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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淋涔一 ...

  •   “阿翊,你来了。”苏酥笑着看向墙头上的柳翊,言语中是满腔的欣喜。
      和煦春日,青砖高墙,墙头上十三四岁的柳翊,拿着一幅画,踮着脚,用力向上攀着。墙内桂花树的石桌旁,坐着苏酥,却是正好一抬头。檐下一笑曦日倾,微风扶裙目含星。
      “苏小姐,今后你有什么想看的,你告诉我,我一定给你画下来。”柳翊说,立即把一幅画安安稳稳地放在墙上,往里堪堪点一眼,“这是私塾外模样,画得不好……你愿意看便拿去。”
      苏酥戴着兜帽,站起来说:“你可以进来,我不介意。”
      柳翊没有再听苏酥的话,匆匆忙忙说了一句:“我走了。”便从墙墩跳下来,一路小跑,也不知道去干什么。
      苏酥看着放在墙上的画,就这样呆呆地看了会,便准备去拿。
      吱一声,门被推开,白芷走了进来。
      苏酥往门口看过去,好像有些失落,但同时又舒了口气说:“阿芷,你回来了。”
      阿芷手里提着两包东西,把门关上,便走向苏酥。“小姐进屋吧,外面风大。”
      苏酥没有听阿芷的话,朝着墙上一指,“正好,你帮我把那个拿下来。”
      白芷向墙上看过去,满脸疑惑,把东西放到树下的桌上,边走边说:“有人来过了,那是?”
      苏酥有些期待地看着白芷:“阿翊赠的。”
      白芷心中有所意料,边走边说,语气中带有一些无奈:“小姐,你还是……”
      苏酥却没有听白芷的:“好了好了,我知道的。”
      白芷把画取了下来,递给苏酥,又提着拿回来的东西往侧屋走:“小姐你先回屋,对了,你要的书给买回来了。”
      苏酥跟在白芷后面,像是很扫兴地说:“阿芷,我不想喝,苦死了。”
      白芷回过头,把苏酥的兜帽放了下来,声音轻柔的,哄着苏酥:“小姐,我给你带来了果脯蜜饯,不会苦的。您还是先回屋吧。”
      苏酥也没有再纠缠白芷,拿着书和画便回了屋。坐在窗前的榻上,手捧起一缕垂下的头发,看得一会有些失神。
      她生来有一头绯红的赤发,与众不同。或者便是这个原因,爷爷父亲便觉得她不好,不喜爱她。阿娘也在生养她的时候就去世了。虽然后母带她也算亲厚,不过母亲不敢悖逆父亲。
      苏酥记得小时候是在大宅子里偏僻的后院生活。后来阿爹带着她走了出去,来到这里,那时她四岁。
      白芷和白薇也跟着来了,就在院子外面,对着阿爹磕头大哭。苏酥在门后躲着,从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她们了。
      转眼间,苏酥已经在这座院子里活了九年了。白薇嫁人离了,便只有一个白芷陪着。
      苏酥把画打开,边看呆了,喃喃自语道:“阿翊求学外面便是这般样子吗?”
      画中是一幅再常见不过的景色,贩夫走卒,人来人往。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没有说话。
      白芷把东西提到房子里,便去熬药去了。
      苏酥把想找的地方把画挂起来,不过在房间寻来找去也没有找到个合适的地方。只得不舍地把画卷好。
      苏酥把画轻轻柔柔地放到画桶里面,里面已经有了几幅画。走着走着又到了书架边,一整个的书架,工工整整地放着一册册书。
      苏酥轻车熟路地抽出一本书来,便坐到了书桌前的踏子上,一遍看一遍写。
      苏酥写得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宛然若树,穆若清风。如“插花舞女”,似“仙娥弄影”,恰“红莲映水”的书法美感充溢纸间,富含特有的妩媚娇柔之风,跃然纸上,令人心驰神往。
      书一遍一遍地翻,翻得久了,苏酥几乎能把这些书给背下来。
      白芷推门进来,端着一碗乌漆墨黑的汤药。
      白芷说:“小姐,喝汤了。”
      苏酥没有显得不耐烦,就是很无奈地说:“阿芷,我知道的,我这病是与生俱来的,治不好的。喝再多的药都于事无补。
      这书我都看过了,这汤无非就是桑白皮、地骨皮、黄芩、麻仁,柏子仁、何首乌、苍耳子、知母、生地、丹皮各两钱①,茅根30根,生甘草叁仟组成。水煎服,每旬1剂,分2次服。这清肺生发汤②我都已经能背得出来了。”
      白芷并没有被苏酥的无奈劝退,只是说:“小姐,郎中也说过的,小姐乃先天之症,或许多服用一段时日,才能见效呢。”
      苏酥没有继续和他争辩,捧起碗便一口喝下去了。这些话她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这汤真的苦,每一次苏酥都苦得想哭,不过苏酥倒没有真的流下眼泪来。
      白芷见苏酥喝了,喜笑颜开说:“小姐,终有一天会好的,老爷回来接小姐回家的。”
      苏酥合上书:“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我与你嘱托的那几本书可寻到了。”
      白芷把盘子端放桌上,转身拿来几本书:“小姐,都在这里了,你要的。对了,蜜饯,小姐我去拿给你。”
      这汤也喝了快一年了,一旬两回,也没有什么改变。苏酥心里也知道结果,从小到大,怕是治这个病什么药都吃了。什么神仙六子丸,秦椒丸,何首乌黑芝麻汤等等,这些苏酥不是耳熟能详了。
      苏酥没有理白芷,而是自顾自地翻看起来几本新书。盘里的蜜饯全当零嘴了,一下午也吃了不少。这一看便是一下午,等到苏酥起身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苏酥每天便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今的苏酥学富五车或许算不上,但饱读诗书还是称得了的。
      “小姐,吃饭了。”白芷提醒道。
      苏酥起身,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站稳。“阿芷,你来扶我一下,我腿麻了。”
      苏酥靠着桌子说。白芷赶紧跑过来,把苏酥搀扶到桌前椅子上:“小姐,你该到院子里走走的。”
      苏酥:“好了好了,吃饭。对了,下一次,你如果看到柳小公子,替我说声谢,还有就是替我把这个拿两本书转交给他,他问起来便说是作为他的画的谢礼。”
      苏酥递过来两本书,一本写着《礼记注》,另一本写着《论语集解义疏》。白芷接过去说:“这是小姐抄录的?”
      苏酥点点头:“我想我也没有什么能作为回礼的,银钱他必不会收,思来想去便是送书最为妥当。当然诚心怎能假借于他人之手,正好我无德事,便抄了一份。”
      白芷应下,也没有说些别的事了。
      吃了饭过后,苏酥又倚到窗边的台上。今晚的夜空尤为好看,虽然没有看见月亮,但满天繁星。清夜无尘,曦透林华。白芷把东西收拾好了,便也走了过来。
      苏酥拉着白芷说:“阿芷,坐。你看你看,牛斗星宿……星汉灿烂,若出其里,阿芷,便是这般了吧。”
      白芷被苏酥说得云里雾里,也听不大懂,就跟着小姐看看,直到苏酥分享了尽兴。白芷推了推苏酥:“小姐,该就寝了,我去给小姐打水洗漱。”
      柳翊这个时候尚没有睡觉,今夜的星光亮,柳翊便在院里轻声背着《谷梁传》,今日乃是旬休。
      他白天一整天都在书馆抄书,没能空出时间来温习,便只好借着这月光温习一番。
      府试便就在不久后来到,他如今不能浪费一寸光阴。这是他如今唯一之路。
      他字淋涔。这个本来年纪不该有字的,是父亲临走之前给的。
      他爹也是青年才俊,若是不是英年早逝,如今登科及第不是没有可能。柳瑜去世的时候,他才两岁。因此,他便是他连爹的样子都未曾记下来。
      当时柳翊家境虽不富裕,却还算不上贫寒。可父亲一走,母亲只是识字一二,根本撑起一家人吃穿和柳翊入学,一家一落千丈。所幸顾锦有一手好绣工,靠着给四邻八坊绣些织物,平时买些荷包、锦囊赚些银两。
      不过即使入不敷出,顾锦亦是让柳翊入了私塾。
      柳翊也不负众望,课业成绩常常居甲班之首。顾锦却也在几年前离世了,这个时候柳翊才刚刚十岁。
      周围邻朋也见柳翊可怜,时常接济,时不时送些米粮。而私塾先生因为与柳瑜同窗之情,加之觉得柳翊这般聪明,埋没实在可惜,就免了他的束脩。他才得以进学。
      这些年来,柳翊就只有自力更生。他一边发奋读书,一边为书肆抄书求得生计。许是过得实在清苦,十四岁的柳翊看着比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柳翊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只是过于清瘦,平平地消掉了柳翊的三分姣好的容貌。不过如今,柳翊没有前些年那般穷困了,有人看中了他一手字,常常指定要其抄书,给薪酬也不吝啬,这一年下来,柳翊还存了些银钱。
      满天繁星,晦明有分,南极明亮,北辰式微。
      柳翊便坐在这破败的小院里,边走边读。夜间清风,意有微凉。柳翊星光的照耀之下,打上一个漆黑的影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全文设定十钱为一两,十两为一斤。
    注②:清肺生发汤,出自《刘树农医案》。作品剧情引用,请勿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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