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君王》我怕雨

4、肆

　　“……事情就是这样，奴才不敢撒谎。”
　　容珏歪着头往嘴里塞了颗葡萄，“你是说，陛下发烧了却执意要参加秋猎，还不让你们陪着他进林子，否则就要扣你们月例？”
　　“是是是。”太监面不改色，点头如捣蒜。
　　容珏笑而不语，挥手叫人退下了。
　　他倒是不知，这皇帝身边的下人何时变得这般恭敬乖顺了。
　　想了想，容珏还是去了养心殿。
　　“陛下，容大人来看您了。”
　　“进。”祁康睡了一晚上后精神好多了，只是烧还未退，始终有些疲乏，因此，说话也省着力气。
　　“陛下可好些？”
　　“嗯，容大人挂怀，朕身子好了许多。”
　　祁康心里还念着那个救他的人，好在他当时虽然不清醒，但没忘记给人家报酬，不然总是心里难安。
　　他和容珏的交往甚少，容珏也没有过在他生病时来探望的前例，除了容婉清，祁康想不到第二个容珏前来的理由。
　　“皇后进宫已有半年之久，你们兄妹二人又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深厚，想来半年不见定是思念对方，这些日子朕忙于政事疏忽了皇后，容将军既然来了，不如趁此与皇后聚一聚，也解解多日不见的愁情。”
　　祁康自觉这番话滴水不漏正合容珏心意，刚准备等容珏欣然领命离开后补个觉，却看见容珏脸色阴沉，不似欢愉的样子。
　　祁康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句话不合了容珏的心意。
　　“陛下之心胸宽广令臣五体投地，只是陛下身体抱恙还念着皇后娘娘，这帝后之情谊更叫人称赞。”
　　祁康心下了然，原来是吃味了。
　　“皇后母仪天下，朕得此贤妻是番幸事，自然该多挂念些。”
　　一句不提容婉清的态度，祁康觉得自己已经摘得够干净了，若是容珏还死咬着不放，那他也没辙了。
　　“帝后琴瑟和鸣，是大寻之幸。只是臣听闻陛下龙体抱恙还坚持要参加秋猎，如此不顾自己安危恐怕不太妥当，还望陛下收些玩心，多费些心思在朝政之上。”
　　祁康扯出一个懒懒的笑：“朕天性愚钝，朝政之事实在难以精通，大寻之安稳，还要劳烦容将军等多多费心。”
　　看见容珏眼里那抹熟悉的讥讽，祁康笑意不淡，心里却多了个猜想。
　　“陛下身体不适，臣不便多扰，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容珏嘴里满是敬词，浑身上下却找不出一丝敬意。
　　容珏走后，祁康才卸下伪装，疲惫地闭上眼睛。
　　容熙仁一个人拿着他不够，派了一群人监视他也不足，眼下还要让容婉清和容珏两兄妹来试探他，看他是真傻还是装傻，看他是不是对权利有所贪心。
　　祁康身体本就不舒服，如此一番谈话更是耗尽了他的心神。他累极，不多时便陷入了睡梦之中。
　　当皇帝之前他从未有过噩梦，当上皇帝以后他却从未睡过一场好觉。
　　皇帝的锦衣玉食他没品出滋味，该挨的担惊受怕他却一个也没少挨。
　　秋猎要持续十五天，说着是秋猎，其实也是借着这个机会把官员家眷们聚在一起娱乐，白日带上弓箭在林子里围猎，晚上便聚在皇宫的殿堂里摆宴席，赏秋景吃秋食。
　　这种宴席祁康从来是懒得参加的，虽说席上能吃到他平日里吃不到的美味，可跟一群肥头大耳的贪官关在一起看美人舞蹈实在是无趣透顶。
　　好在这种事上容熙仁不会强求他，除了几个重要的宴席，其他时候容熙仁都会放纵他的缺席。
　　今夜的月亮格外清淡，淡得好似风一吹水一浸就要消散了一般。
　　祁康好得快，但实属好了伤疤忘了疼，高烧刚退就披上大氅出来赏景，他身边的人也不拦他，总之吹风着凉的人不是自己。
　　这种时候能碰见容珏倒是有些出乎祁康的意料，他记得今晚上的宴席有容婉清的参加，容婉清喜清净，参加宴席的次数屈指可数，祁康不明白容珏为什么会出来。
　　管他呢，总之与他无关。
　　祁康一直以来都与容珏的气场有些不合，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躲着容珏在走的，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方才跟在祁康身边的几个太监都借口偷懒去了，祁康乐得清净，一个人在后花园的亭子里看月亮。
　　容珏也是一个人出来的，他是将军，平常身边也很少跟有人。
　　见容珏朝这边走来了，祁康便连月亮也不赏了，起身就想往反方向走去。
　　祁康着实没想到容珏能走得这么快，他刚一迈步子就被人抓住了手腕，抓他的人那人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抓着如何也不肯松手。
　　祁康转过身来打哈哈：“巧，容将军也来赏月？”
　　祁康想借说话的工夫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来，谁知容珏变本加厉，抓着他的手腕把人拽到了自己跟前。
　　祁康一个踉跄，差点没栽倒在容珏身上。
　　是泥捏的也有了三分火气，好歹自己是一国之君，虽说是个挂名的，但这样冒犯的举动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祁康刚想发火，抬头却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容珏的眼睛与他爹有三分相似，祁康只与他对视了一眼，还没燃起来的心火就被冷水浇灭了。
　　他只有强装镇定，继续窝囊。
　　“容将军若是想找人跳舞，朕倒是在外头寻得一个绝世的舞娘，容将军若不嫌弃，朕可为将军引荐。”
　　祁康在宫里待了七年，别的没学会，装傻的本领倒是炉火纯青。
　　一般这种时候，就算是看得出来他在装傻的也该顺着台阶下来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祁康把台阶都给捧到脸上了，何苦给自己找多余的呢。
　　可容珏却偏不如他的意，祁康把台阶双手奉上了，容珏一脚把台阶踢开，还不忘踩上两脚。
　　“臣只觉得这月色极美，想请陛下一同赏月，至于舞娘，臣记得陛下在宫外时有一手绝佳的操控木偶之术，想来陛下的木偶戏可比舞娘有趣得多。”
　　“哈哈，容将军进可杀敌退能赏月，不愧是万千京城少女的梦中情人，情调之高，朕自愧不如。”
　　祁康脸上是自如的笑，见容珏迟迟不愿松手，祁康便反握住了他的手掌。
　　感受到容珏一瞬的僵硬，祁康背过脸去，笑得肆意。
　　很快祁康的手就被容珏甩开了，这还不够，容珏眼神错乱，飞快地把手藏在了身后。
　　祁康故意装傻：“怎的，容将军不是邀请朕赏月亮吗，如何，将军还走吗？朕知道一处僻静的地方，定没有外人打扰，那地方也干净，能看到□□的月亮。”
　　他刻意挑了“僻静”“□□”这种敏感词汇来刺激容珏，他知道容珏一向厌恶断袖，传闻有次容珏误入了象姑馆，被里面的男倌摸了两把，回来便洗了一整夜的澡，此后再遇上那男倌，恨不得离得百米远。
　　祁康这招，效果奇好，容珏冷着脸支吾了两句，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这下好了，更没人来扰他的清净了。
　　祁康还真知道一个僻静无人打扰的地方，那地方没有高大的树，祁康站在里面，能看见不被遮挡的月亮。
　　今夜戏耍了一番容珏，祁康心情大好，月亮又格外的漂亮，于是祁康便兴起想要去那地方赏月。
　　“呜，呜呜，呜呜……”
　　尚未走近便听见几声极轻的啜泣，祁康仔细听了听，听出来是个年幼女子的声音。
　　左右只有自己一个人，祁康带上面罩，往哭声走近。
　　果不其然，那空地上跪坐着一瘦小的女子，祁康借着月光把人的脸看清了，确实年幼，看起来不过刚及笄的年纪，身上穿着低品宫女的衣裳，正哭得伤心。
　　纵使祁康放轻了脚步，宫女还是被他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
　　沁枝害怕地往后缩，连脸上的眼泪都来不及擦干。
　　祁康摇摇头，“你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沁枝的确伤心极了，她也不管眼前的人是谁了，只哭着把事情说了出来。
　　“我，我娘病了，没钱治，快要死了……呜呜”
　　“需要多少？”
　　沁枝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那人，她心里想着这人大晚上一个人跑来这样偏僻的地方，大概也是一个下人，又哪里能有什么钱呢。
　　“多谢你的好心，只是我需要五两银子，恐怕你也……”
　　沁枝的话还没说完，祁康就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钱袋子，数数里面的钱，拿了十两银子出来。
　　“这些够吗？”
　　沁枝接了钱，看着手里白花花的银子，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出手这么大方。
　　“这，我，我只是一个洗衣的宫女，恩人给这么多我恐怕还不起，还是。”
　　祁康发出一声温润的轻笑，用一双带笑的眼睛看着沁枝说：“这不要你还。你拿去给你娘治病，可以的话，多陪陪你娘，父母养育我们不容易，有尽孝的机会，那就多尽点孝吧。”
　　“我走了，夜里风大，你也早点回去，小心着凉。”
　　祁康步履匆匆，步伐却轻快了许多。
　　想起他没钱治病而去世的母亲，祁康今夜才有了思念她的勇气。
　　自进宫以来，祁康没做成过一件为民的好事，他给自己的父母丢了脸，一直不敢想他们。
　　今夜给了那十两银子，祁康方觉没丢掉自己的初心。
　　今夜的月亮格外清淡，于是吹过的风和浸了的水都化在了银子似的月光里，一闪，一闪。
　　“选妃？”
　　“是，陛下的后宫如今只有一位皇后，臣下认为这不利于陛下开枝散叶生育龙种，请陛下择日选妃。”
　　祁康在龙椅上疑惑地歪头，视线不着痕迹地与容熙仁交汇，他看见容熙仁略略点头。
　　“爱卿说得有理，那就定个良日，给朕选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