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了个不太一样的仙》加贝先生

51、罪恶相嵌

　　枝斐从小无父无母，被一深山隐士抚养长大。山里生活宁静，茶淡饭粗，闲云野鹤。

　　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枝斐只听过山中人讲述外面的故事。

　　十五岁那年，隐士死于仲夏，她离开了深山。

　　长秋北部，盛夏天燥。

　　枝斐学了一身本领，游走于北部，见不得杀人放火，便施以援手。渐渐地，她喜欢上了这种行侠仗义。

　　山外的日子与山里的生活形成了对比。枝斐觉得，她或许更适合在山外生活。

　　某天，她到了客鹊一族的领地。此处风景伟丽，松山翠峦，便多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

　　街头，枝斐见一群小孩正殴打一个女孩，便伸出了援手。

　　而那女孩，就是欢亦。

　　那是欢亦第一次见枝斐。

　　在她眼里，枝斐就像是一丛山荷花，在细雨晨露中剔透，晶莹，不染。
　　而自己暗淡，畏缩。

　　自那以后，欢亦就在默默关注枝斐。她羡慕枝斐修为高，羡慕枝斐为妖赞颂。

　　她偷偷地看枝斐行侠仗义，悄悄地在人海里注视她。她幻想着有一天，她和枝斐一样厉害，一样受妖尊重。

　　不料十日后，天象有异，火云翻腾，无数流火从天而降。房屋倒塌，烈火焚烧，有如地狱。

　　孩子的哭喊，疯逃的背影，贪嗔的天火。

　　天灾罹难，欢亦四处奔逃，她顾不得摔倒的孩童，疯跑过着火的狂人。她置身其中，无能为力，也无同情。

　　而枝斐，满目疮痍，火海哭声四处环绕。她可怜苍生，怜悯众人，想做一回真正的神明。

　　大火压垮高楼，倾覆而下，即将掩埋来不及逃走的弱小妖怪。枝斐设下一道结界，护住了他。小妖得了活命的机会，感激涕零地逃走。

　　她四下奔走，流火灼伤皮肤，妄图救下这城百姓。她也曾善良，也曾为了苍生豁出过性命。

　　天火无情，她那微薄的力量显得螳臂当车，愚蠢至极。

　　而就在她力竭之时，枯竭的灵力突然变得丰盈，额心一热，天地一道金光闪过。漫天的金光穿越千万里，有如世纪晚霞光照。

　　她继承了神女之力，以一己之力阻挡了天灾，又降下一场不合节气的细雪。雪花是金黄的，像是阳光做的，轻柔又温暖。它如柳絮如鹅毛般飘下，覆盖在屋脊，断木，残窗之上。

　　欢亦见证了这场神明降世，又眼睁睁地看着她坠落，不知落向何方。

　　待她找到，发现枝斐受伤严重，衣裳破败。欢亦决定将她带回，同时经此一遭，她又羡慕枝斐即将得到的名利。

　　此地无人，遍地焚烧遗留惨象。却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一个魔族中人。

　　涧玄一身金色镶纹黑袍，神情颇为意趣，像是发现了有意思的事物。他微扯着嘴角，像恶魔低语：“你就不想过一段她的生活吗？”

　　欢亦警惕地盯着涧玄，像是恶狠狠的小兽，“你是谁？”

　　涧玄没有兴趣回答她无聊的问题，“她如今受了重伤，修为退至练气，神女之力尘封，就连记忆恐怕都有损。以她现在的状况，如何能担起神女之责，你又何不如替她接一下担子。”

　　欢亦迟疑了，不得不承认，神女的身份真的很诱人。

　　余烬灰飞，涧玄的话蛊惑人心，“她此前是山中人，本就淡泊名利，也不在乎这些名利。而且……”

　　涧玄话锋一转，“神女现世，灾神降临。你们同为双生，凭什么她是神女，你是灾神。”

　　欢亦后退一步，握紧了拳，“你凭什么说我是灾神。”

　　涧玄似笑非笑，扬了扬头，示意她看看自己的左臂，“神女现世，双生花开。”

　　欢亦赶忙撩开自己的衣袖，一朵艳丽的双生花在左臂绽放。她自是听说过神女与灾神的传说，不料自己竟成了灾祸之神。她眼神惊惧，久久难以平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凉风吹过，金雪早已化开。

　　“神女本就该是拯救苍生，而你又如何不是其中一粟。你从未作乱，为何要担上灾神之名带来的苦害。”涧玄的眸色很深，掉进去似乎能把人溺死，“何不如让她的神女身份，救你一命。”

　　欢亦彻底沉默了。她神色难言，幽幽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枝斐。她咬唇道：“我……不可能是神女。”

　　涧玄轻松地碾了碾手指，“无需担心，我会帮你。”

　　“为什么？”欢亦抬起头，稚瘦的脸上是不信任与疑惑。

　　可下一瞬，涧玄一掌袭来，掌间火直逼欢亦心脉。她被掌力击飞，重重砸在地上，昏了过去。

　　残垣破壁中，涧玄布置了一番，带走了枝斐。

　　再后来，欢亦不知身后是否有那魔族人助力，凭借双生花印记，非常顺利地成为了神女。

　　长秋惜安宫里，丽宇芳林，金砖玉瓦，锦缎云裳。每一只妖对她敬重有加，笑靥相对。另有洛冕和褚师朱柒为她暂时治理长秋，她也不必过于心忧。

　　岁月与日子在这里显得异常柔和。所有妖都将她视作神明，敬之，向往之。

　　每每看到那些清澈热烈的眼神，欢亦的心总是不由得一颤。她根本就不是神女，没有能力去保护他们。

　　直到后来，月落乌啼，冰花雾草。

　　她站在庭中早已裸枝的桂树下，受着寒凉。她爱上了长秋城里的生活，担心终有一天，自己的身份被暴露。

　　而褚师朱柒以为欢亦是因神女之力被封、修为低而苦恼自己不配神女之位，便道：“言行在心，心之所向，身之所往。守护不全在于强，也在于细。如今不过几月，何苦于否定自己担不起责。”

　　欢亦心中一刹光明，有些期待，“你相信我能担起神女之责？”

　　褚师朱柒诚挚一笑，点了点头，“自然。”

　　一夜思索后，欢亦认为褚师朱柒说的不错，心之所向，身之所往。她只是没有神女的神力罢了，而治理长秋并非靠蛮力。

　　此后，她潜心学习治国理政之道，虚心请教，纳听良策，也在道策正义中受到感召。渐渐地，她真的有了神女本该有的影子，走上了所有人预想的道路。

　　但，枝斐就像是一根刺似的，扎在她的心脏上。

　　破灾镜言神女灾神将出在客鹊渡鸦两族之中。如今神女属客鹊，灾神在渡鸦一族便不言而喻了。

　　欢亦心忧枝斐忆起往事，试图将其流放。她暗中挑动各大妖族，言重灾神之毁灭性。

　　她本没想着将枝斐置之死地，可矛盾越发剧烈，不为她所控制。

　　渡鸦一族一直声称找不到灾神。可双生花印记显现，各方妖族根本不相信，只说是渡鸦族长包庇，由此摩擦不断。

　　灭世的预言铺天盖地，裹挟着所有向前涌动。每只妖都仿佛站在正义的一方，他们傲立在道德的制高点发号施令。好像只要人数够多，声音够大，他们的不问是非就是正义的宣判。

　　而枝斐，她被涧玄抹藏了双生花印记，丢回了渡鸦领域。只记得名字的她跟随族人生活。

　　外界对渡鸦族一再施压，闹得很不好看。

　　枝斐在流言碎语、未知危险、同族温情的复杂环境中再一次塑造性格。没有过去，没有认知，她变得沉默寡言，胆小慎微。但好在，尚且有同族里的善良妖怪照顾她。

　　这场由所谓的预言引起的的战争，最后火山式爆发。大规模地打压，杀戮。参与的妖被盲目世流蒙上眼睛，持着刀，杀喊砍头。

　　最后，枝斐随着族人四处逃命，躲进来深山里。

　　此时正值隆冬，枝斐坐在结冰的小溪边。一层厚雪倾覆，盖住了黑色的大地。

　　没有飞雪如絮，没有凌冽寒风，冬日的阳光显得格外珍贵。像是一寸寸金粉洒在皑皑白雪上。

　　突然，一颗淡青透亮的珠子被修长两指带到她面前，她欣喜地站起身来，看向那人，“萱姐姐！”

　　青萱将珠子递给枝斐，盈盈一笑，“喜欢吗？”

　　渡鸦生性喜欢闪亮亮的东西。

　　枝斐拿着珠子，将它对着太阳。阳光荡涤珠身，晶莹得似春夏晨露。枝斐开心得不得了，“喜欢。”

　　她很明白，以如今的处境，萱姐姐能拿出这般透亮的宝珠，定然是不容易。想到她本就已经拖累了大家，如今又拿别人的东西，属实是不好。枝斐扁了扁嘴，又把宝珠塞给青萱。后来青萱还是说了好些话，她才收下。

　　冰河开裂，枝丫吐新。眼看着就要跨春了。

　　没成想一日夜间时，涧玄隐藏双生花印记的法术失效。青萱无意间发现枝斐手臂上有双生花印记，一时难以置信。

　　她本是想将枝斐当做妹妹，但她渡鸦一族落得此般境地，便是因为眼前人。

　　只要把枝斐交给他们，自己是否就能回到原本的栖息地。

　　近半年的流浪已使她疲惫不堪，她不想这样下去了。

　　看着简陋床榻上睡得正熟的枝斐，她难以下定决心。

　　于是，她决定和母亲商量一番，父亲已经在逃亡中丢了性命。如今，就只有她们三人跟着族群流亡。

　　茅草树木搭建的小屋不暖，也不隔音。

　　青萱的母亲最后决定将枝斐交给族长，而青萱一直保持了沉默。

　　这场决定枝斐何去何从的谈话，被门外的枝斐听了个干净。

　　夜色很静，她重新回到了床上，裹着小半薄被，蜷着身子靠着里入睡，给青萱留了大半张床。一如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天色微亮，外面下着细雪。

　　枝斐被晃醒。她揉了两把眼睛，还来不及面对自己的命运，就听见青萱急促又慌乱，“阿斐，快起来，快跟我走。”

　　枝斐满脑子雾水，她随意穿上鞋，套了一件外衫，拿上衣服，被青萱拽出了门。

　　冷风打脸，吹不凉心。

　　青萱死死拉着她跑向荒林深处，迅疾的凉风打乱了她的头发。

　　“阿斐，躲起来，千万不要出来。现在外面很乱，到处在杀妖。”青萱将枝斐藏在石头树木后面，嘱咐道：“千万不要出来，我去找阿娘。”

　　枝斐拉住快离开的青萱，眼里是疑惑也是担忧，“发生什么了？”

　　“他们发现我们了，正屠杀族人。你好好待在这里，我一会儿回来找你。”

　　“我和你一起去。”

　　青萱一急，语气很重，“你别给我添乱，在这待着。”

　　枝斐被吓得一瑟缩，乖乖躲在石头后面，等着青萱回来找她。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那天，她的萱姐姐再也没来找她。

　　当枝斐再次回去的时候，遍地血泊尸骸。青萱和她的母亲倒在一块，血液成冰。

　　顿时，她感觉脚下一空，噗的跪了下去。

　　尽管枝斐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她能猜到，那些妖族为了杀了她，将她的同族屠戮殆尽。

　　巨大的哀恸在心底翻涌，与忽然下起的漫天大雪交织。

　　泪水似河流淌。

　　她不禁想。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她，是不是会更好。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的族群也不会流亡四逃。如果不是因为她，青萱她们就不会死……

　　细碎的踏雪声传来。

　　涧玄的靴底粘上染红的冰雪，居高临下，声音冷淡却又像是指点迷津的神明。

　　“你有没有想过，这不该是你的命运，也不该是他们的命运。”

　　枝斐麻木的思维动弹两下。

　　倾雪之下，她恢复了记忆。

　　枝斐撑在地上的手死死抓了一把混有土的白雪。手心冰凉，连同着心也慢慢冻结。

　　她势必要让欢亦和那些愚蠢的妖付出代价。

　　*

　　枝斐明白，如今她站出去揭露欢亦的身份，不会有妖相信她。所以，她用了五年去提升修为。

　　五年后，为了证明欢亦根本就不是神女，根本不能保护长秋。

　　于是，枝斐在各地引来天灾人祸。她要看看，一个灾神，怎么保护她的信众。

　　而欢亦，五年时间里，她一直无法完全掌控长秋。说到本质上，就是她没有神女之力，不够强，无法服众。

　　而四起的灾祸便是她的机会。她流转于各地，破坏枝斐的计划，给恐慌的妖民带来光亮。

　　渐渐地，她神女的身份深入妖心。

　　其实，有几次欢亦明明可以捉住枝斐，但是，当时妖族对她的信服力还不够，她就偷偷放过了枝斐。

　　几年的动乱与平乱，虽然给妖界带来了些波涛，但总归是无伤大雅。

　　至于神女大典上，欢亦用的是她和枝斐的血。

　　十年间，有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堕向深渊；而有人在光亮中收获人心，攀上神台。

　　最后，枝斐的罪恶成了欢亦登上神台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