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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   晨光寡淡,笼罩在周围高矮相接的楼群上,泛着雾蒙蒙灰白,唯独近处行道边墨绿的香樟树逃过一劫。

      这是姚思安最后一次站工位前端详着窗外景色,亦如第一次来到这里时。

      恍然数年。
      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却被同事们热情招呼,团团围住欢迎,到如今的匆匆忙忙,同事们低头偷瞄,气氛压抑、人人自危,唯恐不够努力成为这不景气公司下一批裁员的对象。

      现经济萧条、境况愈下,谁能保证会不会某一天左脚先踏入公司,或者敲门三声间隔没掌握好,成为自己被踢出局的致命原因。

      “走吧。”
      张晓用膝盖顶了一下抱着的纸箱,毫不留恋道。

      出了单位大门,还有倒霉的人接连而来,或是默默前行,或是抱着相互安慰。
      更有脾气火爆的因为自己装东西的纸箱散掉,而一脚踹向不锈钢伸缩门,和保安对骂起来。

      姚思安心不在焉,告别前又觉该说点什么。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再去闯闯。”张晓直说,“天下之大,不信没有容我的地方。”

      “总会有着落的。”
      逞强也罢,凡能驱散点迷茫,便有它作用,姚思安宽慰着彼此。

      可一回家,姚思安的心还是随着关门声沉闷起来。

      “说来接你,你还不要。”

      何志恒今天轮休,赶忙上前接过姚思安抱的东西。见她闷着头没有回应,何志恒又不放心。

      “别这样行不行……再说这也不是坏事啊。”

      “是如你所愿。”
      姚思安低头踩掉鞋,“风凉话说完了,就让我静静。”

      没来得及回卧室,她被何志恒伸手挡住。
      “怎么是风凉话了?我是想让你在家休息,但也不是这个状态啊……”

      “我现在工作没了,难道还要给你陪笑脸吗?”
      “不是!……”
      “也别再提苟正君,我不想听,人家早单飞创业去了,比你我都强。”姚思安直接打断。

      “怎么就给你说不明白了?”何志恒焦躁不已。

      “够了!”姚思安疲惫道,“何志恒我受够了。”

      “咱们离婚吧。”
      她小声而恳切,何志恒更着急了。
      “你昏头了,胡说八道什么?”

      姚思安甩开他的手,转身向沙发倒去,双眼空洞地望向惨白天花板。眼前所见位置的极限连着身后不透风的墙,成为一个看不见的笼。

      “我是昏头了,听父母安排结婚压根就是个错误……都说感情可以培养,可我感觉这十五年的婚姻完全是一笑话,你从来都没替我考虑过,你只在乎你自己,你的感受、你的面子……离婚吧,真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还有那婚是说离就离的吗?!孩子怎么办?!你再怎么也要替孩子想想啊!”

      姚思安笑了。
      “你也只会拿孩子来要挟我。”

      何志恒下意识蹲在她身边想握住她的手,却被躲开。他努力缓和语气补救着,想好好沟通。
      “我现在跑散货了,比以前赚多了,不用担心,你这下就安心待家里,我养你俩!”

      和预想分毫不差。
      姚思安看着他的脸,语调再无波澜。

      “那你去赚,好好赚。”

      自从前年卖掉渔船,仍是那几人合股从外地购置了一艘小型散货船,跑起近海航运。

      “我接了个短途急单,是老客户文老板的,两千五百吨铝矾土,他这次吨价给到了四十五,大概二十个小时就能到。”

      在东区的散货码头,何志恒和小钟盯着装货,与对方做好交接。

      “这大单啊价给这么高,”小钟感慨,“不过近期可能有台风登陆,就咱三个行吗?”

      “差不多吧,时间也短。再说之前也有一半次不好天气,影响不大的。”

      何志恒跑了几天,暂时没休息的打算。
      “不等了,趁现在天气还行,万一禁航就误事了。”

      过了七到九月的台风影响高峰期,大家精神都多少轻松些。

      *
      深蓝海水翻涌着延向一望无际的天边,日头高升,紫外线强烈。

      先前因噪音太大调低音量的收音机,正在恢复信号,电台播报断断续续响了起来:“淮宁气象台10时20分发布台风蓝色预警信号——”

      “今年第7号强台风“光华”,5日10时中心位于距离淮宁南偏东方向约690公里的洋面上,将以每小时20公里左右的速度向北偏西方向移动,强度逐渐增强——”

      “小钟,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啊?”
      不知是长时间的驾驶,还是目光所及的海上景色乏味,把住舵轮微控方向的何志恒看起来沧桑许多,眉头间露出疲态。

      “哥你怎么还思考起人生了?”
      一旁准备值班的小钟立马顶替上来,催促他去稍作休息。
      “跟你干了这么多年,你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你的踏实我知道!我觉得努力生活的人都不失败!”

      “淮宁沿海和海面会出现6级以上大风,阵风7级,内陆地区会有4~5级大风,阵风6级。东部会有大到暴雨,局部大暴雨,并伴有短时强降水,雷暴大风等强对流天气——”

      “心里总有股说不出来的劲,”何志恒站一旁揉搓着脸让自己清醒点,“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你嫂子一说话,总能吵起来,觉得哪不对没等说清,看她样子好像又没事了……”

      “提醒受大风影响海域中作业和过往船只注意安全,应及时回港避风,充分做好防范准备——”

      小钟看了眼导航仪上的定位,道:“相处本来就是一辈子的事,慢慢磨合慢慢来嘛!”

      “成家就是好,你也比以前成熟了,说的这些话有模有样。”何志恒心情好了许多。

      *
      夜里雨很大,何易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当时十二岁的他费心于如何成为姚思安眼中的好孩子,想借此来减少父母间的摩擦和吵架机会。

      未曾想这场台风暴雨,窗外的闪电和巨响,还有被拦腰刮断的大树,会成为他接下来多少年的人生新噩梦。

      *
      10月6日凌晨,位于淮宁东南方位海域群岛附近,发生一艘散货船翻沉事故。据悉由于5日夜里到6日早晨,该海域海况恶化有雾或浓雾,且伴随较大风浪,货船无法及时调整航线靠岸,当时该船上共有三名船员,据最新消息有两人被救起,一人失踪。

      鼻腔充斥着淡淡消毒剂的味道。

      姚思安平静地环顾四周,一个普通病房四张床,有两张收拾得干净整洁,显得空荡。

      窗外白光刺眼,另一边靠窗的船员没见几次,挂着水像是睡着了,而离门最近的小钟正靠床头坐着,一旁他媳妇递来削好苹果,等他看清来人推苹果的动作也停住了。

      姚思安问道:“另一个病房在哪儿?”

      “嫂子……”

      “……”

      “何志恒呢?”

      “我问你何志恒呢?!”
      姚思安第一次这样没形象地抠抓住病床上小钟的肩膀,瞪着眼前默默流泪的人。

      “为什么他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

      “你干什么!他还是病人你松开!”

      小钟媳妇看不惯姚思安使劲摇小钟,推得她一踉跄,一时披发散到脸侧好不狼狈。

      小钟拽住他媳妇哽咽起来。

      “触礁后船尾沉得快只能弃船,没等到救援队,风浪太急我看他吃力,我真的想去捞哥一把的……”

      一个大男人此时眼泪扑簌扑簌地掉,像陷入到难以名状的痛苦里。

      “可猛地一浪过来人就没了,就那么没了,什么都看不见了,真的看不见了……”

      “为什么?”

      姚思安神情有些呆滞,垂下头微微发起抖来。

      接下来的无数天,她就如漂浮着的气球,不停地去和相关部门交涉,机械处理眼前事宜,等待着消息,睁眼是白天闭眼便是黑夜。

      从失踪搜救,到遗体打捞,再到遗体打捞也无果,何志恒像完全消失在海里。

      她央求着搜救队再找找,可对于盖棺定论的事大家只能一遍遍说着“节哀顺变”。

      姚思安不甘心。

      直等到翻沉事故调查报告都出来了,打捞的沉船都要被拖走了。

      继而是打捞费用支付,保险理赔协商,以及作为主要承运负责人被货物买受人告上法庭……

      淮宁海事局同样因为出事当天,这艘散货船不满足其《船舶最低安全配员证书》里所载最低安全配员为五人的要求,给出了行政处罚。

      不知苟正君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帮内外交困的姚思安交了罚金。

      然而身边跟着人她也意识不到,就这样漂浮着。找不到想找的人,却有无数与之相关的事务和麻烦接踵而来。

      随着街坊邻居议论纷纷,背后戳戳点点,才让她注意到了这些天一直默默帮衬自己的苟正君。

      看着眼前人们的嘴脸,想起他们曾经挖苦何志恒的模样,渐生的流言蜚语如助燃剂,将姚思安一心的郁结彻底炸开。

      这次她再没有像从前一样沉默,直接迎了上去。

      “多少年前,你们总说我好,样子好、学历好、什么都好!总说何志恒没本事窝囊,配不上我、苦了我。如今我处境艰难,你们避而远之,不愿意帮也罢了,还要把帮我的人狠狠踩着贬低,牵连诋毁一遍……我是狐狸精,那你们早些年是都瞎了眼吗?没命地夸我,话正反由你们说遍了!”

      这一下算彻底撕破了脸,见她护苟正君,这群人心里的正义感瞬间爆棚,直言不讳。

      “小何他真是命苦,那么好一个老实人怎么就遇上你这狐媚子。”

      “你一天勾三搭四还有理了?要不要脸,不检点不守妇道,何志恒真是倒了大霉了。”

      “小姚你收手吧!死者为大,这还没多久呢,你就不怕小何不得安息回来找你?”

      “来啊!我巴不得!”
      姚思安直直望着这些扭曲的脸。

      “疯了疯了……这女人彻底疯了!”
      大家一时间惶恐连累到自己,避之如蛇蝎。
      “丈夫去世了她还能笑得出来,说不定两个人早苟合上了……”

      散去的人还有捂嘴交耳的。
      “之前不就有传言吗,啧啧,这下子一看,搞不好真是他们合谋害死了何志恒啊……太惨了……”

      *
      “说请你吃饭,让你见笑了,还平白受这些冤枉气。”

      姚思安没事人般长出了一口气,通过刚刚叫喊直到今天终于找回一些精神。

      她伸手拿来餐馆倒茶水的玻璃杯,拧不开白酒瓶勒得手通红,仍拗着劲,苟正君像是看不下去,手握着真正瓶口处帮她拧开了。

      她便吨吨往杯里倒,举起喝水似的灌了两杯,皱着眉口腔中的辛辣直冲脑门,呛咳了一下,嗓子到胃都在火烧火燎。

      这下不得不换成一大口一大口饮,百思不得其解,一边想一边喝。

      辣得直从脸颊红到了眼睛,她头埋在臂弯,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为什么,为什么……”

      她擦着眼睛爬起身又倒了一杯,一瓶白酒还剩个底。酒气热蒸着脸,姚思安刚飘飘忽忽将杯子送到嘴边,突然愣住了。

      她端着酒杯整个人都在放空,眼泪一瞬间开了闸,大颗大颗滚落在酒杯里,终于愿意放下,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那个压坏的小橘子……”姚思安含糊道,“一定是结婚那天他吃了,都怪我……”

      她再次颤抖地端起酒杯,分不清是眼泪还是烧心的酒更滚烫,一饮而尽。

      “如果……”

      一下子又是哭又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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