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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挣扎,还有选择 ...

  •   手上的东西被齐昀舒送去萧誉发来的酒店房间位置,就在医院对面的大楼里。

      再出来时候,那辆黑色的轿车早就消失在医院门前的川流之中。齐昀舒往路的尽头多看过几眼,重新回了楼上那间病房门口。他原本只是想嘱咐一声就走,却发现原本关着的房门此刻正大敞开着,里头的笑声被一个更为清澈的女声取代,他往里头瞥过一眼,恰好站在离门口不远地方的齐敏意瞧见,走出来将他带进了房间。

      病房里除了他们一家还有一床,是个年轻许多的女孩子,看起来快要出院的样子,周围的东西都打包放好,正坐在床上乐呵呵的边吃饭边追剧。齐昀舒扫过一眼那边,转头被齐敏意拉到老人家的床边。

      “妈,这是我侄儿,在这边工作,这几天正好碰见,帮了我们不少忙。”

      老人家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只不过有些消瘦,看起来略显单薄。她穿着医院的病号服,面上却带着和善的笑意,看他的眼神带着慈爱。老人家点点头,伸手出来牵了牵齐昀舒的手。

      “真是个标致的小伙子,皮肤比我们双双还白。”
      “姥姥!不带你这么踩一捧一的!”

      穿着一身针织连衣裙的姑娘嗔怪的跺了跺脚,她抬起头来,看着齐昀舒的目光里尽是热情:“表哥好久不见!我是萧婧双,你就叫我双双吧,显得亲近点。”

      “双双。”他含笑颔首:“还和以前一样漂亮。”

      被当中认可,萧婧双的舒心溢于言表。她满意的捂嘴笑起来,看得在场几个人也被她逗笑。齐昀舒站在一边,床头的信息栏里头夹着张印刷的字条,“舒庭怡”三个劲道飘逸的手写字落在一堆印刷体之中,显得格外突出。

      老人家的手指上头带着戒指,同他那个塑料冒充的假扳指简直一个天一个地。齐昀舒收回手,老人家头发梳得整齐,谈吐举止里都带着股气韵,以前应当也是生于不错的家庭,受过些教养熏陶的。

      萧婧双同老人有说有笑,除了清瘦的模样和略显病态的脸色,还有萧誉齐敏意夫妇两人强撑的笑意,齐昀舒总会因为这两道一亮一低的女声里恍惚,又因为面前白花花的病房想起舒庭怡生病的事实。

      方才他上楼时,在医院下头又抽了支烟。新开封的一包就这样没了两根,其实已经超过他平时的频率许多。薄荷的味道混在烟雾里,来往路过的人匆忙的行走着,车灯在天黑后亮,面前的马路总是如此繁忙,时不时在自己正对的大门前停下,车门嘭的一声关上,后头的故事就只能由下来的人独自经历。

      他站在那里,点进手机的搜索引擎里,就着那些标红放大的内容简单的看了看有关于“胰腺癌”的内容。别的他都不太明白,但“癌中之王”四个字已经足够让他意识到这个病的严重性。

      多发现于晚期,生存率极低。

      齐昀舒静静的收回东西进衣兜里,他心里空落落的,在这个降温的日子里头显得有些格外的苍凉。

      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慢悠悠的旅行过两三个城市,学生的一整个学期,衣服从里到外都得换个薄厚。有的人日思夜想盼着时间赶紧过去,想要放假,想要长大,想要盼来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日子,时间在这种堪称热切的期盼下头过去,在所有人恍然未觉的时候悄悄流逝。

      正数变成倒数,期盼变成恐惧,每一天的日升月落迎来的不是新的希冀,而是对死亡和离去如此抗拒却仍旧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生命终结的恐惧和彷徨。

      齐昀舒明白他们隐瞒之后的含义,就连医生也会建议他们这样做,让患者在不知缘由的痛苦里蒙昧的结束自己的一生或许同终日的伤痛惊惧比起来的确算是个更好的办法。寥寥的火星将烟叶烧尽,他熄灭火光,最后一口雾气散尽,旁边停车场传来几声略显急躁的汽车鸣笛。齐昀舒转头离开,对另一种选择的想象尽数停止在那阵急躁尖锐的声音里。

      知道真相的人强颜欢笑,不知道的仍旧一路往前想象着更多,明天,后天,以及无数的未来。已经到了饭点,萧誉原本要留下来同舒庭怡一起用晚餐,老人家听见外头送餐的声音,只叫他们自己去吃,她不需要陪同。

      “胃口不好,就吃想点清淡的。你们带两个孩子去吃点他们爱吃的,不用在这儿守着我。”

      萧婧双一边回应着她的话一边往外头去替她要了盒饭,又说了几句话后才舍得离开。她沉浸在一家人在异地得以团聚的喜悦里头,往外头走的时候跟在萧誉身边,话说个不停,吐槽同事吐槽上司,想着吃什么东西喝什么奶茶,一直到叫的车停在面前,她最后入座,靠在后排玩手机时忽然开口问齐敏意,舒庭怡的检查结果怎么样了。

      “上回见到医生的时候不是说这几天就会出结果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抬起头来看着身边的人,齐昀舒坐在副驾,闻言抬起头来,紧张藏在眼神里,借着镜子悄悄看向后排。

      “这几天医生忙,我去问过了,说是就快出了,看报告没什么大问题,应该就是肠胃炎一类的小毛病。”
      “怎么吃药不见好呢.......平时吃得不是很清淡吗。”

      萧婧双自顾自的呢喃两句,即使还存着疑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一张桌子四个人,中间的汤锅翻涌着热气,菜一道一道摆满桌子,即使没有胃口,萧誉和齐敏意也不得不装出一副高兴的模样同萧婧双说这话,夹菜吃饭的动作都带着生硬。食不知味的感觉齐昀舒感受过,曾经蹲在地上吃过的盒饭他几乎从未品出个什么味道来,或许此刻的夫妻二人也同当时的他不相上下。一顿饭下来,真正开心的只有一个人,共同的悲戚因为更深的爱被牢牢隐藏,齐昀舒在餐馆外头同他们告别,寻了个公交站台等待途径自家的班车,想要就此返程。

      晚班公交人依旧不少,他站在靠后些的车厢,摇摇晃晃两个站之后等到一个乘客的离开,终于寻得一个位置落座。

      车里头零星站着几个提着电脑的上班族,一对母子坐在双人位置上头小声说着话,男孩手里拿着考试的卷子翻来覆去的看着,仿佛对分数不甚满意;一对情侣靠在一起对镜自拍,后头几个女孩手头提着大包零食,正七嘴八舌的交流着学校社团里头听闻的八卦。一辆公交车里载着人生百态,行进的站台就像人生里无数个里程碑,不同的线路途径不同站点,沿途风景乘客不同,最终都会收归统一至同一个终点之下,就算结束一趟行程。

      齐昀舒靠在窗上,身边坐着个年纪长些的大叔,从他上车开始就一直同耳机里的人讲着电话,听起来像是在哄孩子,语气特意拿捏得活泼柔和许多。窗户开着条缝隙,车厢里的广播提示音在一句一句的对答之中显得如此生硬,在人情社会的生活百态中显得机械又突兀。

      不管是搭乘什么样的交通工具,齐昀舒都喜欢窗边。因为不管是去哪里,坐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没有可以一起逛超市回宿舍的室友,打出的电话大多简短又利落,害怕多说几句就容易暴露他其实过得并不如表面那样好的事实。戴上耳机,用窗外的一切将自己暂时置身世界之外。

      所以今天也是这样,他将窗户又拉开了些,外头的路灯早就亮起,陌生的街景和沿途的道路因为车辆的行进变得模糊,他无法一一看清,记忆被这模糊的景象带回几年前初来乍到的自己身上。

      虽然算不上多么成功,但好在他再也不会如那时那般困窘到只有用坐车通勤的时间来休息的地步。时间给他带来的变化不多,但齐昀舒已经心满意足。现在的生活就像他经历过无数次痛击之后小心翼翼试探得出的安全区范围,他不想再继续尝试着打破逃离舒适圈,眼下所做的努力也都是为着能够延续和留住现在的状态而已。

      耳机里的音乐在车停在下一个站台时莫名的暂停,到站提醒见缝插针钻进这段空白之中,他拿起震动的手机,李江燃的名字跳跃在屏幕正中,视频通话的请求反复催促着他的接听。

      齐昀舒犹豫一瞬,调整正坐姿,微微侧身起来将背景对上窗口,最后点下接听。

      “你在公交上?”

      李江燃从床上坐起,画面摇摇晃晃,对面的人整理下头发,镜头终于平稳。他看着齐昀舒将耳机又稳了稳,看着自己问吃过药了没有。

      他点点头,隐约听见嘈杂背景音里充斥着的播报音,是他熟悉的地名,离齐昀舒家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李江燃看看时间,算了算他到家的时间,然后起身将没关好的房门摁下,将屋子里只留下一盏灯,用来照亮屏幕之中刚好装下的那一小片地方。

      他同齐昀舒简单问了问情况,昨天和今天接连不断的突发情况让人身心俱疲,李江燃知道这时候也算不上什么安抚的好时机,音响里的音乐在他播出这个电话时就已经被提前截停,两边音频不同,吵闹和安静构成鲜明的对比,他一直念叨着些有的没的小事,每途径一个站台就借着机会跟他说一说周围,小时候去过的小胡同,站台左拐有家好吃的老字号冰糖葫芦,往前走几步是个不错的糕点店,下一个站台临近一个植物丰富的公园。

      “春天去那儿很漂亮,天气也好。这个季节没什么花,不过有红枫。”
      “再冷些时候......腊梅应该也会开了吧?你觉得腊梅好闻吗?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梅花香齐昀舒很熟悉。自从齐越凛去世,他们搬回老寨子里头以后,每到冬天,山里头的野梅花开放,香味从上头一路往下蔓延,花香成了严寒的象征,他学会了随着那股香气的深浅判断时令节气的推进,在最后一树凋零时,他就要收拾好行李,回到城里的学校去上学。到后来上了高中,寒暑假越来越短,他也渐渐忘了那股一开窗就充盈过整个房间的花香味,至此已经多年,他已经快要不记得当年提着东西回去上学的那个自己,连带着那个小小的阁楼和房间一起在记忆里残缺。

      就快要到终点站。终点的站台离自己的小区仍然有一段不短的距离,齐昀舒在汽车停稳之后下车,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他拢紧了身上的外套,举着手机一点一点沿着熟悉的道路返回。路灯下的身影时明时暗,李江燃看着他遮在衣服里头的半张脸,从他说话呼吸时候散发出的隐约热气中好像隔着距离又一次闻见他身上那股特别的香气。

      从自己将外套脱下来递给他的那一个瞬间开始,这股气息如影随形,从陌生到习惯,齐昀舒走动着,看不太清屏幕,李江燃误打误撞受了光的掩护,他抬起手来遮住半张脸,留下一双眼睛来定定的打量着屏幕里的人。

      “今天我在网上刷到,你们是不是要过一个节日?叫......牯藏节吗?一般都是什么时候?”
      “嗯,十一月吧。”
      “看起来很重要,说是小春节。”李江燃顿了顿,心里有点打鼓:“你.....会回去吗?”
      “不回去。”

      手边一件一件的事堆着干,小店的生意在改过商品图亲自上阵当模特后蒸蒸日上,自媒体账号粉丝量一点一点增多,已经有了些小商家带着产品上门求合作。齐昀舒看着那些开价心动不已,却也记得李江燃曾经同他嘱咐过的选品事项,变得慎重和谨慎起来,至今还没能遇到符合要求能够让他心安理得做推广的广告。秋季上新他已经无暇顾及,但大好的时机难能可贵,他想要赶在京津下雪前再推一次新品,不求数量,但求质量。

      更何况,当时都已经把话说到那种地步,即使他即刻打道回府,外公和妈妈也不会说什么,但他过不去心里的坎,放不下身上仅剩下来的最后那点用来强撑的傲气。

      “事情很多,应该抽不出空。下个月应该还要再开一次稿上新。”

      最后一段路程,小区的大门已经出现在路的尽头。耳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他明白李江燃这通东扯西扯电话的目的,大概就是想一路陪着自己到家门口,让他路上不至于无聊。方法用得生硬,真心如此清明。齐昀舒沉默了一会儿没吭声,李江燃再定睛看向手机时,却发现他站在原地不动了。

      “到了?”他看了一眼他背后黑糊糊的背景:“还是走累了?”
      “不是想多听听我的声音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一直在讲。”

      他怔楞过一瞬,翻身从床上坐起。李江燃的手撑在床边,扣住棉被的手指用力收缩,在柔软的布料上头揉出一片明显的皱痕。

      “你想......说什么?”

      两头都安静下来,齐昀舒的话筒里收进几缕风声,他从兜里伸出手来,揉了揉因为疲惫和凉意有些发热发红的眼睛。

      一个在期待,一个在挣扎;一个想向前,一个在停滞,不同的想法催生同一个结局,相视着的两人都不敢先伸出手去主动向他靠近,一个觉得突兀,一个觉得不合时宜。

      我想跟你说些什么呢?

      告诉你我所有难堪和灰暗的从前,毫无保留的告知那些谎言,坦然接受你的指责,对你的离开保留所有意见,回到沉默的长途之中继续孤身前行。

      告诉你蓝色方块之上一瓶水透彻脏腑的心动,告诉你栀子花花语之后我的真心,告诉你三个月里日夜不分期待你信息到来时因为一声提示而雀跃的心绪,告诉你那些陪伴和靠近其实都是披着照顾假意的倾心和选择。

      这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真的。这是我早该让你知晓的一切,可我真的有勇气把那么多话全都说出口吗?

      “李江燃.......”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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