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夜》十玄月

32、换字迹青鸢忆往昔

　　萧青夜走到书案旁，问她：“王妃方才在写什么？”

　　她轻声说道：“没在写什么，只是随手拿了那本《盛安民俗录》做抄写，打发时间罢了。”

　　他微微朝她伸出手，叶青鸢会意，挪开镇纸，将自己写的纸张递给他。

　　萧青夜拿过低头看了起来，雪白的纸张上印着一列列清雅灵动，娟秀工整的字。如她人一般温婉端庄，柔和不争。

　　只是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字迹截然不同……

　　萧青夜掩下失望，不吝夸奖，称赞道：“王妃好字。”

　　叶青鸢微微欠身，“王爷谬赞。”

　　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王妃对这书中提及到的各种风俗可有何看法？”

　　她应对自如，“王爷说笑了，妾身不曾离京，从前居于福缘寺的时候甚至是连这京城中都未进过几次，又怎敢谈看法？岂非太自以为是了？”

　　他淡淡道：“王妃不必处处自谦。”

　　“是王爷高看了，妾身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接过他递回给她的抄写，而后问道：“妾身有一疑问，不知可否请王爷解答？”

　　“说。”

　　她小心地开口：“不知王爷打算何时收网呢？”

　　“王妃如此着急吗？”萧青夜语气玩味，又道，“还是说，王妃是想打探详情？”

　　她当然着急了！这两日的禁足日子与他朝夕相对，对她而言可谓是酷刑！

　　“王爷多虑了。”她低下头，柔声道，“是妾身逾矩了，不该有此一问，还请王爷勿怪。”

　　其实萧良锦知道他此次设局并不能对萧青夜造成实质上的伤害，更重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在萧青夜、叶青鸢、李永康、皇后与齐王几人心中互相种下怀疑的种子。

　　而萧青夜同样知道，就算他早有对策，亦不能将计就计反将萧良锦扳倒，只因此次事件即使涉及到了皇室成员，也终究还是有惊无险未出人命。

　　故而就算他能证明自始至终皆是萧良锦所为，但萧良锦同为皇子，萧震庭亦不会对他下狠手。

　　既如此，若不能一击毙命，那便是打草惊蛇，唯有按而不发，静待时机，才是上计。

　　但哪怕萧青夜此番只守不攻，也不代表他不会反击，他早已安排了人一一击破萧良锦的那些后招。

　　他本想与她言明，可见她现下又收起了锋芒，恢复乖顺的样子，当即便决定逗逗她。

　　萧青夜嘴角带着戏谑，存心使坏，无所谓地开口：“其实王妃问一句也无妨，毕竟各种‘铁证’也都是冲着你来的。”

　　叶青鸢闻言双目圆睁，抿着唇沉默地看着他。

　　心中不断地腹诽着：好你个萧良锦！你想扳倒萧青夜，就直接冲着他来啊，不敢和他正面交锋，只敢利用她算什么本事？！这次记你一回，日后她定要讨还！

　　萧青夜见她的样子便知她已明白，再看着她一副憋屈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令他心情大好。

　　于是愉悦地说道：“王妃可要养精蓄锐做好准备，毕竟届时还需要王妃的‘有用’呢。”

　　见他转身似要离去，叶青鸢赶忙开口：“那既如此，王爷可否向妾身透露一二，也好让妾身有个心理准备？”

　　“快了。”

　　萧青夜看着她但笑不语，过了半晌也只淡淡地留下这么一句后便离开了偏室。

　　叶青鸢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当真是恨不得能一脚踹上去给自己解解气！

　　片刻后，临桑见萧青夜走远才敢进来。

　　她来到叶青鸢身旁，看到书案上的纸张后，疑惑道：“诶，小姐，您怎么换了个字迹啊？”

　　闻言，叶青鸢歪着脑袋，用手托腮靠在书案上看着她，笑着说：“换字迹当然是因为不想让他见到我本来的字迹啊。”

　　说了等于没说。

　　但临桑也不深究，只懵懵懂懂地道：“啊，哦。”

　　她将视线又落回到自己的字上，但双眸却没有聚焦，整个人似是陷入回忆状……

　　——

　　两年多前，元宁二十五年的冬月下旬。

　　那是距离她在路边救了伤重的萧青夜的一个半月后。

　　叶青鸢已在药室中苦修了一个时辰的药方，开始她还能忽视，但见其得寸进尺后便愈发不耐。

　　“喂，你总在这里看着我做什么？”她从一堆药材中抬起头，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萧青夜闻言回神坐起身，磕磕巴巴地说：“嗯……你不是说，额……多浸浸药气有助于我清除余毒吗？那我自然要在这药室里多待待啊。”

　　她丢下正在写字的笔，后仰靠在椅子上，抱臂看着他，不客气地开口：

　　“首先，多浸药气确实是对你有好处，但是，现在并没有在熬药，你浸哪门子的药气？其次，就算你想待在这药室里闻药味，那你就待，你非要坐得离我这么近，并且还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他闻言怔愣，脸上的窘态一闪而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他不答，叶青鸢双眸微眯，冷声道：“你是在观察我？”

　　他这段时间确实是一直在关注着她，但却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他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亦不知该如何向自己解释。

　　他萧青夜从小到大，不论是儿时的学堂上还是长大的战场上，有过惬意安稳也有过险象环生，但何曾有过这样不做正事，只静静地看着一个人来浪费光阴的时候？

　　他甚至都想不起来是何时开始如此的，他只知道每次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都一直是在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看着她出神，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看着她便能感到满足。

　　叶青鸢见他眼都不眨地望着自己出神，完全没有在听自己说话，心中烦躁更甚，抬脚用力地踹向他的椅腿，冷哼一声。

　　“公子这是要打算恩将仇报？”

　　“不是！当然不是！你别误会！”萧青夜连忙张口否认。

　　她冷目灼灼地看着他，“那你这是？”

　　他眼珠乱瞟，直到看见她写了一半的药方，顿时就如同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慌忙开口：“我，我是在看你写的药方！对，药方。”

　　他说完还又肯定了一遍，然后一脸无害地看着她，全然好似在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在骗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叶青鸢看着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幼稚得令她发笑。

　　她勾起嘴角轻笑出声，故意道：“你看药方做什么？救了你一条命还不够，难不成你还想要偷我的药方？”

　　萧青夜果断否认，“不是，我没有！”

　　她接着道：“不是？那就是你也想学岐黄之术？”

　　他继续否认，“不是……”

　　叶青鸢没了耐心，语气极冲，“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他眼看着若再不能找出个合适的理由便要惹她不悦了，只得说出了部分实话。

　　“我想替你分忧，我每天看着你不仅白日里要给我施针清余毒，晚上还在不停地试炼，修改药方。就算你是神医，这样劳心劳神，太累了身体也会吃不消的，所以像是撰写药方这种小事，就让我来为你代劳，可好？”

　　叶青鸢闻言在心中暗笑，他来代劳？

　　他可知自己写的药方便是一直以来偷偷拿他所试的药！

　　他所谓地不断反复试炼完善药方，也只不过是她在根据从他身上所观察到的药物反应来进行不断地调整而已。

　　若是他来替笔，岂不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

　　但她又岂是那种有便宜不占的人？

　　她不恶毒，但也绝非良善！

　　于是她摸着下巴假意思索片刻后，便黑心地说道：“行啊。”

　　被人利用，当了苦劳力还不自知的萧青夜满脸喜悦。

　　他傻笑着便要伸手去够她面前写了一半的药方。

　　叶青鸢拍开他的手，还不待他露出疑惑的表情，便随意地将砚台推到他面前，使唤道：“先把墨磨了。”

　　他截停还在桌面上滑动的砚台，拿起墨条乖乖研磨着，嘴上同时应道：“啊，好。”

　　见有人代劳了，她也乐得轻松。

　　叶青鸢揉了揉手腕与脖颈后，便站起身来活动四肢，来回在屋内踱步，舒展着因久坐而僵硬身体。

　　她回头，见他磨得认真，便得寸进尺道：“哎，那不如，以后我炼药时你也来帮我如何？”

　　反正他也不通岐黄，自己炼的是什么，有何功效他也不知道。

　　既然他自己要当免费劳力，那自然要用得彻底，才不枉费她费力相救一场。

　　萧青夜闻声抬头，兴奋道：“好！”

　　见他一口答应，她暗暗在心中扬起得逞的笑容。

　　“墨磨好了吗？”

　　“好了。”

　　“嗯，那你做到我的位子上吧，我来说，你来写。”

　　他端坐于案，拿起笔，看向她方才写了一半的药方，只见行云流水潇洒隽秀的字迹跃然纸上，如主人一般的透着随性洒脱之感。

　　他脱口而出，“好字。”

　　她对受到的赞扬无甚在意，只随口说道：“还行吧。”

　　如此，之后一直到她迎神会后的无声地离开前，所有的药方都是由叶青鸢口述，萧青夜全程代笔完成，或是由叶青鸢自己写了些许过后便丢给萧青夜继续誊抄。

　　故而，萧青夜对于叶青鸢真实的字迹那是相当熟悉。

　　而如今的叶青鸢自然不能暴露自己的本来字迹给萧青夜看见，再加上那日绝影的异状恐也惹他生疑，是以她只得换了一种字迹让他看见以打消他的猜想。

　　临桑见她出神，便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问道：“小姐，您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

　　叶青鸢回了神，抬手揉了揉山根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些许，还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萧青夜让她看着更顺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