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南书》陆拾欢

1、渠州

　　大楚靖和二十二年四月初十。
　　一封从西南来的塘报百里加急递到了靖和帝的案头上，报上说西北大齐突袭西凉，数日内吞掉数州，连西凉帝都江州也在清明时被攻占，而北齐大军铁蹄仍有往东南之势。
　　传言西凉帝都江州一夜间被漫天大火烧为灰烬，一时间烟火冲天尸骨遍地，俨然是人间炼狱。
　　西凉与北齐相安无事不过数十载，如今西凉覆灭，天下这盘棋一棋乱则整局乱，往后战乱纷纷可以预见。而南楚西南浔阳、西北渠州与西凉叙州相邻，唇亡齿寒。
　　大楚朝堂上已经喧闹不已，朝中百来大员自动分成了两派，认为齐国只对西凉不必杞人忧天者多为文官，认为齐国实为虎狼之徒必将剑指大楚的多为武将。不过，意外的是文官重臣寒士翘楚户部尚书张思远竟有西防北齐之意，要知道他自入朝堂中央以来一直主张外和内变，甚至几次提出削减四境兵权。
　　风起则禽兽乱，战乱起民间也不再安宁，更何况是临着西凉叙州的渠州地界，逃难的、作乱的混到了一起，不复往日和平。
　　渠州西南官道上一匹高头大马缓行，其上一个上着粉衣下穿淡青裙的女子，再观其容貌清丽，自有不凡风华。可一细看发现这个美人儿容颜不展，嫌弃的拿着手袖遮着口鼻，没一会儿又去擦拭额头长发的灰尘，其举动仓促无措实在有点滑稽。
　　渠州虽与浔阳、西凉叙州接壤，但因隔了止雁山气候便截然不同，浔阳温暖湿润良田万千，渠州干燥，多荒漠戈壁，哪怕清明多雨季节也是黄沙漫天。自过了止雁山入渠州再鲜艳的衣裙也得和黄土一般颜色，整个人都跟从土里挖出来似的。
　　那女子走半里变一次土灰人，一面抖着衣裙一面骑着马往前走着。忽听见前头咋呼争吵声，那女子掸了掸灰抬起头往前望去，前头尘土飞扬处十几人围作一团，老幼抱在一起，年轻人躬身半跪讨饶着，而四五个士兵打扮的人挥着刀骂骂咧咧。
　　士兵中一个穿着一副小甲的士兵看着像是领头的，虽然有些胖但眼神不错，几丈外就瞧见了那女子，吹着短须就大喝道：“那边那个，想要从此进城还不赶快来过境税！”，那女子倒也不见惊惧，笑回道：“我当是哪个营的将军原来是山上下来的匪盗，眼拙了”。这过境税自古就有，大楚自建朝以来也曾设了此税，不过后来国泰民安随之税制改革，这税在崇惠帝年间便废除了，此后便不再立了，这几人哪怕真是哪个将军帐下的军士此时如此收税于法而言确是强盗无疑。
　　“哟，还是个小娘子，不过本将军奉上峰命令收税不得敛色”那胖士兵挥着刀走了过来，一身肥肉露了十几斤在外，活像一头大白猪，叫人望而恶心却步。
　　“我大楚素来以仁德治国，天子体恤百姓，这过境税我记着几十年前就已经废弃了，官爷在此收税可有朝廷凭证啊？”那女子问道。
　　“那你是不知道，如今西凉战乱，而渠州与西凉接壤，为保无虞顾大将军才命我等在此收此税”胖士兵将挥刀在女子脖颈旁弹起一层尘土，“你要是识相尽早将身上钱财拿出来”。
　　“就是战时，渠州也还是我大楚地界，税收如此大事自是等朝中户部提呈圣上御批才实行吧”那女子岿然不动，“如今非常时期，等不到天王老子发话”胖士兵把刀往脖子处逼近了几分，冷冷的铁片贴着肉皮一阵发凉。那女子闻言笑了笑，手指推开脖子边上的利刃，道：“既是税收，那总得有个定数吧”，“没有”那胖子今日打劫了百来人无一幸免此时却叫一个小女子弄得不耐烦，“赶紧的，把身上的钱全拿出来”。
　　“我朝各税收自太祖以来都是按律写明了几两几钱的，你不说这税收律法上写了我该交多少那我如何取钱给你呢？”女子说。
　　“今天这该收多少老子说来算，我说你就该交你身上所有的钱”那胖子咄咄逼人。
　　“那真是不巧了，我身上没有钱”女子笑着抖了抖衣袖，一层尘土全抖到那士兵脸上，呛得那人直打喷嚏，再回过头来时便面露狠色，“你这小妮子不识好歹”，叫骂着挥刀砍来。
　　风尘一起只听得哐当一声，后听得“哎呦”声连连，等风停尘落一看那胖士兵已倒地，一旁是断成两截的刀。“真不巧，我今天没带钱也不想交什么过境税”那女子手上不知何时多一柄长箫，纤细手指翻转将长箫转动着，又将马背上的包袱挑了下来看着剩下那几个士兵和跪倒一旁的过路人说道：“不过我这里有十两黄金，我看这几个老弱病残的也没什么钱，这过境税我替他们缴了！”
　　女子语气随意，几个士兵觉得这女子仗着手上有点功夫戏耍他们，怒了，“这小妮子存心耍我们哩，上”，不知谁大喝了一声，五六个人齐齐冲了上来围着那女子，四五柄钢刀走石似的朝那张清秀的脸砍去，还有人伸出手来夺她的包袱。那女子手下生风，一把长箫耍得甚是利落威风，箫身挡刀又一转用力一敲，敲在一人头上，那人当下就晕了过去，又用萧作棍一顶顶在一人腰眼出，那人泄了力也倒了下去，再几下打在剩下几人手腕处，手中刀纷纷掉地。那几个兵士一轮围攻下来未占到半分好处却又更恼怒了，嘶叫着又冲了上来。
　　那胖子也是倒霉，五六个同伙只一股脑的要打人，竟没人将他扶起来，有个矮瘦的像是头一回做这勾当，颤颤巍巍间还踩到了那倒下的胖子。
　　“诸位还不走？”，那女子一脚踢飞一个冲上来的人，向几个过路人喊道。“谁敢走？”一个斜眼士兵怒道，正要去拦那要跑的路人，身后的女子却又掂了掂包袱，里边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我这里可是有十两黄金呢，这位官爷难道是觉得这逃难的农人还能有比十两黄金还要多的钱？”。原本几人只当她是骗人的，哪个孤身行路人会身上带那么多钱，可那不起眼的包袱哐当一响，几人顿时眼里冒光真信了她有黄金，顿时转了性子转头向着那十几个过路人挥着刀催到，“快滚”。
　　那一行人中有个老妇人，腿脚不利又被他们的挥刀催促吓了一跳，跌跌撞撞地行动缓慢。那女子见状拍了马屁股一巴掌，马得令便往前走了去，“那位老婆婆，你腿脚不便，这马你骑着去吧”。那老妇人听言喜得跌坐在地上连连称谢，“谢谢女侠”。
　　那女子看着一行人走得远了，突然变了神态连连退让，“几位官爷息怒，小女子哪敢和几位作对”，将手中包袱抛了出去，“喏，拿去”，那女子虽示弱了脸上的笑却不像惧怕了，倒更像是捉弄人得逞后的狡黠。
　　几个士兵哄抢做一团，被一个个高的抢了来，手忙脚乱的打开了往地上一抖，包袱里的东西全部抖了出来掉落在地。几个士兵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的盯着，那目光如老鹰见了兔子，然而包袱里没有掉出来他们想要的猎物，掉落在地的没有黄金只有一副蹄铁。
　　“他妈的，你真敢耍老子”那高个的怒骂道，“上，宰了她”，几个人仗着挥着刀攻了上来，眼看一柄刀正要砍中脑门，那女子眼神凌厉按着长箫正要挡开，却突如其来的一条马鞭将到眉眼前的刀锁住了，马鞭一扬刀就被人从那士兵手中抽走了，那女子见状收回长箫警觉地顺势后退两步撤开，眼神犀利往后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