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侃而安》春风得遇

4、惊鸿一瞥

　　东月城水多，西星城干燥，南云城山多，北阳城雪多。

　　还是这中鼎城的环境地势最养人。

　　顾黎出了中鼎城，皮肤渐渐变得干燥起来。

　　她从前只知道西边很干燥，可从来不知道北边的北风也能把她的皮肤刮裂开来。

　　不过这不是她现在需要担心的问题。

　　因为，她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进入北阳城，茫茫白雪便的盖住了各条道路。

　　此又为北阳与中鼎接壤，人迹稀少。

　　只偶尔看到有一些野兽的大大小小脚印，顾黎也分辨不出来是什么野兽。

　　往东还是往西？

　　顾黎犯了难。

　　顾忱道：“要我说，干脆往北。咱去北阳城，只要一直往北就一定能走到。”

　　时棐道：“说的有道理，可关键是现在到处都长一样，也不知道哪边是北边呀。”

　　顾忱探出头，才发现四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们早已失去了方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下雪天甚至看不到太阳……

　　北风仍在呜呜的刮，一直在外面驱车的时棐才是最受冻的那个。

　　此时他的手脚已经冻的失去了知觉，不太灵活了。

　　“时棐哥哥，你先进来歇歇，我来驱车吧。”顾黎突然道，但好像又是早就想好要说的话。

　　时棐想摆手拒绝，可却由不得他拒绝，他现在连摆手都很困难。

　　时棐虚弱时，顾黎展现出了作为姐姐的担当，“无论如何，我们先找个有人的地方歇歇脚，也方便问路。”

　　顾忱在马车内扶好时棐，心里盘算着再过一会儿就去接替姐姐。

　　顾黎虽是世家嫡女，却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又不待见她。

　　就连她的名字——黎，都是取自黎明之意。

　　怀胎十月时，所有人都期待她是男孩，早早替她取好了名字，希望她能成为门内的骄傲，成为拯救天下黎民百姓的英雄。

　　可她是女孩，女孩是不能做英雄的。

　　她就应该早早嫁人，这样才能为家族做贡献。

　　可她偏不，她顾黎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女孩，也能做英雄！

　　此行自是权宜之计。

　　只是为了稳住顾忱才说的那几句非本意的话，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顾黎继续策马向前进，虽然找不到方向，不过她有预感，今晚之前一定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行至一大片树林前，前路已再不是宽敞任意驰骋的大路，而是一条刚好容一辆马车通过的小路。

　　“前方是树林，还走吗？”顾黎问。

　　时棐已然累的睡着。

　　顾忱将他轻轻放下，侧身往外探出头察看情况。

　　天上飘着纷纷大雪，那条小路铺满了厚厚的一层，掩盖了所有行人甚至是动物的痕迹。

　　“走吧，”顾忱小声说，“有路就证明有人，说不定过了这个林子就能找到有人的村子。”

　　顾黎点点头，继续驱策马车。

　　在外驱车果然难熬，不仅要拉动马儿，还要忍受北风刮脸。

　　顾黎感到自己快承受不住时，眼前出现了一群活物。

　　不是其他，竟是他们讨论过的——状似老虎的玄兽。

　　如果来的只有一只，顾黎便拔出佩剑斩其头颅。

　　可乌泱泱的来了有五六只。

　　它们个个身宽体肥，明显都是成年的猛虎。

　　一席银白色的毛发与雪地融为一体。猛然一看，便只能看到几双恶狠狠的眼睛和大大张开的口水淋漓的嘴。

　　“我们只是路过此处，无意冒犯。”顾黎自知打不过，她当机立断，放下一句话便调转马头，往来时的方向跑回去。

　　那群玄兽果然开始猛烈的追。

　　毕竟等了多久才等来盘中餐，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顾黎随手捏了一个诀，往外一弹。

　　只见那诀泛出金光，逐渐变大，最终笼罩了整个马车。

　　金光笼罩下，马车跑的好像更快了，顾黎的脸被寒风刮着，就像无数柄刀子划在她的脸上。

　　她身着干净利落的红裙，头发用红绳高高扎起，活脱脱一位闯荡江湖的女侠。

　　可现在，她却在身上找不到一块儿能撕下来的碎布遮脸。

　　马儿跑的快，玄兽跑的也快，只要自己稍微停一下，自己与马车里的人就能立马被生剥活吞。

　　所以一刻不能停，哪怕脸被寒风刮烂，哪怕手冻僵得没知觉，哪怕喊不出最后一声“驾”。

　　自己就是要保护所有人。

　　马车里，时棐靠在顾忱肩上，俨然陷入了梦魇。

　　马车停下来的那一刻顾忱就意识到了不对，不及他察看发生了什么，只觉天旋地转，马车就换了来时的方向疯狂跑起来。

　　他听见姐姐说什么“无意冒犯”，动手将马车后的帘子掀开，看见果然有一群东西在追他们。

　　危急关头，顾忱不敢开口打扰姐姐，让她分心。

　　姐姐捏了速心诀，能让马车跑的更快，不过这很耗费精力，还跑不过这群猛兽。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弃车保帅。

　　顾忱让时棐轻轻靠在车窗边，马车的剧烈晃动仿佛加深了他的梦魇。

　　不过没办法，只能委屈他了。

　　“醒来后替我好好照顾姐姐。”顾忱道。

　　可惜时棐听不到。

　　顾黎驾着马车仍在往前拼命逃窜，玄兽却不追了。

　　原来顾忱抓着佩剑从车窗里翻跳了出来，马车行驶速度太快，他在地上翻滚两圈又撞上一棵老树根才停下来。

　　玄兽看见这个自投罗网的人，便不耗费体力去追马车了。

　　顾忱“啐”了一口，像是被撞得不轻。

　　他暗自庆幸自己现在才十五，身材还算娇小，不然那车窗也不是说跳就能跳出来的。

　　顾忱用剑柄撑着站起来。

　　“畜牲，”他邪气一笑，“敢追我姐姐，爷爷让你好看！”

　　连顾黎都打不过这群玄兽，他知道自己只要下来就必死无疑，所以尽可能的为他们拖延逃离的时间。

　　不知这群玄兽是否能听懂人话，看见傲气十足的顾忱，竟都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但很快又意识到这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不用怕，不必怕。

　　顾忱自知狠话吓不住他们，抱着佩剑就往树林里穿。

　　在逃跑这点上，顾忱与顾黎真不愧是亲姐弟。

　　不及那群玄兽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

　　好在他穿的一身白衣，在雪地里并不算明显。

　　那群玄兽也不是等闲之辈，怒吼一声遍也追了出去。

　　只是树林不比大路，左拐右绕。

　　它们太过笨重，还不及顾忱一半灵活。

　　片刻后，目标失去了踪迹。

　　玄兽们对吼几声，决定分开追捕。

　　玄兽们四下散开，往各自的方向追去，只要顾忱还有活着的气息，它们就一定能找到他。

　　顾忱跑到森林深处，实在跑不动了，他跑到一棵很高大的树下躲起来，往回探头一瞥，玄兽没有跟上来。

　　“太好了，甩掉它们了。”顾忱大口喘着粗气，以前被家里的师兄们追时也没这么累过。

　　甚至还有闲心去结交朋友。

　　现在，不拼命跑是真的会死的。

　　顾忱有一把很好的剑，名叫银海，若内力足够，一剑撕开一半海是没问题的。

　　可顾忱偏偏没修习的天分，很多道法他练了无数遍，就是学不会，悟不出。

　　唯有剑术，他还能勤加练习。

　　但剑术学得再好，空有剑术，没有道法。

　　再好的剑拿在手里也只是一把最普通的剑。

　　出身修道世家，却天资平平。

　　那天在街上修理的恶霸，用的也是最基础不过的武功。

　　顾家任何一个弟子出去，都能轻松做到。

　　时棐说的不错，遇到玄兽，他就只能等别人来保护。

　　当没有人可以保护他，甚至他要去保护别人时，他就只能跑。

　　顾忱紧紧捏着银海，手心蹿出一些汗，若是还有玄兽出没，也要尽力一战。

　　不服输，不认命，就是他的道。

　　过了不知多久，天已经微微泛黑，玄兽还没有找来。

　　顾忱预备天完全黑时就动身离开，找姐姐她们汇合。

　　天已经完全黑下去，顾忱刚站起身，就被一头猛兽扑倒。

　　原来一只玄兽已经发现并偏偏靠近他。

　　顾忱与那玄兽体型十分悬殊，他几乎是被压制着不得动弹。

　　那玄兽猛的叫唤一声，又重重地压了下去，顾忱只觉心口一闷，吐出了一大口血。

　　不行，自己得做点什么。

　　他看着手里紧握着的剑，不断在内心告诉自己——

　　抽出来，杀了它！

　　他果然将银海抽了出来，再趁那玄兽不注意，一剑刺穿了它的左眼。

　　玄兽痛得猛的一叫，松开了顾忱。

　　顾忱抓住机会爬了出去，那玄兽被刺一剑，怒气上头，随即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击。

　　顾忱已经站稳，他单手握着银海，全身蓄力，心中默念口诀。

　　集全力斩出一剑，一剑毕，不是玄兽死，就是自己亡。

　　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学剑，师父便赐给他这把名贵的剑。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位像中鼎城那位剑仙一样的大英雄，每日勤加练习。

　　银海迎着玄兽的头部砍过去，那玄兽的头却如铁一般硬，将银海剑抵在外面。

　　还是，不行吗？

　　突然，那玄兽像是感受到万分痛苦般，发出尖锐的尖叫声，持续了很长时间，声音才渐渐变低，低沉得就像在哼摇篮曲，哄小宝宝入睡。

　　顾忱看见它没被刺穿的右眼露出祈求的眼神，随之流出了一滴清澈的眼泪。

　　再然后，银海剑以斩海之势将玄兽斩为两半。

　　玄兽死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顾忱却莫名难过。

　　刚刚玄兽那眼神，分明是一个将死的母亲，她肚子里有她的小宝宝。

　　所以她才会拼了命的追杀自己。

　　最终不是玄兽死，就是顾忱死。

　　此题，无解。

　　这是顾忱第一次经历生死之事。

　　以往再早就是母亲时华年去世之时，彼时顾忱还小，不懂何为伤心。

　　此时此刻，他却真正有了一种悲悯的无力感。

　　玄兽要活下来，就一定会去抓人，人为了保命与玄兽定会争夺个不死不休。

　　这是以他现在的能力无法左右的事情。

　　只愿以后不再发生这种事。

　　顾忱拾起一块木头，简单的为她立了一块碑。

　　下一秒，他两眼一黑，直直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