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模式兄弟情保卫计划》邓大岗

1、第 1 章

　　——谨以此文，给我逝去的青春盖一抔土。那是一段有许多遗憾的灰暗时光。
　　前路是荒原，愿过去种种都能化为利刃，百战终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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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年以后，摘下VR头盔和辅助外设，刚从高沉浸式游戏里回过神来的赵佚，回想起纪元用“诺基亚”和他玩像素修仙小游戏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的手机还不是人类的外置器官，三四天才需要充一次电，电池还可以拆下来替换，装在形状像老鼠一样的“万能充”上，一插电就闪烁着或红或蓝或五彩的光。

　　第一次见面，纪元送给赵佚一盒贝壳。盒子是小孩子很爱吃的巧克力饼干牌子的铁皮盒，贝壳是纪元五岁去海边玩捡回来的，里面还有几个海螺，赵佚当时不懂得共鸣共振这些原理，坚定地相信纪元告诉他的，那是海浪的声音。也许赵佚后来报考海洋生物学专业和这几个贝壳也有丝缕的关系。

　　中考最后一门交卷前，赵佚放下笔，满意地回顾了自己并不漫长的人生，童年幸福，家庭美满，自己应该会不出意料地考上市一中，然后继续当七大姑八大姨街坊邻居口中的优秀小孩，走上精英之路。

　　如果命运真的能够预测，那戏剧将不会在这个世界上诞生。
　　中考后的那个暑假，赵佚的爷爷因病去世，父亲的工作调动到外省，母亲在医院工作，忙起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为了能让赵佚上学时的生活更稳定，父母决定让赵佚读寄宿学校。

　　这个决定几乎改变了赵佚的命运。
　　互爱一中以其严格的管理和极高的升学率闻名。前几年互爱一中上任了一位新校长，这位校长据说是从首都邻省的全国示范高中学成归来，不幸习得了那里的全部糟粕，每天张口“备战氛围”,闭口“题海战术”，誓要把高强度学习压力加诸每一位学生的头上、肩上，用反人类的作息时间塞满每一块干涸的海绵。
　　但是没有切身经历过就无法对互爱一中学子们的痛苦感同身受，天真的赵佚还是怀着对未知的忐忑迈入了互爱一中的校门。

　　“……”
　　此刻，赵佚非常想放下素质酣畅淋漓地骂几句脏话，可惜他从未有过类似体验，不知道哪些话才算是脏话。
　　“这都第几次了？”
　　“……”第三次了。赵佚默默的想，这是他的名字第三次出现在政教扣分栏。虽然开学还不到一周。
　　“我没说过吗？宿舍的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床上不能放东西，水壶必须把手统一朝左，柜子上不能有锁，也不能洗衣服，更不能晾衣服……”
　　你还真没说过。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只点名外加简单说了几句，然后就让他们看那本一厘米厚的彩印版《互爱一中学生守则》。哦，对了，这次赵佚被扣分的原因是睡觉时翻身正好被路过的巡逻老师发现。
　　“还有你，下午的起床铃是一点五十响，但是你们一点四十就必须到教室，隔壁班一点半就坐满了！”
　　赵佚左右两边同时站了一排同学依次挨训，现在班主任在教育的是一个有点胖，戴眼镜的男生。
　　基本上所有人都是因为一些小事被扣分的，被子叠的不够有棱有角、床单边缘没有拉成一条直线、拖鞋鞋头朝外、上课喝水、熄灯后上厕所……违纪单上的扣分原因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甚至有“和巡逻老师在厕所躲猫猫”、“两同学争夺泡面汤大打出手”、“晚上xx床铺发光”、“xx宿舍x号坐在床上不睡觉”、“xx宿舍有悉悉索索的响动”这种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巡逻老师文化水平和无聊程度的案例。
　　“……总之你们多注意一点，认真看《学生守则》，这周日下午军训结束后全校考试，检查你们对应该掌握的纪律与规则了解的程度。”
　　班主任说完就留下他们走了，十几个学生在楼道对视，虽然穿着统一的军训迷彩服但脸上全是懵懂。
　　“啊？还要考试啊？”
　　“我听3班的朋友说过，咱们班主任没说我以为她也是瞎说的呢。”
　　“不是，这有什么好考的啊？”
　　“无语，要考试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咱们。”
　　“散了散了。”
　　说话的两个女生的名字赵佚还没来得及记住，但是这么多天一起军训好歹有点印象了，两个人都很活泼开朗，开学没几天就跟很多同学交上了朋友，而赵佚他们宿舍还没有经历关系破冰，彼此都不算热情。

　　校规再变态，学也得继续上。互爱一中是以两周为一个“大周”，每一个大周也就是每十四天放一次假，把脏衣服带回家换洗了，第二天再返校，毕竟学校不让洗衣服嘛。如果学校哪天投资了洗衣房和澡堂，赵佚毫不怀疑互爱一中会违背公序良俗取消所有假期让他们三年内不得踏出互爱一步，组成学习大军不舍昼夜地做题。
　　不知道是从哪一代前辈开始，很多同学会把一个大周的日期记在纸上，过一天就划掉一天，离放假时间越近，就能看着越来越少的倒计时以此来安慰自己继续待在这里。
　　赵佚的同桌，那天和赵佚一起挨训的难兄难弟小胖子也有这么一个小本子，每天早自习赵佚都会看到他用庄严的神情把本子翻到背面，郑重地在当日日期上打个叉。

　　现在是开学第二个大周的第二天，周一。全班同学以并不怎么崭新的面貌齐聚教室。他们在周六，也就是前天下午才刚刚回到家，到昨天上午连手机和被窝都没捂热就再次背起行囊来到了学校。每到那时，冠冕堂皇的校门在他们眼里不亚于森罗大殿的鬼门关。

　　上午八点，小说漫画理想中的校园生活刚要开始新的一天，互爱一中的同学们已经在上第三节课了。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
　　像梦一般的，
　　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咳咳，”老师敲了敲黑板，“同学们体会诗里的意境就好，不用真的开始做梦。”
　　有几个打瞌睡的同学不好意思地抬起头，但也有人惊醒了一瞬间就再次沉浸到雨巷里寻找丁香一般的姑娘。
　　高一高二都是以小组为单位安排的座位，六人一组两两面对面，赵佚对面和左右两边的同学早已全军覆没，对面的女生更是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陷入婴儿般的睡眠。
　　赵佚正在看PPT记笔记，眼角余光忽然瞥到门上的玻璃投下一片阴影。
　　“班主任来了。”赵佚小声提醒但收效甚微，反而是同桌听到提醒擦擦口水手忙脚乱把早读的英语课本收起来换上语文书的行径更加可疑。
　　班里有一阵小小的骚动但很快归于平静，一部分人发现了门口的不速之客并装模做样了一番，语文老师对同学们认真听讲的行为十分赞赏并准时在下课铃响前布置了作业，下课准备离开时与门口窥探的班主任撞了个正着，但班主任的表情坦然得像是被罚站的学生就该出现在走廊一样，语文老师没说什么，点点头就离开了。
　　“看看你们上课的样子！上课必须面朝黑板坐，楼道随时有人检查，坐姿不规范就要扣分，……谁又把零食带到教室了……还有……”班主任嘴上一句都没停，人已经走到讲台中间扫视全班，“张玥！你从早自习睡到现在！回家干什么去了？”
　　全班人的目光都向赵佚对面的女生投去，她就是被点名的张玥。
　　张玥同学浑然不知，她的同桌拍了拍她，她还是没有反应，如同不朽的木乃伊。
　　一阵寂静。
　　同桌只好大力推了她一把，真是医学奇迹，张玥死而复生猛一抬头，额头和脸上的红印充分暴露了这个孩子刚才的睡眠有多么香甜，而破坏了这一切的恶魔正在讲台上耀武扬威。
　　围观的同学们对吸引班主任火力并且活跃气氛的张玥报以友善一笑，班主任似乎也不打算深究，只是说：“以后困了的人就自觉站到教室后面去听！”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师生都对上课打瞌睡习以为常，有的老师会进行叫醒服务，也有的老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丝毫不在意台下睡得昏天暗地的学生，一些同学更是能在短短的下课五分钟内进入深度睡眠还附带做一个梦。
　　互爱一中早上的起床时间是五点半，为了不迟到很多人还会提前起床收拾，但是晚上熄灯的时间是十点半，就算所有人都能在熄灯后瞬间入睡，根据人类睡眠周期，不足一个半小时的倍数的睡眠会让他们在醒来后的状态无法达到最佳，紧接着就要开始在所有人发出的背书声越大越好的环境中上早自习，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大脑记忆功能充分发挥的场合，但是互爱一中坚持不肯增加学生的睡眠时长，仿佛只有不充分的睡眠才能更好地学习一样。

　　学习这件事，说到底就看天赋、兴趣、悟性。互爱一中首先用无止尽的填鸭教学把本来可能很有趣的知识转化为大同小异的习题，辅以每日余音绕梁的鸡血鸡汤和毫不因材施教的同质化教育，成功磨灭了学生对于学习的热爱。在这样的环境下，厌学反而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当然，一心向学深夜依旧挑灯苦读的人也不是没有，这类同学能够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能够顺应环境从而获得进化，简直已经超越了普通人的极限，成为老师口中的优秀案例，同学眼中的异类。希望他们并不是被成功洗脑而是发自内心热爱学习，并且不会留下什么心理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后遗症。

　　数学，既是广大学子迈向高远知识天堂的拦路虎，也是护城河。在听课这件事上，有人如听天书，有人如沐春风。
　　李俊霖同学是前者，张玥同学是后者。
　　李俊霖就是开学前几天和赵佚一起在走廊挨训的小胖子。
　　作为每天胳膊肘对胳膊肘的同桌，赵佚曾给热心发问的李俊霖同学讲过题。在推导了一整页草稿纸把每个条件和步骤都耐心分析一遍之后，李俊霖发问：
　　“为什么函数要用f(x)来表示？”
　　“什么？”
　　“为什么f(x)也可以用f(0)来表示？不能是x=或者y=，我初中好不容易才学会方程，函数我一直都听不懂。”
　　“……”赵佚在努力回想函数的定义。
　　“……”赵佚自己也不知道李俊霖哪里不懂。
　　“所以这道题你听懂了吗？”
　　李俊霖圆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
　　“你要不问问张玥？她数学好。”赵佚寻求场外求助。
　　“好。”

　　过了一会儿。

　　“因为它在直角坐标系上就是这么表示的呀！你做函数题的时候脑子里建立一个坐标系，看到一条式子就在脑内画出它的线条，交点和坐标一下就出来了，很简单吧？”张玥眨眨眼。
　　“……”李俊霖内心是崩溃的，“我的大脑还没更新到这个版本呢……”
　　“行吧，那你再看看书上的讲解，跟课本的例题差不多。”张玥结束助人为乐，继续在自己的本子上写写画画。
　　赵佚也是第一次知道张玥做题时的脑内构造居然是这样的，简直像外挂一样。作为组长他平时负责收发组员的作业，张玥的数学作业每次都是第一个交，并且正确率也很高。各科都比较平均的赵佚同学表示羡慕。

　　晚饭后，班主任宣布了月考的消息。
　　“这是你们在互爱一中的第一次月考，学校非常重视这次考试，考试成绩将反映你们这一个月以来的学习效果，高中的学习在各方面都和初中不一样了。你们有没有掌握互爱一中的学习方式、能否在互爱一中生存，都将体现在这次考试中。希望大家认真准备。好了，你们自习吧。”
　　这半个小时在时间表上的标注为“看新闻”，但从建校以来大概鲜少有班级真正在这个时间看新闻，除了有领导视察，平时只是给学生们增加了半小时不痛不痒的自习时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