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惊情》竹绿菀

11、一切安好

　　从小，宿雨就乖巧懂事，学习成绩领先，又生得白净秀气。在家父母宠着，在学校里也受师生喜爱。

　　她的容貌像极了爸爸，典型的南方人相貌，秀气而温婉。总有人夸她漂亮，但他们不晓得，夸她的容貌，都会使她的心针扎似的疼。

　　爸爸在她十岁那年转业，携全家定居大连，却在新房还未装好时因车祸离世。两年后，妈妈嫁给从商的继父。宿雨从此安静，最大的爱好是看书。继父特意为她打了一大排书柜，码了满满当当的书。

　　后来，她刚参加工作就定下婚约。虽然她也是愿意的，但家里人更满意。因周世南家是公安世家，从家世来说，宿雨有些高攀了。

　　周世南风流倜傥、长袖善舞。和他在一起的三年，宿雨看到了更广阔精彩的世界。可惜的是，两人之间始终无法更进一步，终是在周世南和初恋暧昧不清的时候，宿雨决绝地选择离婚。舅舅家、继父家、公婆家，所有人都反对，只有周世南不劝，他让宿雨自己决定。

　　宿雨有时自问，如果周世南真心道歉，从此收心，是不是还能和他过下去？

　　她找不到答案。

　　因为周世南不爱她，不会为她改变。

　　爱情是什么呢？宿雨曾深入地思考过爱情的本质。一见倾心，还是相濡以沫？她始终想不明白，只觉得爱情没道理可讲，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妈妈，你干嘛呢，怎么不理我呀？”

　　奶声奶气的声音打断了宿雨的思绪，伸手搂住元宝，“宝贝，你想爸爸吗？”

　　“想啊，我想让爸爸带我去游乐园。”元宝恹恹的，有些委屈。

　　宿雨心疼地抱紧他，轻抚他柔软的发顶，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带他回家！

　　“宝贝再等等，妈妈很快就带你回家？让爸爸带你去玩，还给你买你最爱吃的冰淇淋，好不好？”

　　元宝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宝贝睡会儿吧。”宿雨轻拍他的肩，很快他就睡着了。

　　陈月月坐在一旁，此时才担心地问，“宿雨，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敢问，但我真的想知道。更重要的原因是，这种时候你不能隐瞒什么，会让大伙多想的。”

　　宿雨无奈道，“月月，别问了，你知道咱们暂时安全就好。”

　　陈月月恼火地叹口气。

　　宿雨沉默片刻道，“月月，如果我跟你说，我想和江涛在一起，你会怎样想？”

　　陈月月瞪眼看着她，很快就开心地笑出来，“这是好事啊！宿雨，你们很般配，我举双手赞成！”

　　“般配？”宿雨反问，“可不一定般配就能相爱呀，我想要的，是真正的爱情。”

　　“你试试，宿雨，试着接受他……我觉得他肯定喜欢你，不然不会对你这么好……”

　　“如果和我在一起，会让他死呢？”

　　陈月月望着宿雨哀戚的脸，冷不丁领悟到什么，过了一阵子才开口，“宿雨，你是个善良的人，我相信你不会害江涛。如果他发生什么事，一定是别人干的，不会是你！你记住，爱本身没有错，错的是拿爱伤害别人的人。”

　　宿雨呆呆地坐着，神色异常迷茫。

　　陈月月陪着她，没有劝。

　　昨天宿雨从教学楼狂奔出来，几近崩溃，但楼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死活不说。

　　陈月月了解宿雨，过了这么多年，她突然要接受江涛，有她的原因，肯定和楼里发生的事情有关。她不愿意说就算了，也是为了大家好。

　　“宿雨，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的，你别想太多。”

　　宿雨“嗯”了声。

　　“月月，元宝和壮壮玩得好，我要是有事，你就帮我多照顾照顾他。”

　　陈月月翻了个白眼，“这还用你说！”

　　宿雨去阳台，沐浴在耀眼的日光里，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教学楼。

　　它还在那里吗？

　　宿雨生出奇异的想法。如果把校园里发生的事情看成是一场梦境，它是造梦者。若把这里当作真实的存在，它又像是造物主。

　　而造梦者和造物主之间的区别，取决于人的想法。

　　她决定把这里当作是一场梦，梦境变化由她掌控。

　　说到做到，她立刻约江涛出去。

　　日光照得身上暖融融的。

　　宿雨举起手臂，腕间的满钻手链光彩夺目。她随手解下，掷到旁边的池塘里，两只正在休憩的黑天鹅惊得迅速游走。

　　“哎，怎么扔了？”江涛不解。

　　“戴着累赘。”宿雨望向他的手腕，“把你的表送我吧。”

　　江涛扬眉一笑，解下手表给她。表链长了些，宿雨戴不了，便放到裙子的侧兜里。

　　磬月广场。

　　宿雨把广场中心的两块大石摆正，随即坐下。

　　“江涛，昨天我在教学楼里看到它了……”她抬起头，望着日光下修长的人影。她明明很平静，可看到江涛的眼睛，心又揪成一团。

　　她做了个手势阻止江涛开口，继续说，“它像光，闪电，或是白雾，也许，还能变成人的模样……江涛，这样的怪物，咱们是对抗不了的。”

　　“我明白。”

　　江涛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冷静，挨着宿雨坐下。他的皮肤白而细，手指修长清瘦，细薄皮肤下兀起的经脉似山脉川流。

　　宿雨淡淡一笑，“还记得你给我看手相嘛，没想到后来我果然离了婚……”

　　江涛自责不已，“对不起，宿雨，我当时是说笑的……”

　　“我逗你玩呢。”宿雨叹口气，沉默几秒后慢慢说道，“昨天我看到曲晓玮了，她被那怪物吓得绝望了，从窗台上掉了下去。她的心里充满了恐惧，走得并不平静……”

　　江涛垂眸不语。

　　宿雨抓起他的左手，他的手心纹理莹洁，小指很长。“听说小指长的人尊贵有福……江涛，你不应该被我牵累……”

　　江涛皱眉看她，“为什么这么说？”

　　宿雨沉默下去。江涛的手清冷如玉，大拇指根部有一道细微的疤痕，不仔细看决计发现不了。就如他的人生，曾遇到些许波折，仍算顺遂。

　　他才30岁，事业蒸蒸日上，尚未成家。前方等待他的，是光辉灿烂的人生以及幸福美满的家庭。

　　宿雨喉头一涩险些落泪，忙松开他的手，望向远处耸立的逸夫图书馆。

　　“那怪物攫取人类的情感，它从晓玮和章彤的妻子身上得到了恐惧和憎恶，逼迫她们去死。咱们无法和它抗衡，其实也不需要抗衡，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一旦我们被它选中，被它掠夺了情感，等待我们的将是灭亡。”

　　江涛倾身过来圈住宿雨的肩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而你被选中了？”

　　“是。”

　　宿雨并不打算瞒他，纵然前面是死路，也要让他明白为何而死。

　　她温顺地靠在他的臂弯里，笑得凄清，“江涛，它想要我的爱，爱情……如果只有我自己，死也就死了，可是有元宝，有你们，我就不能死。所以我答应它了，它想要什么就都拿去吧。”

　　江涛深邃的琥珀色眼眸中流露出迷惘和悲伤，声音虚浮无力，“爱情？你会死吗？”

　　宿雨望着他的神色，痛苦得想死。

　　要如何向他开口，不仅仅是她。

　　他也会死。

　　无数歉疚如熊熊燃烧的火焰，炙烤着宿雨的灵魂和脆弱的心，已让她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不怕死……”

　　宿雨颤抖的悲泣如空中飘舞的轻雪，刚落在地面便消失于无形。

　　江涛加深力道拥抱她，试图给她抚慰和支持，但没有用，宿雨单薄的躯体在他怀里颤抖。

　　“该死的东西！”江涛在心里怒骂。他好恨，那隐身暗处的怪物对宿雨做了什么，使得她都要破碎了。

　　懦夫！他怒视天空，别只针对女人了，冲我来！

　　“你不知道，它不仅仅是想要我的爱，它让我……”宿雨嗫嚅着，终是说不出口。她慢慢仰起脸，眼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楚，“江涛，你会爱我吗？”

　　江涛呆住了。

　　过了十几秒，他才回过神，发现宿雨安静地望着他，在等待他的回答。

　　她是认真的。

　　江涛的心跳瞬间加速，眼里闪烁出激动的光芒，飞快说道，“你愿意的话……不，无论你是否愿意，我都会爱你！”

　　泪水从宿雨眼睛里无声流下，她的嘴唇颤抖着，迟了很久才开口，“这就足够了。”

　　金色霞光洒在青翠的草地上，如梦似幻。

　　宿雨擦干泪水，摘了两支花束，神情凝重地放在石块前面。

　　“愿晓玮安息，在另一个世界祝福我们。”

　　江涛笃定道，“她会的。毕业前我和她把话说开后，她就释然了。”

　　德馨楼外。

　　宿雨觉得不对劲，这个时间段，有人在食堂里准备晚饭，孩子们会在食堂门口玩耍。

　　此刻却什么声响也没有。

　　她的脑袋轰隆隆炸开，看了眼江涛就向宿舍奔去。

　　人去楼空。

　　“他们消失了！”

　　宿雨六神无主地坐在地铺上。手边，元宝睡的枕头上还有圆圆的凹痕，薄被散乱。宿雨甚至还能听到元宝匀和的呼吸。

　　天色渐黑。

　　德馨楼里，除了江涛和宿雨，没有一个人影。

　　宿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斟酌再三说，“江涛，如果它没骗我的话，其他人应该是回家了，”

　　江涛愣了愣说，“这是好事呀，咱们应该高兴。”

　　宿雨自责万分，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盯着凳子脚一言不发。

　　江涛察觉到她的异样，蹲在她的前面，柔声说，“回家，是咱们梦寐以求的事情，你不要难过了。”

　　“对不起，江涛，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会回去的……”

　　“如果我没有选择你……”宿雨羞愧得无地自容，“是我害了你！”

　　江涛轻轻摇头，伸臂抱住她，“不是的，宿雨，你千万别这样想。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

　　宿雨回家时，据元宝到家已过去了半年。

　　还没等她歇歇，公安部门就找到她，开始一次又一次的谈话。宿雨心力交瘁，一睁开眼睛，不是在回答问题，就是在做测试。直到一个月后，大舅出面，才终于清净下来。

　　她立刻买机票飞往A省。

　　A大校园里人声鼎沸。

　　宿雨不停地走，把教学楼、操场、食堂、广场走了个遍，直到江涛赶来，她才平静下来。

　　……

　　几个月后。

　　周家出面，先把宿雨借调到上级部门，再把她调入江涛所在的省厅。

　　周日上午，宿雨定了两束鲜花，和江涛来到磬月广场。没想到，章彤、陈月月、李哲等人都来了。

　　李哲唏嘘不已，“谁能相信，咱们竟经历了那些事，恍如隔世啊～”

　　宿雨提议，“班长，从回来后，咱们就被限制了自由。今儿好不容易聚了这么多人，不如让江涛定个地儿，咱们好好叙叙旧？”

　　大伙纷纷赞成。

　　李哲终于露出笑容，“这件事里唯一让人觉得安慰的，就是江涛和你终于在一起了，咱们一是为你俩庆祝，二是叙旧，必须要聚！”

　　洲际庄园酒店。

　　宿雨摘下江涛腕间的手表，刚想走，手就被江涛拉住，“别走。”

　　“我马上回来。”宿雨轻笑着起身，摘了自己的表，把两块表放到床头柜上。

　　她回来后就买了两只江诗丹顿，作为两人的对表。江涛喜悦之余说，他再买一只女表给她就可以了。宿雨不依，说他送她的岂能收回。

　　宿雨对着两只手表出了会神，转身便看到江涛靠在床头对着她笑。

　　今晚，男生几乎都喝多了，江涛酒量虽好，也显醉意。但他脸色微红，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宿雨被他看得有些羞赧，忙说，“你别起来啦，我沏杯茶给你。”

　　“不用了，我冲个澡就好了。”

　　江涛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在静谧的深夜里显得分外悦耳。

　　宿雨没有动。

　　江涛下地，大步走近，张开双臂拥她入怀，“宿雨，我真是自私！章彤那么难受，可我……我竟觉得庆幸，因为它让我得到了你……”

　　宿雨柔顺地依偎在他的怀抱里。

　　她了解江涛的心情。除了章彤，几乎所有人都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而他俩更不一样。

　　相拥片刻，宿雨轻轻推开江涛，“都一点多了，你要冲澡呢就快点……”她本来是要说他冲完，她再洗的，没想到江涛笑吟吟打断她，“冲，我冲，你跟我一起去……”

　　宿雨哪里肯依，推他进了浴室，“你快去吧，我要卸个妆。”

　　她很快洗漱完，听着玻璃浴室中哗哗的水流声，不经意间扭头。

　　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隐隐可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宿雨忘记了呼吸。

　　直到玻璃门打开，江涛从里面平平安安地出来，宿雨陡然清醒，“你先去睡吧，我也冲一下。”

　　江涛裹着白色浴袍，靠在盥洗台前，温和地说，“那我在这里陪你。”

　　自回来后，宿雨对白雾产生了阴影，洗澡时常用低温的水。她没有说过，但江涛心细，她洗澡时常在门口和她搭话。

　　此时他闲适地倚在这里，眼神炯炯，宿雨不觉红了脸，挽住他的胳膊出了浴室，倒了盏茶端过来，“你喝杯茶。”

　　她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拂过他的手，瞧见拇指根部细小的疤痕，她的心放下来，缓缓靠到他的身上。

　　江涛当即放下茶盏，打横抱起她，“睡吧。”他的吻缠绵悱恻，带着无限柔情。宿雨环住他的腰柔声细语问，“韩娜后来和你表白了吗？”

　　江涛没听清，停顿一下才反应过来她问什么，“哦，你宿舍那个女生……没有。”他好笑又好气，蹭了蹭宿雨的鼻尖，“干嘛提她？”

　　“突然想到了。”

　　“噢，是因为林思源吗？”

　　“是啊，林思源跟我道歉，说当初听了她的话，以为我跟你有一腿……”宿雨咯咯轻笑。

　　江涛左手撑起来，右手轻抚宿雨的脸颊，拇指划过她的唇角，似笑非笑道，“什么有一腿，这么难听……我跟你明明有很多腿……”

　　宿雨伸手挠他的腰间，“你胡说什么呢？”

　　“好了好了，咱俩之间是纯洁的友谊！嗯，林思源还说什么了？有没有说他悔不当初？”

　　宿雨白他一眼，“你以为都像你呀？他说祝我幸福。”

　　“噢，就祝你幸福？没说祝咱俩？”

　　“对啊，林思源的原话是，宿雨，对不起，我没有认真地去了解你，对你也没有足够的信任，以至于一再错过。看到你和江涛在一起，我为你们感到高兴，祝你幸福，永远幸福。”

　　江涛俯身狠狠地亲了她一下，“你记这么清楚！”

　　宿雨双手环住他的颈项，乐不可支，“废话，我终于将了他一军，别提多开心了！”

　　看着江涛眉心微蹙，她突然认真起来，“江涛，林思源对我说的，也是我想要对你说的。当年我没有认真地去了解你，如果我对你多用点心……

　　江涛正色截住她的话音，“别这么想，宿雨，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的面容一如当年，哪怕是严肃的神情，眼神也是温柔的。

　　宿雨无声叹息，闭上双眼，刻意不去看飘荡在空中的洁白雾丝。

　　周世南警告的话音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宿雨，任何时候都要小心！怪物没有停止，绝密，知悉即忘。

　　宿雨没有怀疑过江涛对她的爱。她真心地爱过一个人，自然明白江涛对她的情意。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恍然发现，她苦苦追求的林思源已成为过去，她拥有了新的爱。

　　江涛和她说，都说人死后就进入天堂，和爱的人在一起。而他们提前进入了天堂，是幸运儿。

　　宿雨看了许多求生的电影，他们能在一起，确实幸运。

　　她渐渐释怀。

　　活着，就珍惜每一天，到死的那一刻，便坦然接受。

　　直到六个月后的一天，睡醒时，她发现自己在卧室的床上醒来，元宝和妈妈就在床边。

　　她立刻联系江涛，幸而他安好。

　　她把遇到的事情大致和家人叙述一下，便被公安的人带走。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宿雨睁开眼，“我在想咱们在学校的时候。”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眼睛，鼻尖，下巴，然后是双唇。她摸到江涛的手，和他十指紧扣。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江涛微抬起头，嘴角划过她柔软的唇瓣，声音哑下去，“我爱你，宿雨，一直都是。”

　　“我知道。”宿雨的纤纤素手按住他的心口，凝视着他琥珀色的瞳眸。

　　他的心为她而跳跃，眼里只有她。

　　如果他全神贯注地凝视她的眼睛，会发现她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丝丝袅袅的雾气。

　　那是他们相爱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