的……姑娘,您要没事儿,我就忙我的去了,客人还在催菜呢!”
      苏渐怔然间,那仆从已走远了。
      这挥兰……究竟是何许人?莫非昨夜那袅袅婷婷的倩影,真的只是一场幻梦?

      “苏女侠,咱们……继续上路?”这时孟酒也重新打起了精神,试探着问苏渐。
      苏渐点了点头。
      不知……这赤血剑还会为她带来什么奇怪境遇。尽管心头萦绕着这个困惑,事到如今也只有继续赶路。到了天一盟,甩下这个包袱,关于此事的纷纷扰扰,就再与她无关了。

      明月镇和天一盟所在的洛城之间隔着数百里。先往东北走上数十里,是一片险峻山川,山脚下坐落着一座古朴城镇,名曰落英。而跨过山川再往北走,就到了大泽之侧的朝云郡,从那里可以坐船渡过大泽继续北上,而大泽之北,就是洛城了。
      苏渐在明月镇的驿站借了两匹马,和孟酒先向落英镇前进。
      这一路风平浪静,孟酒虽聒噪得没个正形,但却并未想逃,故而并不惹苏渐心烦。没过几日,两人已经可以看见落英镇的城门。

      落英镇不比明月镇,是个四面环山的地界儿,这里人口简单,往来游人极少,百姓世代为邻。
      因此,苏渐到达落英镇的时候,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酒肆的酒香、糖炒栗子的甜香、包子铺的肉馅香、药铺的煎药味儿、猪肉铺子的叫卖声、当铺的算珠声,这属于落英镇。
      而苏渐和孟酒这两个风尘仆仆的游人和苏渐背后那把沾染了不知多少风霜的赤血剑,不属于落英镇。

      孟酒人如其名,爱喝酒,闻见了酒肆的酒糟味儿就走不动了,苏渐也正好想要找个地方吃饭,两人就来到一个名叫“曹记”的小酒馆,坐了下来。
      等喝上了酒,孟酒打开了话匣子:“苏女侠,我去那无名客栈当店小二,也就是为了喝上那口老板娘亲手酿的酒。”
      “老板娘就任你喝?”苏渐道。
      “当然是偷偷喝,不过我每次也不贪杯,就偷上一点儿,够我睡个好觉就行了。”孟酒露出颇为回味的神色,“这酒也不错,但比上无名客栈的,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谁说我家的酒不行?”柜台后头钻出个鹤发老头儿,脸颊透着醉酒后的红润,他抱着酒坛子走到孟酒跟前来,然后把酒坛猛地往桌上一放:“是你吗,是你说我家的酒差了点?”
      “您家这酒啊,米的馨香混着竹叶清香,在舌尖处有回甘,也算是佳品了,可就是稍微淡了点,米没放够啊!”
      老头听罢,又抱起酒坛子,往嘴里倒了一大口。
      “不错,我这儿的酒啊,是淡了点,落英镇这两年歉收,家里的米缸都空喽!”
      随即,他把酒坛往地上一摔:“从明日起,曹记再不卖酒了!”
      原来他就是曹记的老板。
      “诶,这可不行,不行!”孟酒一听急了,“老头,你可知道而明月镇无名客栈的酒除了米香和竹叶香,还有一味,是什么香吗?”孟酒说着话,斜眼看了下老头,故意卖了个关子。
      “还有哪一味?”曹老头盯着孟酒,要他快说。
      “是花香。无名客栈老板娘每天摘新鲜的花朵泡水洗脸,剩下的花瓣就撒在每天要卖出的酒坛里,那酒倒出来的时候便带着些新鲜花朵的香味儿,既不会太浓郁,也不会太清淡,那才叫相得益彰呢。老头,你把这法子学了去,酒就是淡了点,也总不会差太多了!”
      曹老头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后,一锤手道:“或许可行!”
      ”什么或许可行,那是一定能行。”孟酒回头问苏渐:“苏女侠,你也喝过那无名客栈的酒,是不是有我说的这几种香味?”
      “酒就是酒,我喝来暖身而已,不记得什么味道了。”苏渐确实不记得。
      “嗨,暴殄天物哟!”孟酒露出痛心的神情。

      “曹老板,敢问哪里有便宜些的客栈?”苏渐心里只有赶路,她算了算手上的银钱,要一口气支撑到洛城很是有些不容易。
      “不如住我家里,老头给你们酿酒喝!”曹老头又晕晕乎乎地抱着酒坛子醉坐在柜台边上,让人看不出他说的是醉话还是真话。
      苏渐叹了一口气,没把他的话当真。

      但两人在落英镇转了一圈,竟没有找到一家还开着门的客栈。
      苏渐和孟酒只好再回到曹记酒馆。
      这时候曹记已经打烊,板凳椅子都被收拾到了桌子上安置着,只留一盏油灯,似亮不亮地燃着,而那酒鬼曹老头已经缩在椅子上睡下,鼾声如雷。
      “这老头,自己怕是也没什么家。”孟酒干脆席地坐下。
      苏渐放下包裹,也准备厚着脸皮在这儿凑合一晚,毕竟天色渐寒,有几堵墙挡挡风总比去城隍庙以茅草为席要舒服点。
      孟酒掰开在街上找客栈时顺手买的面饼子:“诶我说苏女侠,你看着挺正经一人,没想到还愿意跟我一起蹭这老头的酒馆睡啊。”
      苏渐扯了根线,悬在两根柱子之间,侧身一躺——睡了上去。
      孟酒的“苏女侠”叫得她心烦:“别叫我苏女侠,我不是什么女侠。我叫苏渐。”
      “哦。”孟酒塞了一口饼子进肚,并不改口,“可苏女侠你要抓我去见褚凌霄,我拿这赤血剑和你有什么相干?可不就是侠义之心无处挥洒,所以拿我这奸邪之辈开刀?但苏女侠,我要是你怕是睡不安稳,因为我虽然武功不行,但是轻功不差,如果趁你睡着偷偷跑了,你怕是也很难追上。”
      “跑了就跑了。”苏渐本已闭上眼,但孟酒实在聒噪,她只得睁开眼,认真答道,“其实我也没有很想带你去天一盟。只不过从前在师父门下时爱多管闲事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况且你现在跟着我,是因为你愿意跟着我,并不是跑不脱。”
      孟酒闻言愣了愣,旋即笑道:“竟被苏女侠看穿。没错,我也想去天一盟找褚凌霄。苏女侠你武艺如此高超,我正好和你结伴而行,不然就凭我这微末伎俩,便是在路上被人杀了,也弄不出一声响来。”
      他如此坦言自己的算计,倒叫苏渐不好再说什么了。
      “别再叫我苏女侠了。”她重申,“不然杀了你。”
      她这话说得极为干脆,叫孟酒打了个寒颤。

      两人在曹记睡了一晚,第二天清晨是被曹老头的鼾声吵醒的。
      曹老头越睡越沉,鼾声变得震天一般响,店里的小二伙计却早已习惯,依旧睡得面不改色。
      只有苏渐和孟酒这两个不速之客睡不着了。
      苏渐准备留下半贯铜钱,充当留宿的费用,曹记的门却被突然打开,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矮个儿老头晃了进来,嘴里叫喊着:“老曹,老曹,再、再拿壶酒来!”
      曹老头被这人叫醒,揉着眼睛从椅子上爬了起来,对着门口定睛一看,又“扑通”一声坐了回去,嘴里也是骂骂咧咧的:“老邱头,你这个老泼皮,自己想喝酒自己拿了便是,非来吵老子好梦,滚一边去!”
      “酒呢,酒呢?”老邱头眯着浑浊的眼睛,身体几欲倾倒,自然是找不到藏酒的柜子,他一边找,一边走到了曹老头跟前,把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老滑头,不愿意给老子酒喝就直说,你看我是能找着酒的样子吗?!”
      曹老头被他这一闹,也算是醒转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地给老邱头倒上酒。
      酒缸里飘着几瓣深秋的梅花。
      孟酒探身瞧了瞧,不免得意:“你这曹老头,这么快就把我的方子学会了!”
      老邱头喝酒了个爽,临走时从身上摸了摸,只摸到一个玉环,“啪”地按在了曹记的木桌上,冲曹老头喊:“我这玉环够我在这里喝上个下半辈子的,给我记上!”
      曹老头上来收钱,冲着阳光去看那玉环的成色,可看着看着,却像见着了鬼一样,把玉环给老邱头塞了回去,赶忙把他往屋外推:“你这玉环我可不要你的,这顿酒算我请你,赶紧走赶紧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苏渐眼尖,她刚刚冲着那玉环看去,看到那玉环洁白莹润,在半亮不亮的天色下泛着微光,分明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而在玉环的一侧,是一个工笔刻的“嫮”字。
      那是当朝皇后的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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