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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难得糊涂 ...

  •   -01-

      高中第一年的学园祭,夏油杰和武道协会的同学一起,从人头攒动的摊位后面,绕到舞台附近候场。

      摊位大多由社团承担,格子摊位后面一般都挤着三五看守摊位的同好。一片喧嚣当中,夏油远远地在队伍中间,看见一个突兀的门可罗雀的摊位,横幅简洁地挂着「通灵术——探秘前世的你」。摊主只有一个女生,穿着花花绿绿极具异域风情的长裙,坐在长桌后面摆弄手机。

      好冷清的摊位。他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社团经理叫他们准备上台,夏油在钻进后台之前又朝着那个格外寂寞的摊位看了一眼,准备一会儿好歹去捧个人场。

      武道协会的表演结束,满堂喝彩。照合影的闪光灯闪过一轮,他们将舞台让给下一组演出。夏油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走马观花地挪到那个冷清得令人心疼的通灵摊位前,发现已经有人来捧场了,是个穿着外校校服的白头发男生,派头很足地戴着墨镜——是cosplay吗?他倒是认不出来对方cos的是什么角色,不过这也正常,因为他基本只看过少年漫,或许对方出的是他未曾涉猎的作品中的美型少年。

      他认出打扮得像个吉普赛少女的摊主,是隔壁班的家入硝子,他们在楼道里碰到过,却没有打过招呼。家入低着头,双手手心向上,平摊在桌面上,白发coser的手掌朝下,覆在她的手上。

      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夏油好奇地凑近,正赶上家入突然抬起头:“上辈子——”

      她猛地捏紧白发coser的手,面无表情地往她自己的方向拽了一下,没精神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来找她探秘前世的顾客。

      “上辈子怎么呢?”白发coser配合地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前倾身体问她。

      “那时候咱们都上了咒术高专——”她嘴角僵硬地挑起一抹诡异的笑,正午太阳底下,她的声音却像恶魔低语,夏油寒毛直竖,听到家入接着说:“——你当特级,我守医务室,你自诩最强被人劈成两截,我把你推进焚尸炉,你上辈子就算完了!”

      ……嗯?
      ……不是?这都哪儿跟哪儿??

      夏油仿佛明白了眼前的摊位没人光顾的原因。这也太扯了吧。他以为所谓探秘前世,就是听那些自诩能通灵的人,瞎编一些吉祥话,含糊地说一下上辈子在哪里建功立业、多大年纪功成名就、大概活了多久等等——家入这说的都什么?

      夏油小心地瞥了一眼白发coser,发现他脊背绷得死紧,整个人都僵在椅子上。他又瞥了一眼贴在桌上的收费单,五千日元通灵一次,对没多少零用钱的高中生来说确实有点小贵。完了。一会儿不会要开始扯皮吧,万一这个同学不愿意掏钱,那他是帮理还是帮亲?不对,他和家入也算不上亲,俩人话都没说过一句,而且明码标价,其实理也在家入这边……

      家入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眨眨眼,黑眼圈似乎都变淡了。她松开白发coser的手,仰起头甩甩短发,从桌子底下摸出一张传单,对坐在她面前的顾客说:“谢谢惠顾——这边是价格单,只收现金,五千日圆——”

      白发coser从裤兜摸出钱夹,递给她一张万元钞。家入接过崭新的纸币,弹了一下,脆生生一声响,她又捏着钞票对着阳光翻看——正面的福泽谕吉冲她撇着嘴角,背面印的不是日本国鸟,而是平等院的凤凰像——是去年年底刚发行的新版万元钞。

      “找不开,我没那么多零钱。”她把钱又还给白发coser。

      白发coser捏着钞票,竖着在左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缝中划了一道,崭新的钞票如刀般锋利,血珠立刻从他的指缝中涌出来。

      ……这是要找茬儿掀摊子吗?

      “哥们儿,有话好说——”夏油警惕起来,疾步走到他背后,按着他的肩膀准备劝和,却遭遇无形的阻力,怎么也碰不到coser身上的制服。

      白发coser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夏油,蓦地又僵住了,墨镜后的蓝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夏油的手掌之下的阻力一瞬间消失,重重地按到coser肩上,把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白发男生推得一个趔趄。

      “抱歉……”夏油手忙脚乱地把白发男生拉起来,“我不是有意的……你还好吗?”

      “没事——但你先别走。”白发男生又坐起来,把渗血的伤口递到坐在摊位后面事不关己地看闹剧的家入面前,对她说:“麻烦你帮我治一下行吗?”

      家入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他的小伤口:“我也没带创口贴啊……”

      “试试看嘛,你没准儿会治呢,就试试嘛,和通灵的感觉差不多的,就是那种神秘力量在你身体里游走——”

      这都什么无理取闹的要求,挣点钱真费老鼻子劲了。家入勉为其难地从椅子后面拿过书包,翻了半天递给他一张小巧的护垫:“就只有这个,血要是流得太多的话你可以裹上试试。”

      白发男生收回手,垂下头,眼睛藏在漆黑的墨镜后面。

      “那怎么说?”家入问他,“我现在去找别的摊位破一下钱?”

      “不,不用,”白发男生站起来,一把拽过站在一旁的夏油,把他按到长桌面前,“五千一次,一万两次,对吧?你替他也探秘一下前世,那不就结了!”

      “……啊?我?”夏油茫然,我不是来看热闹的吗,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我倒是没意见……”家入看了他一眼,把双手又掌心朝上摊在桌面上,对夏油说:“来吧,手放上来就行。”

      夏油搞不懂这两个人怎么就突然达成了共识——用抵押他的方式。他笑着告饶:“我就不用了吧……”

      “测测呗,她说得挺准的,多好玩啊——”背后的白发男生察觉夏油想走,把他按回椅子上,“你不想知道自己上辈子在做什么吗?”

      ……说实话,我还真不太想知道。

      前后夹击之下,夏油被逼无奈,只好把手掌轻轻搭在家入的手心。家入又低下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夏油以为她在笑自己,不好意思地抬起手,谁知家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掌一翻,将夏油双手死死按在桌面上,自诩擅长体术的夏油完全没反应过来,本能地想撤回手,却震惊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压抑的笑声戛然而止,家入依然低着头,也不知从哪里发出的让夏油不寒而栗的声音,问道:“……又要跑吗,你。”

      “啊……没有,就是……”夏油嗫嚅着,寒意顺着家入的手爬上他的胳膊。

      “——那时候咱们都上了咒术高专,你当特级,我守医务室——”家入抬起头,嘴小幅度地开合,蹦豆子一般重复着几分钟前她对白发coser说过的话。

      夏油越听越耳熟,纳闷地回头看白发男生,男生却死死盯着家入,对夏油小声道:“接着听,听她怎么说。”

      家入嘴角又凝起诡谲莫测的笑意,抚上夏油的手腕,朝自己的方向拖过来。夏油下肋狠狠撞到桌沿,吃痛地倒抽冷气,听到家入接着说:“——你贯彻大义死了还被千年老贼偷走尸体,我把你死了两次终于死透的尸体推进焚尸炉,你上辈子就算完了!”

      夏油瞠目结舌,不知该对这番判词作什么反应,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啊……这样……”

      他背后的白发男生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狠狠地拍夏油的肩膀,又摘下墨镜擦掉笑出来的眼泪。

      家入再次回过神,心安理得地接过白发男生递过去的万元钞,俏皮地说了一声“谢谢老板”。

      “有意思吧?”白发男生对夏油说,“我说了,她算得超准的——咱们仨都上过咒术高专,上辈子没准儿还是同期呢。”

      -02-

      那天晚些时候,他们得知白发男生名叫五条悟,并不是coser,而是天生的白发蓝瞳,和他们同级,在东京郊区一所职高上学,经常要做社会实践,学园祭那天也是因为有任务,所以才跑到他们学校。

      五条一副大爷做派,说今天心情好,要请他俩吃晚饭。家入揶揄地又是一句“谢谢老板”,夏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架不住五条连拖带拽,还是一起去了。

      去吃饭的路上,他问五条,他们学校的社会实践一般都是什么内容。五条说这很难讲,但你真好奇的话可以让你们看看。说着带他们转进岔路,七拐八拐地走到一处烂尾楼。

      “那里——看见了吗?”五条指着地基处问他们。

      丛生的杂草后面是没装玻璃的黑洞洞的毛坯窗口。阴森森的,他也不知道五条指的是什么。

      “看不见吗?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吗?”五条问。

      家入见周围没人,坦然地点了根烟,告诉五条,她感觉再不走就得和晚高峰的人一起挤地铁了。

      五条还是盯着废弃的楼架。天快黑了,他的墨镜依然架在鼻梁上。这家伙的做派他是真搞不懂。

      然后一道蓝色的激光笔直地从五条手中射出,巨响和浮尘散去,烂尾楼的承重墙上一个溜圆的大洞。

      “……牛逼。”家入吐出一口烟,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夏油又陷入瞠目结舌的状态,问五条,刚才那是激光笔吗?功率也太大了吧——你千万别对着别人眼睛照,烧了视网膜可不得了。

      转了世还这么啰嗦,你这家伙本质上就是个爱唠叨的人吧。五条转过身,揽住夏油的肩膀,说是激光笔没错,不会乱玩的,走吧,饿了。

      晚上回到家,夏油点开学校论坛,想看看有没有人发学园祭的照片,目光却被最火爆的帖子吸引。

      帖子的标题写着「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点进去一看,一楼的照片里,是他们学校的操场,草皮上一道拖了数十米的笔直焦黑痕迹,燎过塑胶跑道,尽头是操场边缘的学校围墙——上面一个溜圆的大洞。

      ……五条今天在他们学校的任务就是这个吗?

      -03-

      但总之,他、家入、还有爱玩大功率激光笔的五条很快熟了起来。

      后来五条给他们展示过,激光笔的不同颜色——除了那天见过的蓝色,还有红色,和功率最大的紫色。五条的激光笔指向夜空,比漫天烟花更耀眼。

      “牛逼。”家入叼着烟,叫五条多保持一会儿,她要找个好一点的角度,把光柱和烟花都拍进去。五条很配合地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夏油想起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家入的手机摄像头已经被强光烧坏了。

      -04-

      他后来问过家入,通灵到底是怎么回事。

      家入不以为然地说都是骗人的,在学园祭上把价格定得那么高,就是想着能宰一个是一个,没承想一下子宰了你们俩。

      夏油接受了这个解释,调侃家入,说她可真够能故弄玄虚的——那不然呢?就算是《USO! JAPAN!》的灵异节目,也该有个科学解释吧。

      被骗了钱的冤大头五条并不吭声,只是看着她,然后似笑非笑地移开目光。

      于是家入也心虚起来,因为她心里明白,自己其实并不记得通灵时说过什么话。这中间显然有什么科学解释不了的成分——但他们都不为难我,我为什么要为难自己?所以当她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两个男生震惊的表情,果断选择不多深究,直接收钱。

      -05-

      五条借了一套夏油的校服,三不五时地翻过围墙来找他们玩,也不知他是怎么绕过满校园巡逻的风纪委的,但当他踩着上课铃大摇大摆地走进化学教室,在实验台边找个空位坐下,除了那副墨镜以外简直就是本校学生。

      高中第二年重新分班,夏油和家入分到同一个班级。开学后不久,五条竟然办了转学手续,也插到他们班。台下的同学因为插班生的绝世美貌一片哗然,只有夏油和家入憋着笑,心里清楚这家伙本质上是个三天两头拿激光笔破坏公物的货色。

      但没多久,五条因为缺课太多,被校方劝退,办理了无限期休学。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夏油倒是很替他惋惜,因为这家伙脑子灵光得很,刷题如劈瓜切菜一般轻松。

      夏油问他之后准备怎么办,五条心里暗道好笑,居然有一天轮到你来问我想怎么活吗?

      他叫夏油放心,说自己忙得很,有祖传手艺,而且家业丰厚,不愁吃喝。

      夏油还想说什么,被家入拦下了。她一贯坦然,早就知道人各有命,更何况,少爷的生活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哪里是他们指点得了的。

      于是还像之前那样,夏油和家入按部就班地上学,五条隔三差五来探访,逮着机会就在周末撺掇他们俩陪他一同参与东京周边的社会实践——说是社会实践,但五条总是飞快地消失一阵,然后说任务做完了,剩下的时间就变成短途旅游。

      -06-

      高中第三年,升学压力摆在面前,公费旅游是不能了,饭倒是没少吃。家入一早打定主意要学医,而夏油像大多数高中生一样,对高等教育开设的大多数学科都只有模糊的认识。

      饭桌上五条问他想学什么,夏油压力大心里烦,随口搪塞,说想修哲学,你说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呢,五条被他问得一口菠萝汁从鼻孔里喷出来。

      搞什么,我以为你上辈子是被人类与咒灵之间不可调和的生存矛盾逼到叛逃的,合着你这家伙当普通人也是个犟种啊?

      “兄弟,你先别急,”五条边呛边说,“我知道你很爱思考人生的意义,还有活着的目的,但这条道路真的不适合你——“

      “单押五连,牛逼。”家入把纸巾盒推到五条面前,抬手叫服务员把被五条喷到的碗筷换一套。

      夏油把桌上喷得到处都是的菠萝汁擦了一遍,问五条,那你说学什么好。

      比他的同期凭空多了将近三十年生活经验的五条,设身处地地进行了认真的思考——有什么学科,既能保证夏油日后可以养活自己,又不至于让他学了之后,对人性产生质疑呢?学科没有好坏,只有适合或不适合。关键是要让他活得快乐,还有成就感——

      五条在脑子里把他能想到的职业都过了一遍,哪个行业没有黑暗面呢?娜娜米说得对,打工就是狗屎。

      这世间,绝无可能找到比他对夏油更好的老板,于是他问夏油:“你愿意给我当助理吗?工资你随便开,明天就能上岗。”

      -07-

      夏油当场拒绝。

      家入啧啧称奇,直言他错过了一夜暴富的机会。

      五条表示很遗憾,但也没强求。

      ***

      一年之后,家入像前世一样,去了东大医学部,夏油去了法学部。五条跟着报道的新生走到银杏并木通的尽头,向夏油和家入抱怨,说你们俩怎么还有机会同期那么多年,早知道会这样,我也该去考大学。他一贯是行动派,说干就干,第二年准时入学理学部,专攻物理。

      大学比中学好就好在,只要通过考核,就不会因为他频繁缺课而勒令他休学,于是五条悟读了三年,安安稳稳拿到学士学位,成为学历最高的一任六眼。

      -08-

      五条和夏油同时从大学毕业,医学院的家入尚未脱离无涯学海,但也被一起拉去参加毕业旅行。

      托少爷的福,夏油在越洋航班的商务座上舒舒服服地躺下。机舱的灯光被调暗,机上乘客提前进入倒时差模式。半梦半醒之间,夏油被人推了两下,睁眼一看是家入。

      “你过去一点。往里点儿。”家入弯着腰对他说,半长不短的头发荡在空中,在昏暗的机舱里更看不清她的脸。

      “……啊?”夏油睡得迷迷瞪瞪,从放平的座椅上撑起来,遵照她的指示,往她指的方向挪了挪,意识却没跟上,不明白家入想做什么。

      家入在座椅边缘一屁股坐下,又把他往里挤,直到他整个人侧着身扁扁地贴着隔板。家入在他腾出来的大半张狭窄的座椅睡铺上,侧着身背对着他躺下。

      夏油被她在公共场合的出格举动吓得睡意全无,怕惊扰到附近的乘客,更怕惊动空乘,凑在她耳边小声问:“你、你怎么了……硝子,你要不先起来?或者我出去,如果你想睡在这里的话——”

      “——别走。”家入侧过脸对他说,把他的胳膊拽过来揽在胸前,“别走,陪我一会儿。”

      商务座的座位躺两个成年人过于拥挤,他僵硬地看着家入钻到自己怀里,动都不敢动。他的这位同期向来冷感,两人同学多年也从未有过如此贴近的社交距离,夏油的大脑接近宕机,结结巴巴地问她:“你、你还好吗?是有……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靠在他怀里的同期发出轻笑,盖在脸上的头发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

      “我梦见你把飞机炸了。”家入说,又回头看他,倦怠的大眼睛稍稍抬起,在黑暗中一寸一寸地描摹他的脸。

      他几乎要在她的目光里沉下去。

      夏油咽了口唾沫,配合地苦笑,低声道:“……这话可不兴说啊,我可不想被押走遣返。”

      她先错开视线,心知自己说的是谎话——她的梦里,夏油坦然地张开双臂,仰面倒进堆满畸形怪物的腐臭海洋,化为一捧灰黑的粘稠浮泡,被无数蠕动的眼珠吞没。

      “不许乱动,听到了吗?”她反手把裹在夏油身上的毯子扯下来,揉成一团塞在腰后,威胁的手指伸到同期鼻子下面:“也不许顶我。”

      家入安静地睡着了,胸廓规律地起伏,留下夏油独自焦虑如果被巡视的空乘发现了该如何交待。

      过道另一侧的五条摘下睡眠眼罩,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俩怎么回事儿?Mile-high club?”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夏油不敢吵醒家入,梗着脖子用眼神疯狂否认。

      真是的……硝子,你这样我是真的会有点寂寞啊。

      五条按下服务铃,坏心眼地欣赏好兄弟用惊恐的小眼睛发电报,故作困惑地把手掌窝在耳边,装作听不清的样子。在空姐快走到他们这一排时,五条适时放下特殊的帐,向空姐要了一杯椰汁。

      夏油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却发现蹲在他旁边的空姐,对他和家入视若无物。

      五条陆陆续续又叫了好几次服务,把所有口味的冰激凌都尝过一遍,之前发餐剩下的抹茶布丁也尽数收入囊中,领班笑眯眯地给这个格外爱吃甜食的漂亮大宝贝额外塞了两块巧克力。

      夏油吓得根本不敢睡,被挤得胃疼,被家入枕在脑袋下面的胳膊也麻得失去知觉,摸上去陌生得像一条假手模型,但即便如此,来来往往的空乘从来没有向他的座位投来任何一个眼神。

      ……你们航司,还怪宽容的……?

      但是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

      家入在飞机落地之前醒来。先是莫名其妙地问他为什么在这里,接着对他露出看人渣的鄙夷神情。

      真是一场好戏。目睹全过程的五条并不帮着解释,反而笑得快背过气去。

      -09-

      他们在南美,从南跑到北。

      坐上回程的飞机,还没起飞,听到广播说因为天气原因,航班不得不修改路线,为了节省燃油减少负重,需要一些志愿者改签到第二天,食宿全包,外加三千刀补偿。

      三千刀,不错啊。家入把空乘刚递来的迎宾香槟一饮而尽,给五条递了一个眼神。五条摇摇头。

      得,大少爷看不上这点儿小钱。

      周围肤色各异的乘客,此刻被薅资本家羊毛的国际主义精神团结在一起。所有人都按兵不动,广播只得继续加价,把补偿喊到五千刀。从洗手间着急忙慌跑出来的夏油,经过座位时拍拍五条肩膀。五条还是摇摇头。

      家入又要了一杯香槟。广播喊到八千刀,她怕没时间喝完,来不及细品,仰头一饮而尽。

      急什么?五条叫她喝慢点。别人不动我不动,玩儿的就是心态。

      前排乘客已经有坐不住的在挪屁股,焦躁地回头观察其他参与博弈的人。五条把机舱里的状况尽收眼底,指指顶上的行李柜,悄悄给夏油打手势。

      补贴喊到快一万刀,有人耐不住性子站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了动作。家入一马当先窜过过道,和等在机舱门口的乘务员说我们有三个人志愿改签。五条和夏油弹射起步,扛着背包和随机箱紧跟在后,顺利薅到巨额羊毛。

      -10-

      旅行突然多出来一天。放下行李,家入意犹未尽,拉着他们去酒吧。语言不通,她拿着酒单乱点一气,五条拿着菜单乱点一气,夏油对服务生比了个OK,借口问洗手间,站起来跟着服务生走,一手塞小费,一手拿过服务员速记的点单记录,随机划掉三分之二。

      花花绿绿的鸡尾酒和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小吃流水一样摆上来。家入豪爽地一杯接一杯灌下去,很快就趴在桌子上。

      果然。没了反转术式,你也不是千杯不倒。五条用玉米片蘸鳄梨酱,咬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把剩下还没喝过的几杯推给夏油。夏油酒量更菜,已经面色酡红地撑在桌子上。

      家入嘴里醉话不停。先是骂骂咧咧地说她讨厌轮转,以后一定要选一个最轻松的科室天天摸鱼。过了一会儿又说,手术室的无菌服都被消毒水洗得破破烂烂的,每次她在手术台边上讲冷笑话都漏风。

      她爬起来,又去摸锥形杯,抓过来一杯早已喝空的,拈起里面的橄榄朝五条丢过去,被无下限弹开。

      “我就不该去上什么鸡毛咒术高专……”她嘟嘟囔囔地说着,又枕着胳膊趴下去。

      “是吗?你是这么想的?”五条用牙签戳起橄榄,指头灵巧地搓动,橄榄陀螺在桌上歪歪斜斜地旋转。

      家入毫无知觉地趴着,而附着在她身体里的怨灵终于剥离出来,缓缓升高。五条推开面前的杯盘冷盏,踩着椅子站上桌面。夏油当他是醉得狠了,赶在服务员过来之前扯他的裤脚:“喂,悟,快下来,别发疯——”

      五条摘掉墨镜,平视眼前面目全非的、已经变成怨灵的、他上一世的同期。

      “你该走了。”他说。

      怨灵发出尖利的笑声,倏得一下飞近,隔着无下限怼到他面前:“我早想走了——可我不是在等你吗?我走了你怎么办?你知道留到最后是什么滋味吗——”

      马上我就会知道了,五条心想。

      “——你不明白,你压根不明白——你以为我是没活够才赖着不愿离开吗?我告诉你,我活了太久太久,久到咒术世界崩溃消亡,久到把你认识的不认识的咒术师全部送走——你以为我想变成怨灵吗?可是我活了太久,久到最后甚至找不到一个人用术式杀了我——”

      “走吧,硝子,”五条对怨灵说,“这次换我送你。”

      躁动的怨灵沉静下来,灰黑的迷雾散去,它化作人形,长发长裤白大褂,他记忆中年轻的面庞。

      “你早该动手的。”家入硝子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为什么把我留到现在?你不会下不了手吧?”

      “怎么会呢?”五条笑着答道:“你忘了夏油也是死在我手里。”

      “为什么你偏要记得呢?”家入硝子问他,“像夏油一样做个傻子不好吗?他至少还算快乐。”

      “可你也还记得。”五条说着,向前世的家入硝子张开双臂,“总要有人记得,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家入硝子走过去,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拥抱。

      “五条,你不要寂寞。”她说。

      “说什么傻话,”他收紧双臂,抓不住一个消散的幻影,“我怎么会寂寞。”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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