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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他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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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大。
下课铃没响多久,讲桌旁讲完课的教授身边围了一圈人,最前面的就是陆景山。
陆景山挺出名的,门口一女生对着他喊: “陆景山,有人找。”
陆景山微微皱眉,又反应过来了什么,脸部冷硬的线条瞬间柔化。
“抱歉,教授,我明天再问。”陆景山反手合上书,甚至没装入右肩的背包,就往门口急匆匆地走。
张教授有些惊讶,这还是第一次这个好问的学生愿意把问题拖到下一堂课。不单单是陆景山的外貌,他一丝不苟的态度都让张教授印象深刻。还记得哪怕是他已经抱书出了楼,这个学生也能跑着上前拦住他。
这次……倒是稀奇。
是的,陆景山已经没了影。
另一个学生又抱着书上前,张教授压下好奇。
乱糟糟的走廊上一抹黑色尤其显眼,从陆景山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头如墨黑发下一节略尖的下巴,打上了黄暖的朦胧光晕。
陆景山上前两步:“燕寻安。”果然是燕寻安。
靠在墙上的人听见这一声抬起头来,陆景山呼吸一窒。
是错觉吗,走廊上的人好像更多了。
燕寻安温和一笑,之前天然带着的隔膜好像在这半天凭空消失了。微微弯起的桃花眼盛着细碎的鎏彩,眼下的黑色小痣上移。正正好在右眼中下方。
“陆景山。”他提了提手上的袋子。黑色大衣一侧被带起褶皱,衬得那只骨节分的手越发的白。
陆景山移不开眼。
“没打扰到你吧?”燕寻安看见他手上翻开的书,一如既往的平淡声线。
“没,我刚好收拾完东西。”陆景山面色不变。但后半句倒是不假,他斜挎的黑包装好了东西,只不过带上包的目的不是立马离开教室罢了。
两人并肩走在走廊。啧,怎么人更多了,陆景山心想。
饶是燕寻安已经够高,陆景山仍然比他高了小半个头。后者一低头可以看到前者发顶。
“今天下午有时间吗?”
“当然,我一下午都没课,”陆景山仍然有意无意的瞟着燕寻安。
他注意到了周围打量的眼神,主动提议:“去咖啡店吧,就在学校旁边,正赶上上课高峰期,应该人不多。”
陆景山说的确实没错,装修简约的咖啡店只坐了小半个店面的人。他们挑了个靠门的座位,光线好,照得眼前人明丽朦胧。
陆景山没有问燕寻安手上拿的是什么,大致猜到了是衣服。他暗自琢磨着燕寻安找他的目的。
“我母亲专程让我来谢谢你。”燕寻安先开了口。
“不是谢过了吗?”陆景山眼神飘忽,燕寻安可真瘦,那天吃饭也吃的少。他指的是早上。
“那次不算。”燕寻安正色,又笑了笑,“再说,救命的事,谢多少次都不为过。”
陆景山忽然有些烦躁,心口一阵刺挠。他不知道原因,但,他再不想提燕寻安落水的事。
那天,那具被湖水浸透的身体似乎晚来一点就要彻底冰冷,他刻意的不去想。
燕寻安注意到陆景山的反应,心里略微有些惊讶,旋即垂下眸子,乌黑眼睫遮住神色。他一下一下的搅动着面前的杯子,心形拉花扭曲变形,下一刻,燕寻安转移了话题。
“陆景山,”陆景山回过神来,燕寻安继续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燕寻安微仰起头,望着玻璃窗外景色,车水马龙,他眨了眨眼,缓解了直视阳光带来的酸痛。燕寻安认真说话时总爱与人对视,但现在没有。他还是淡淡的声音,像在回忆往事。
陆景山顺着他的视线,只看见平常景色,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大学校区,已经几个过往行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好看的,但,陆景山总觉得燕寻安眼里盛着某种他看不出的良景。
还没由他多想,燕寻安已经单撑起左手,抵在脸侧,漂亮的眸子注视着他。
拉回刚刚的问题。
“你让我帮你摘了支玉兰花。”陆景山未加思考就接上了话,深邃的眉眼间皆是笑意。
他也饱含揶揄地注视着燕寻安,眼前这人就像一年前拍下的那支玉兰一般,清冷,幽静。
陆景山爱玉兰。
但是,他不知道,像玉兰的,是一年前那个人。
燕寻安没有避开他的眼神,也没有接话,他黯然沉默着。
“说来你还欠我幅画。”陆景山还是轻松的语调。
燕寻安垂着头,嘴角却有轻微的弧度,真的是,真好笑。
陆景山顺着话题打算继续说,但旋即他唇边的弧度就一收。他注意到了刚刚抬起头来的燕寻安的毫不掩饰的茫然眼神,这样形容还不太准确,因为茫然中还带着一丝诧异。
他见燕寻安想说什么,心里不知怎么冒出来的一阵慌张,赶忙自顾自的说:“你忘了也正常。”陆景山瞳孔微颤,还是带笑。
“没有。”燕寻安简明扼要的一声。
陆景山以为说的是没忘,然而,下一刻,晴天霹雳。
“对不起,我不记得这些。”燕寻安带着歉意,但说的坦坦荡荡。
*
他一开始和陆景山相处就注意到了不对劲,后来几次偶遇让他确定——他错估了和陆景山的关系。这个时期,他和陆景山是相熟的。
确定这点后,上辈子尘封的记忆就顺理成章地涌了出来。燕寻安自己也没想到,他将初遇记得那么清楚。可能是那段日子实在太简单快乐了吧,让他不舍得忘。
但由陆景山来回忆,未免太过可笑。
尘封的画卷铺陈开来,留下的一笔一划,一念一想,竟都半旧如新。
还记得,在搬到江滨路的第三天,他见到了举着相机对准他的小楼的青年。应当是不知道有人住,青年眼里冒着光,与当日的明媚春光相比也毫不逊色。燕寻安就没出声,安静做在阳台上,默许了这一行为。
第二次,是与青年打了照面。彼时他搭着画架在院落,看见晨跑经过的青年,一时兴起,向他讨了一支玉兰花。青年微愣,他也才注意到,这个人,一不笑时,是冷漠的。
青年讨要报酬,给他拍了张照,镜头对准,不知拍的是他还是玉兰。
在陆景山的记忆里,这是初遇,带着玉兰的芳香,那个如画的小楼主人说要赠他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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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了?再三确认后,也许是燕寻安的演技太高超了,也许是他虽然记得,却不想记得,以至于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极为可信。陆景山终于确定,燕寻安没开玩笑。
陆景山表情有些僵硬,燕寻安装作没注意,继续说:“我这次醒来,忘了一些事。”端的是云淡风轻。
燕寻安这样说不是心血来潮,那天赵薇岚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在打算。他还清楚记得那天的对话内容。
“改天我跟你一起去亲自谢谢那孩子。”
“妈,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您去了他未免不自在。”虽然赵薇岚一直执意想要亲自感谢陆景山,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见他的打算。
虽然这样做有些卑劣,但燕寻安不想,也不敢让陆景山再次进入他的生活,一点也不行。
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哪怕他现在所做的相当于螳臂挡车,他也不敢不做。
陆景山低着头没说话,手下却一直在搅动着,漂亮的拉花已经不成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面无表情的样子冷的吓人。
这也是燕寻安上辈子最熟悉的表情,那一瞬间,燕寻安以为看见了管易。燕寻安在心里微微叹息,见惯了笑脸的陆景山,怎么就忘了那个人。
思量着,也没有办法再装作没注意到对面人的异常。
燕寻安的指尖深嵌入手心,他的嘴角却噙着温和笑意,甚至还开了个小玩笑:“我应该是在水里泡久了,这里有些进水了。”说着他用玉白指尖点了点头太阳穴,说起这些毫不避讳。
陆景山也终于抬起头,黑沉的眸子晦暗不明,竟有点像一个人,像谁?像燕寻安。他的嗓子有些沙哑:“你,别这样说。”
这样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燕寻安似乎愣了愣,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但毕竟只是一瞬间,陆景山没有注意到。燕寻安又道:“抱歉。”
又是抱歉。
为什么总要抱歉?
为什么做出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来告诉他,忘了?
陆景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他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但当他直视燕寻安平淡无波的双眸时,他突然意识到——这两天的冷漠疏离都比不上这一句“忘了”来的刺人。
陆景山走的时候有些狼狈,借着有事匆匆接过燕寻安递给的袋子就逃似的离开了咖啡店。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找。
只剩下了燕寻安一个人坐在门后的双人桌。进进出出的少年人个个都带着朝气,这种东西燕寻安是没有了的,说起来,他现在也只是个大学生,燕寻安轻笑了一声。
瓷勺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的叩在杯底。引人注目的外貌吸引来了不少目光,燕寻安没有注意,他的嘴角习惯性的微微上扬,眼底却彻底没了笑意,说是短暂的冰雪初融,流走了表面的雪水,再次露出寒冰很贴切。因此打量的眼神不少,但没有一个上前来的。
燕寻安手上机械的动作代表他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他承认,刚刚那一番话含有故意的成分。他有更优的选项,但当时不知为何突然冒出的“恨意”让他选择了这样说。刚刚失态的不只是陆景山。
燕寻安摊开手心,还留有指甲刺出的红印,提醒着他——他一直都没放下。
不可否认,曾经的他,是真心想要送给欣赏的青年一幅画。但,现在不是了。
燕寻安起身离开咖啡店,前台处,陆景山已经结了账,他向来细心。
燕寻安推开被阳光晒热的玻璃门,余光看了一眼。来的时候满满当当,走的时候空空落落,余温尚存的座位处,摆放着两杯没动的咖啡。
*
“快快快,上啊!!”
陆景山把包放在椅子上,“嗒”的一声响。
宿舍突然安静了,游戏击杀的音效在这时响起格外尴尬。
“陆,陆哥,现在没到休息时间。”靠近门的上铺的人探下头来,全宿舍的人都在暗自注意着这里。
“我知道,你们继续。”陆景山落下这一句,俯身上了床,拉上了遮光帘。
你知道?
那怎么感觉浑身低气压呢?
几人不明所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调低了音量。
陆景山躺下没一会儿,又翻身坐起,床脚窸窸窣窣的,是他的衣服袋子。
他几乎是懊恼地揉乱了头发,又躺下了。
闭不闭眼睛,满脑子都是燕寻安。
这算什么?这几天他对燕寻安来说都是陌生人?
脚边一直有声音,让陆景山更加烦躁。
最终,宽大的肩膀下一头乱毛的脑袋深埋于黑色布料中。
淡淡的熏香气味,陆景山不懂香,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和燕寻安身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