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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费小绫后半夜惊惧交加,天亮后又忙着照护伤号,累极困极,酣梦一场,再醒来天边竟已泛上连绵的红霞。

      听见动静,小白摇着尾巴从院子跑进屋里,费小绫照例在起床后裹着被子发呆,好一会儿才猛然想起她今日还救了个人。

      她和衣而卧,匆匆洗了把脸就出了屋,躺过那男子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费小绫下意识抓过支在门前的竹竿,警惕地贴墙而站,却听到小白短促的叫了声,它脚边横躺着一抹修长人影,正是她四下搜寻的人,不知怎的从院中挪到了墙根。

      这人醒了吗?
      费小绫按下将竹竿握得更紧,慢慢向他靠近。

      直至走近,她才发现他虽然睫羽颤动,然而面色潮红,嘴唇一张一合。浑噩不清,倒像是发起了高烧。于是伸手向额头探去,一摸之下果然十分烫手,她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勉强听到他正不住喃喃道:“水......水......”

      费小绫抿了抿嘴,此时刚入夏不久,午后阳光灼人灼人,这会儿脚下都微微发烫。她把一个失血虚弱之人留在院内干烤了一下午,会发烧也在情理之中。

      天将晚,她本来就打算把他搬到屋内,这下不搬更是不行,她想了想,翻出一条不用的旧凉席铺在地上,把男人翻上去,就这样用凉席拖进了屋子。

      灶上还放着上午剩的粥,她趁着天还没黑热了热,因为晚上不睡觉,她屋里还放着点心和烙好的饼,打算这样凑活一顿饭。

      回屋后,她点上油灯,插好门栓。孀居的日子里,这小小一间屋子被她改造的如同一座小堡垒,吃喝一应俱全,连窗下都放着一个小陶灶,用于烧水热饭。她扶着男人咽了几口水,从墙角水缸中舀出一盆冷水,打湿了帕子压在他额头,又找出家里仅存的烧酒不断擦拭他腋下胸口。

      暖黄的灯火笼在他脸上身上,费小绫换洗帕子的间隙里,一时不察看得晃了神。在此之前,陈乔是她见过样貌最好的男子,比他仍然逊色几分。

      男人始终睡不安稳,费小绫拧干湿帕子,端详他绷的平直的唇线,即便他在睡中双眼紧闭,仍能从眉宇间看出清醒时的威慑,然而他五官走线十分英挺,兼具几分侠气,冲淡了这股威仪。她默默腹诽道:“单看脸是张十成十的好人脸,看样子倒是个身居高位的人。”

      往常一入夜,她的心就不由自主的提起来,想不到多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竟带给她一丝久违的陪伴,从外面传来些细微的动静,也没能令她作惊弓之鸟。转头见小白尽心尽力的为她守门,她胡思乱想道:“今夜要真有人翻墙进来,看到她房里有个衣不蔽体的男人,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世间常伦,男女守防,费小绫问心无愧,即便在擦身过程中免不了有些肌肤相碰,但她内心坦荡荡,既然旨在救人,行事绝不扭捏。

      她想起来在成亲前,她爹拉着陈乔喝酒,就感慨她看上去常与人言笑晏晏,实际有一套自己的形式标准,并且践行起来十分刚硬,半点不在意他人想法。

      这话是没错的,比如她喜欢穿红,少女时穿红,为人妻时穿红,那么就算做了寡妇,除了守孝期间仍要穿红。

      陈乔去世,村里不会有人比她更悲痛,但因为她没有像其他孀居的寡妇一样敛起所有笑容颜色,见人时垂头耸肩,哀哀切切,所有人就都显得比她更悲痛,背地里指摘她有违纲常。

      父母离世,儿女出孝期后生活不受影响,妻子离世,鳏夫再娶也并不少见,无人指责,唯有女子丧夫后,该活得像精神已随丈夫死去,唯有空壳般的□□留存世间,不但需要死守亡夫遗训,还凭空矮了所有人一头,要聆听他们的规训教导。

      费小绫见过村里对寡妇的规训,她要是换成素衣,必定还会出现批评她身段玲珑的人。低声下气与人说话,不讲理的人更会得寸进尺。人就是这样一步步被圈进囹圄之地,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妥协。

      油灯把费小绫的影子投在地上,如同一片连绵峥嵘的山脊,她出了一身热汗,抽空用手背揩了把鬓角的汗津。

      好在男子身上的温度稍微降下一些,费小绫给他换了帕子,拿起桌子上的绣棚开始琢磨花样。她手巧,思绪活络,绣出的东西比旁人更精巧,绣庄每月收她十五条帕子,加上把她爹留下的田地租出去的钱和家里的积蓄,养活自己绰绰有余。马上月底了,她还要再赶两张帕子。

      一旦专注在一件事上,时间就流逝得很快,一转眼就过了两个时辰,费小绫正专心致志在丝线里挑挑拣拣,突然寒毛倒竖,下意识伸手够向桌边的柴刀。
      ——躺在地上昏睡了一天的男人不知何时清醒过来!坐在凉席上,用一双黑沉沉的寒瞳注视着她,眼神难掩疲惫,仍无损其中昭然若揭的睥睨和打量。

      他分外敏感,费小绫只朝桌子侧身,尚未伸手抓向刀时,沉郁的目光已经随之移动,然后陡然锐利,凝向那把簇新的柴刀,接着顿了顿,发出一声冷然沙哑的哼笑。

      费小绫听出这一笑充满讽刺嘲弄,不由生出些恼怒,同时心里暗自吃惊:“她亲眼见到他身上伤势极重,但在他面前仍有如临大敌之感。”
      仿佛她是微弱蝼蚁,而他是横在面前一川湍急横撞的大河,拦着去路。

      正当全神贯注之时,小腿处突然传来摩擦感,吓得她陡然打了个冷颤。

      小白不知什么时候绕在她身侧,一派保护姿态,然而尾巴紧紧夹在后腿中,微微发抖。动物的直觉最是灵敏,可惜它口不能言,不能告知费小绫男人身上带着浓郁的煞气和杀气。

      一时间,屋内呼吸可闻。

      一人一狗的紧张神态尽被男人收在眼底,半晌,他率先开口说道:“给我倒杯水。”

      费小绫脑海里出现两个词:“理所当然。颐气指使。”

      她很不爽,但考虑到他是病人,当然也是碍于威压,僵持片刻,还是从桌上茶壶倒出杯水。她举着那杯水递到他身前,两人齐齐一愣,具反应过来男人双手手筋被挑断。男人暗中尝试移动手指,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指尖却只微弱的抖了几下。他面不改色,眼神却几不可查的一暗。

      沉默在空气中漫延开来,费小绫举着杯子的手在半空顿住片刻,很快自然的把杯口凑到他唇畔,平静道:“喝吧。”

      她看到他喉结下意识混动一下,便把杯子更贴近他嘴唇,任他在心中天人交战。

      少顷,他才轻轻含住杯沿,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没等他开口,她自顾自又倒满一杯,他垂着眼又再次喝净,如此这般,足足喝了五杯。见费小绫作势还要再倒,男人嘶哑道:“够了。”她便放下杯子,拾了块干洁的帕子擦拭落他下巴上的水痕。

      费小绫喂水的动作称不上粗鲁,也绝对说不上温柔,不少水液流到他脖颈胸口,好在衣服基本被她剪得破破烂烂,草草在□□的肌肤上一擦就好。

      给他擦拭身体,喂水都做过几遍,但昏迷和清醒时是截然不同的情况。她表面板着脸,实际上因为近距离看着他垂着眼睫借她手上喝水,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喝完水后,室内又陷入安静,但总算少了些沉闷和尴尬。
      费小绫以为他会问那把剑,但并没有,他保持着坐姿,望着被她从房内钉死的窗户不知道再想什么。费小绫呆坐了一会儿,干脆继续绣帕子,小白卧在她脚边打盹。

      这是原来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自从捡回一条命之后,小白每每入夜都会万分警惕。她不禁抬头看向男人,是因为他的原因吗?让小白觉得很心安。

      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微微偏头,问道:“这是哪里?”

      费小绫道:“桃花村。”

      他的目光落在她梳起的发髻上,知道是妇人头,又问道:“你丈夫呢?”

      费小绫正眯着眼穿绣线,闻言淡淡道:“去世了。”
      他眼神荡过她鲜红的罗裙,淡淡“嗯”了一声。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费小绫咬断绣线,主动打破了沉默:“我没办法给你请大夫,后日去镇上卖帕子,可以给你带些伤药。”

      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平静道:“多谢。”

      普通的大夫面对手脚筋被挑断也只能开些简单的伤药,更何况他真正的伤处是被华子肖三掌震断的经脉。

      如今他运不了内力,连茶杯也难以拿起,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他望向坐在桌前描着绣样的女人,她背对他,正皱着眉在绣样上勾画,脊背清瘦,垂首露出白皙的后颈,仿佛对他毫不设防,与他刚醒时见到的如临大敌的样子正相反。

      他以手掌拨开腿上支离破碎的碎布,脚踝处果然有一条细细的黑线,如果不去刻意搜寻,决计不会发现。假以时日,这条线会越来越长,越来越粗,最终沿着他的经脉通入肺腑。

      这是温似玉最得意的枯木寿,毒性沿中毒之人的经络生长,如同树根攀□□错,随着毒性加深,身体会愈发僵硬,到最后麻痹而死,好似老树寿尽枯死。

      “华子肖。”
      “温似玉。”

      他微阖双目,在心中默默念到。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同门师弟算计至此。

      费小绫仿似不经意般突然开口,打破一室静寂。
      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听到男人哑声答道:“白铮。”
      于是说道:“费小绫,我叫费小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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