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还要等多久 ...
-
陈叔把李江燃送回家时，林霜一早就等在门口，准备好的拐杖没派上用场，她看着人从车上行动自如的走到自己面前，略有些精神萎靡的张口喊了声“妈”。
她往他身后多看了几眼，老陈站在车门口，似乎明白她在找什么，只是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她想问点什么，李江燃却揣着兜径直往里走去。林霜只好拿起拐杖跟上，吩咐阿姨将一早准备好的热汤盛出些来。
王姨从厨房出来，绕开餐厅往李江燃落座的沙发前来，手里端着两个满满当当的碗。她将其中一份递到他手头，抬眼往大门的方向看过去，另一个碗就被林霜先一步接进了手里。她冲着王姨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离开。
林霜端着那碗多出来的汤，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李江燃小口小口的喝，假装那原本就是自己的一份，坐在他身边一起喝起来。
中午打电话时候，他特地叮嘱了，要两人份的量。昨天中午回来修整不过一两个小时就又马不停蹄的往另一边离开，刘明煊这回没有回国，陈叔来回跑的路线也就那么几个，林霜知道他这么着急要见的人是谁，知道昨晚陪了他一夜的人是谁，更清楚那顿急切的饭要来是为了谁。
偏偏这么重要的人，在这会儿却没有出现，李江燃一个人回了家里来。
“妈，这肉我不想吃。”
“不吃就放着，自己上去休息会儿。晚点的饭叫王姨给你送上去。”
李江燃点点头，起身就要走。林霜也跟着一起站起来，端着碗往厨房的方向过去。还没踏进门槛却又被他叫住。
她回过头去，看着李江燃探头探脑在屋子上下看了一圈，问她爸还没回来吗。
“今天公司里有事，下个月底有一批新品要上，各个部门都忙，事情他都得过目。这段时间都加班，如果不是你，我这会儿应该也不在家。”
林霜看他一眼，以为这就算到了头。厨房里头王姨坐在垃圾桶边择菜，见她进来接过碗去。两人围着灶台说着晚饭的菜如何如何，没注意到李江燃什么时候走到门前，见无人理睬，上前来又可怜巴巴叫了一声“妈”。
这种声调林霜熟得很，以前对自己有事相求时候李江燃的惯用伎俩，导致她很长一段时间听见这种语气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看一眼李江燃，因着他生病的事实留着些心软，让他有话直说，说完赶紧回去睡觉。
“你跟我上去，去我房间。”
关上房门，林霜看着李江燃在桌前落座，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对接下来的话题有些微妙的察觉到些什么。
手机紧紧握在手里，李江燃低着头，好像还在思考该如何将话题同自己启齿。
林霜将被子掀开一个角落，在床边落座。在一阵沉默之后率先打破了僵局。
“你叫我来又不说话，那我可就下去了啊。”
“别，别。”他着急的冲她摆手：“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不知道怎么跟你聊这种话题......”
“你跟小齐闹了不愉快？还是你有什么地方得罪人家了？”
骤然从林霜嘴里听见齐昀舒的名字，李江燃略感些别扭。他不敢跟亲爹亲妈说自己初次情窦初开喜欢上的是个男孩，却觉得这个话题一旦展开不论怎么样掩饰都会露出破绽，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一眼就能被她看穿。他求告无门，第一个想到的却还是从小教导自己长大的爸妈。
既然他们能教会他被爱，那也一定懂得什么样的方法最适合他用来去爱。
“都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明白齐昀舒叫他回来的意思仅仅只是希望他能够好好休息，但在拉杆被接进他手里的瞬间，明明他就在自己面前，李江燃却莫名觉得，他在把自己往外推。
就像那个明明在自己手里的行李箱，四个轮子同时打了个旋，轻飘飘的就挪了地方易了主。从他在阳台上重新同齐昀舒见面那一瞬间开始，熟悉的感觉又一次回到他的身体，李江燃在琢磨不定之中总会产生自己是不是已经就差一点找到正门的错觉，所有的纠结和喜悦在疼痛退却的这个时刻又一次以一种格外清晰的方式烟消云散。
因为一切都很正常，齐昀舒说的每句话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李江燃没有打算继续挣扎，他怎么说就怎么来，这会儿已经好端端坐在家里，坐在林霜面前，面对着自己住了十来年的熟悉的房间。
预设好的一切都一一变成现实，但李江燃期待的突破却再一次在一点点隐约的苗头之后退缩回用于保护的土壤，开始新一轮的生长和遮蔽。
他有关于齐昀舒所有的泄气和灰心，全都来源于自己。
离开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再大胆一些，抱一抱他再走？医院走廊上他让自己回家时是不是应该先拒绝反抗试试看？在家里时候他是不是应该再多说些什么安慰一二他的心情？
他在脑海里演习过无数种设想，然后又一笔一笔被否决。这些同他拉过行李箱的行为比起来都要更明显更直接，可齐昀舒在这最平常的一环就已经叫了停，温温柔柔的语气反而让他开不了半句反驳的口。
比起“为你好”，李江燃更想从他那里得到一句“我需要”。但他知道于情于理，齐昀舒都不会这样说。
“妈，我好像一点都没长脑子。小时候做不会数学题，现在看不明白清清楚楚的事儿。明明别人什么也没做错，我还是觉得不满足，非要把好好的事情搅得一团乱。”
“我怎么就这么事儿呢。”
林霜以前也一直如他所说那样，觉得李江燃光长个子和年龄，脑子是半点没动。十六岁干出连夜打包行李买机票飞到世界尽头去看极光的疯事；十七八岁和高考杠上，放着更轻松些许的路不走非得挤破脑袋去考大学；二十二岁大学毕业拿着实习的时间出去旅游看世界。林霜曾经把这一切统统归结于李江燃脑子少一根筋的缘故，除了享受生活别的一点不想碰。她觉得他幼稚不成熟，但也没想要催着他快点独挡一面。
能有当个快乐白痴的权利，那也没必要去变成世俗人眼里的大人。听起来冠冕堂皇道理条条，但走过的人无一例外想要回到从前，就足够证明长大成家也不是那么好。
林霜以为他会一辈子这么没心没肺的啃老过日子，已经做好了把他当成个旅行青蛙的准备，出去潇洒之余发点照片回来让他们看看人影，逢年过节回家来讨他们一个开心。功能简单，日子快乐，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人生过得就是这么一眼透彻。
但林霜有时候其实也能感受到，他其实比想象中对自己的人生更有主见和规划。
这回暑假出去的三个月，李江燃弄回一套家具来，连同手稿和一整个完整的PPT介绍一起。送到家里的那天，林霜看着工人搬着东西往家门里进，手里头的几张稿件上头字迹熟悉，密密麻麻占满了全部空白。李云舟回来时候，看着二楼平台上全新的布置一时有些恍惚，仔细看过一圈后问她东西哪儿来的，语气里流露着对这些物件的欣赏和赞许。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有些震惊，为李江燃参与主要设计工作这件事而觉得错愕，看着那些PPT都觉得不真实。里头的许多话和见解其实都不够专业和严谨，但全新的思路和想要尝试创新突破的方向却实实在在具有很强的实际性。
不管多大的企业，想要长久且健康的持续发展，都离不开一次又一次的突破革新。国内家居市场一向以迎合市场为主流，出于国内下沉市场巨大的现实考虑，中高端设计一向缺乏一定活力，而李江燃的设计直指这部分空缺，主要面向人群往年轻化靠拢。
他说他在国外认识了很优秀的人和团队，觉得很有意思，以后或许也会继续尝试。
那天晚上关灯时，李云舟躺在她身边，惆怅和欣慰并存于心，同她说，觉得李江燃好像终于有点大人样了。
如果那个时候叫做初见雏形，那么眼下，林霜看着面前从小豆丁变成如今自己踮脚踩楼梯才能摸到头顶的人正为爱情而感到困惑困顿，她很难言说这是怎样一种心情，静默下来一会儿，最终还是欣慰和感动占了上风。
她同爱人因为相爱生出的，从小到大精心教养的儿子，最终也耳濡目染，长成如今这副即使懵懂也懂得尊重的模样，即使她以前从未想过同性恋这种可能，但林霜却忽然感到些许淡然。她站起身来，学着小时候安慰他那样捏了捏他的脸。
经历过生长期变声期，李江燃的脸上早就没有小时候的软肉，如今摸起来只剩下棱角分明的骨骼。林霜仍旧固执的轻轻揪了两下，他没反抗，一如从前那样任由她随意拿捏自己的脸，什么也没说。
“小燃，当你能意识到这些的时候，那才是证明你成熟最有力的证据。”
“其实即使是我和你爸爸，或者说年纪更长的人，也很难清楚的告诉你，爱是什么。”
李江燃在她怀里抬起头来，感受着自己脸上那只凉凉的，温柔的手，一点一点摩挲着他的脸侧。
“爱情是一个很难去理智对待的东西，一旦有它的存在，很多事很多情况就会被模糊去界限。当它开始燃烧发热，人就会变成最原始的样子，去争夺，去要求，变得幼稚可笑，变得歇斯底里，明知逆流却偏要上行。”
“但同时，它也是个无比现实的东西。不论它再怎么样为人歌颂，如果没有血缘和其他更有利的牵连作为支撑，生活里微不足道的事物也足够轻而易举的击垮它。柴米油盐可以，争吵矛盾可以，甚至连沉默和安静也可以。”
“你没有做错，他也没有做错。”
林霜看着李江燃哑然错愕的表情，心里的挣扎和纠结好像开始土崩瓦解。毕业典礼那天她所亲眼目睹的一切重现在眼前，两个男孩在林荫之下四目相对的模样，洁白的花瓣带着露水沾湿李江燃的鼻尖，泠泠的水色融合进男孩清瘦的身体面容，带着湿润的气息拨开了那条等候他多时的帽穗。
或许算得上妥协，或许也还想要负隅抵抗。但此时此刻，林霜只希望李江燃能够快乐。
“小燃，你喜欢他，所以自然的想要在他身上找到更多于你而言能称得上优势和特别的东西，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有人会在这件事上能够做到绝对的大度。”
“但你知道的，所有的花开放都需要漫长的含苞期，吐蕊之后也会有衰败的时刻。”
“如果想要闻见最好的花香，就要学会安静的等候，也要接受它有可能中途腐败的事实。”
李江燃愣愣的看着林霜的脸，在她的轻抚之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忽然觉得有些眼眶发酸，抽了抽鼻子，憋了半天，什么也没能憋出来。
他不知道林霜什么时候看出的端倪，更对她如今的态度毫无预料。他专门寻了个李云舟不在的时候想要从侧面旁敲侧击一二，却意外收获这么个回答。说不感动是假的，李江燃心头五味杂陈，他已经记不清小时候的那些回忆，父母年轻时候的模样大都靠着照片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但时至今日，他却仍旧能时时回忆起那些被重复过好多次的言语，每年生日总会出现的，愿他天天开心，平安健康的祝愿。也是到了眼下的时候，李江燃才明白过来，当时听起来平平无奇的话术，其实全是他们发自心底的恳求。
李江燃心里畅快许多，因为她的宽慰，更因为她的退步和谅解。其实这一番话同几个月前李云舟跟自己说过的几乎没什么差别，但心境不同，先决条件也不同，心头那点微微的滞涩随着女人的动作一起被抚慰，他抓住林霜的掌心，然后带着她的手往自己眼睛上摸。
“妈，我感动得都快哭了，你快感受感受我的眼泪。”
“多大个人了，你恶不恶心。”
林霜笑骂他一句，用手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甩开他的手往门口走去。晚饭后她还有些事务需要去一趟公司，剩下李江燃一个人在家里头，叮嘱他好好吃药，早点睡觉。
她自己开车去了公司，回来时同李云舟简单提过几句今天的事。夫妻俩态度一致，所以并没在这回事上多说些什么。回家时快要十点，李云舟照例往沙发上一坐，摁开电视开始追起一直看的家庭肥皂剧。林霜端出一盘王姨洗好的水果坐回客厅，抬头往二楼李江燃的房门看过一眼，从门缝下头看到一丝一缕微微的光。
她放下东西，原本是想上去提醒他不要关灯玩手机，走到门口时却听见里头讲电话的声音。林霜愣了愣，转身就要离开，却听见自己儿子弄出一声不小的动静，像是从床上跳到地上，紧接着跟上句话。
“你想.....说什么？”
林霜同李江燃隔着门板，同时高悬起心来等着对面的答案。这语气，这氛围，不像是简简单单问个下文，倒像是期待着什么重要的答案一样。她站在门口保持着安静，屏息敛气等待着对面的回答。
“李江燃......”
“你.......”
几秒停顿之后，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林霜听见带着电流声的声音重新响起，话语已经完全变了语气。
“好好休息，不准熬夜。明天多穿点衣服，别光顾着耍帅。”
“我到家了，马上进电梯，信号不好，就先挂了。”
“晚安。”
几声忙音之后电话挂断，连林霜这么个局外人都难免有些憋闷，她听着门里头人的动静转身离开，最终没有再去打扰他的这个夜晚。
“明天你自己开车去公司。”
林霜回到客厅，路过李云舟时同他打了个招呼。
“老陈又被你征用了？”
“你儿子。”
她靠着扶手落座，随手抓起一把桌面上头盘子里的瓜子，同他一起津津有味的开始看剧。
“送他去医院看病。”
“顺便带点饭菜吃食过去，晚上他们俩就能一起吃个饭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