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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白铮仰面而躺,引着腹中一股细微真气冲荡气海穴。他经脉断裂,真气穿行时无所依靠,除少部分真气勉强能跟随他心念而动,其余大多胡乱游走,便传来一阵剜心般的痛楚。不过一小会儿,已是冷汗涔涔,眼前发黑,自喉头传来一阵浓烈的锈味。

      就在昨日,他的双脚还不时传来缠绵的痛意,现在却再无其他感受,长久而持续的麻木感吞噬着他的骨肉,不过短短两天,踝骨处原本孱弱的黑线粗壮了不少,并且抽枝发芽,周围新生出许多小而不起眼的黑色脉络,如同蛛网一般织在苍白的肌肤下。

      能聚出这一点真气着实不容易。

      小叶山一场鏖战,他先是被劝着喝下两盏搀了化功散的酒,缠斗中强行提气导致元气大伤,又连中三掌。恢复意识后,勉力搜索良久,才在空荡荡的丹田中找出一缕微薄的内力,经过昼夜蕴养,续出一点真气,但要修补破碎的内府,好似往苍茫天地间放入一点尘芥,泥牛入海,难见其效。这点微末功夫无济于事,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毒性发作,大梦归西。

      即便如此,他仍然一遍遍引气冲穴,不知不觉半个下午就过去了。

      白铮浅浅吸了口气,耳孔微热发痒,蜿蜒拖出两道细细血痕。少焉,冷冷自嘲一笑。

      费小绫跨进屋里,就见到这样一幕。

      青年系着件不合身的布衣,露在外的手脚伤痕毕现,那双倨傲慑人的眼瞳蒙着阴翳,如同绝崖困兽。

      费小绫刚对他生出点同病相怜之感,白铮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驻片刻,忽然出声道:“过来。”

      她不明所以,白铮径自说道:“你取针,刺入我双腿血海,委中四穴。”

      费小绫道:“我不认识穴位。”换得他奇怪一瞥。

      白铮想也知道村中女子不认识穴位,理所当然道:“你只管取针过来,我自会告诉你在何处落针。

      费小绫深吸口气,缓慢吐出后,才依言取出四根绣花针,一一在火上燎过。

      照理说,施针该用长针,不过既然他没说,绣花针也扎不死人。

      万事俱备,她挽起袖口,捻起针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白铮是要借针灸封住小腿穴位,银针深埋入肉中,每日以真气抑制毒性蔓延。真气操控银针冲击穴位,滋味必定苦楚难言。白铮脸色沉沉,半晌道:“有酒吗?”

      本是没有了,但费小绫今日在镇上买了两坛子酒,她启了封坛,看着白铮一口气闷下半坛,面上有些古怪。

      他不会是怕疼吧。

      白铮草草抹了把唇角的酒液,他手腕提不起力气,以肘带动手臂,虚虚指在内膝靠上两寸处。

      费小绫当即比划着要扎,白铮脸色一黑,她听到他用几不可查的紧涩嗓音说道:“你施针时,我会以内力逼退毒素,对于落针会有阻碍......你需得一气呵成,不能出半点差错。”

      费小绫心想:“他竟然还中了毒?”
      又想:“他竟然怕疼。”

      她确认好落针处,敛起神思,屏息向他左腿血海穴扎去。

      针尖没入皮肤的一瞬间,她只觉从白铮体内蕴生出一股力量与银针抗衡,仿佛手下不是血肉,而是钢浇铁铸,难以贯入。

      好在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并不觉得慌乱,慢慢将全身力量都注在右手中,仍然手不抖,气息不乱。

      她全神贯注,也就没有发现白铮的脸色自她落针起霎时苍白,撕裂般的疼痛席卷了他的大脑,仿若落入蚁窟每一寸肌肤都被撕扯啃咬,又有成百上千张聒噪的嘴聚在他耳边嘶喊痛叫。

      他牙关咯咯颤抖,嘴角却缓慢扯开扭曲的弧度,面上挂笑,声音却寒凉彻骨,对费小绫指挥道:“......继续扎......不要停......继续......”

      他叫停时,银针针尾几乎完全没入腿中。

      费小绫手心沁出一层薄汗,转头看他,白铮已是大汗淋漓。

      她有些不忍。

      “歇歇吗?”她问道。

      白铮道:“继续。”

      又扎完左腿委中,右腿血海。

      白铮如同从冷水中过了一趟,鬓发湿漉漉的贴在颊上,脖颈上,嘴唇惨白,更显出被咬破处鲜红的唇肉。等到扎完最后一处穴位,整个人便像条脱了水的鱼一般声息渐微。

      费小绫也出了一身冷汗,瘫坐在椅子上,恍惚有恍如隔世之感。
      小白蹭过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从喉咙里挤出安慰的哼叫。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儿来。

      白铮双腿酸胀,闭目养神,屋内各处窸窸窣窣的声响灌进他耳朵里,不一会儿,察觉到脚步声移到他身前,掀了掀眼睑。是费小绫把新买的药膏拿出来,正往他伤患处涂抹。

      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人。为名,为利,真情或假意,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得不得了。如今跌落凡泥,流落在没听说的偏远村子里,形同废人,细想自己能依靠的人事物——没有。
      没有。太可笑。
      太可笑。

      费小绫正观察着他手腕上的伤口,下手之人手法干净利落,不知道用的什么兵器,竟然能做到创面如此小,然而手又废的这样彻底。
      她早发现白铮身上的伤口可粗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有意折辱,搞得人鲜血淋漓,另一类伤口颇为精巧,即便她这样的门外汉也能看出其中经年累月的武学造诣。

      绝不是剑,刀,但她对于武器的了解也就在刀剑止步,数不出其它的兵器了。

      她思索的入神,发现白铮不知何时睁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时,他已不知盯了多久。一瞬间,她只觉得从脖子到脚都结起了鸡皮疙瘩,后颈寒毛竖立,须发皆张。

      白铮的眼神空空荡荡,少了傲视,转为一种空旷的平静,一种泊然的厌烦,与他刚醒来时的姿态大相径庭,即便只相处短短几天,她的心还是蓦然空了一拍。

      她小时候见过熬鹰,不给吃喝,不让睡觉,直到它屈服。她见过被驯服的鹰、熬了很久才被驯服的鹰、终生没被驯服的鹰。后来还能从人身上看到它们的影子。

      那种桀骜睥睨的姿态虽然不讨人喜欢,也比眼前这幅快要碎掉的样子强上许多。

      她没听清白铮说了句什么,疑惑的“嗯”的一声,凑得更进去听。

      白铮很深地吸了口气,但还是给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她听清了,他淡淡道:“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当然是那把剑。

      费小绫不假思索道:“你的剑。”
      她越看那把宝剑就越喜欢,简直爱不释手。

      白铮“嗯”了一声,道:“给你了。”

      这么好说话。
      费小绫顿了顿,她眨眨眼睛,试探道:“那.......我想习武?”

      白铮顿了顿,费小绫看到,从他眼中慢慢地,慢慢地浮现出她熟悉的骄矜睥睨。

      他眯了眯眼睛,哼了一声。

      费小绫有点脸热,但能学武的诱惑实在太大,她厚着脸皮又问了一遍:“我想要学武,行吗?”

      白铮慢慢把眼阖上。

      干脆不理她。

      费小绫的脸完全红了,从救到白铮开始,学武的想法就装进她心里隐而不发,如今打瞌睡有人递枕头,哪里有放任机会跑了的道理。

      她轻轻推了推白铮的胳膊,脸红脖子粗道:“行吗?”

      行吗?
      她真敢问。
      且不说他是什么身份,有多少根骨上佳的世家子弟追逐着他拜师
      ——她早已过了学武的年纪。
      况且。她是瞎吗?
      他连倒杯水都徒然,怎么授艺?如何授艺?

      费小绫打定了主意,仍然不知疲倦的在他身边问道着“行吗?”“好不好?”“拜托。”“求你了?”

      热气越靠越近,几乎要和他呼吸相闻。

      白铮忍无可忍,猛然睁开眼睛:“放肆!”

      小白被他吓了一跳——它不知何时凑过来,毛茸茸的狗脸距他十分近,湿乎乎的鼻头简直快要蹭到他的侧脸。再往后,他和茫然的费小绫面面相觑,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乱跳。

      他咬了咬槽牙。

      “你......”他吸气道。

      费小绫望着他点头。

      “剑还是习武?”

      她不假思索道:“要习武。”

      “嗯。”

      费小绫满怀期待的等待了几秒,然而没有下文了。

      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问道:“你答应了?”

      白铮道:“答应什么?”

      “教我习武?”

      “没有。”

      “......”

      费小绫瞪大了眼睛,急声道:“你明明......”
      她反应过来,白铮从始至终也没有答应过教她习武。

      她吃瘪时陡然鲜活起来,像是画里的人物经过点睛,脱离纸张,染上了人间的生气,皱眉抿唇,眼光流转。
      白铮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

      费小绫噤声,带着些不可置信看向他,因此没有错过从他眼中倏忽略过的笑意。

      她左瞧右看,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动容。

      然而没有,白铮老神在在,甚至因为心情不错顺了把小白的头毛。

      费小绫终于确定他不会改变主意,她四周看了一圈,最后揪了揪小白的尾巴,换来它疑惑又委屈的一瞥。

      傻狗,胳膊肘往外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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