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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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从野为了尽快适应新的生活开始四处云游，一年到头也没有几天留着苍山上，冀胥国在裴茗的治理下越来越好，百姓终于不用再忍受颠沛流离之苦，偶尔也会听到有人谈论她这个皇后，不过更多的还是国家大事。
温从野走后第三年，南海在朝会时送来了一个贡女，她穿着一身异域服饰由大监引进为裴茗献舞。
“你叫什么名字？”裴茗问道。
“民女姓周单名一个婉字”声音婉转动听，说完后她抬起头尽显少女的娇羞，眼前这张和温从野有五六分像的脸让裴茗愣了好久。
“周婉。”裴茗重复一遍“舞跳的不错。”
“谢陛下的夸奖。”周婉面露喜色，以为自己可以留下来了。
“赏霓裳羽衣一套。”裴茗向大监招手“送回去吧。”
周婉一脸不敢相信，却还是尽快调整好表情。
“民女的舞是跳的不够好吗？”周婉大胆发问。
“放肆！”大监怒斥道，想叫人带她下去。
“朕赐你霓裳羽衣就说明你跳的好啊。”裴茗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所以陛下不喜欢民女对吗？”
裴茗笑了，他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
“是白玉京中的人将你选上来的吧？”裴茗反问道。
周婉心虚地低下了头，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勇敢直率。
“你不回答就是了，也难他从那么多人中找到了你，想必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但你终究不是她。”
周婉被裴茗揭穿后自是没有脸面再继续留在这，只能跟着宫女离开，离开时还依依不舍地看向了裴茗，裴茗却一眼也没有看她。
多可笑啊，当年大臣们非逼他废后，他好不容易狠下心让她离开，可现在他们又费尽心思找来了一个和她这么像的人。
周婉走后裴茗陷入了沉思，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到了凤仪宫，这里到处都是温从野生活过的痕迹，墙上挂着一张他亲手所画温从野的画像，画完后才发现是她骑马时的样子，原来他潜意识里也认为她那个时候最耀眼最漂亮。
因为一张和温从野相似的脸，让他对温从野的思念达到了极致，他想要立刻见到她，想和她在一起哪怕一辈子没有孩子也无妨，如果当时温从野出言挽留，他一定会抛下一切与她在苍山厮守一生。
他当了十几年的皇帝一直循规蹈矩，为了国事殚精竭虑，那些大臣看在眼里，应该也允许他任性一次吧，毕竟他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裴茗一人一马直奔苍山而去，他要去找自己的妻子了。
跑死了两匹马终于在天黑时到了苍山之上，因为心中全是喜悦，上山的路也显得没有那么难走，可到了山上却发现只有一座空宅，根本没有温从野的身影。
“陛下。”廿青和在山下见到有人立刻跟了过来。
“皇后呢？”裴茗寒声道。
“皇后娘娘于今日凌晨下山，臣已派人回宫禀报，想必是还没赶到，是臣的疏忽，请陛下治罪。”
“不怪你，下去吧。”
“是。”
廿青和走后裴茗一个人在屋里待了好久，他明明都已经做好准备要和所有大臣对抗了，裴氏一族的旁支中有的是优秀的孩子，他们一样可以继承江山，只要可以和温从野在一起其他的都不是问题，为什么老天还要和他开这样的玩笑。
他突然想起了爷爷说过的话“一子慢满盘皆落索，不要犹豫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裴茗的眼泪不自觉地落下，尽力压抑内心的苦涩，这次见不到，他们恐怕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下了山。
赵氏在温从野离开的第五年有孕了，这是裴茗的第一个孩子，前朝后宫都格外的重视，裴茗晋其为惠贵妃，想来他也很高兴吧。
赵氏生了一个男孩，裴茗为他取名裴知仁，“君子有九思，君子知仁德。”他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希望将来他能成为一个仁德之君。
裴茗为国事所累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头风时常发作只能靠吃药缓解，到后期药也不管用了，他只能强忍头痛继续处理国事。
“臣吾唤羽见过皇后娘娘。”他拿出侍卫令牌，这还是皇宫中的侍卫第一次来苍山。
“是谁派你来的？”温从野立刻警惕，裴茗对外宣称皇后离宫修行，根本没人知道她在这。
“臣来接娘娘回宫。”来人没有圣旨就算了，竟然连一副手书都没有，这要她如何跟他回宫。
“为什么？是陛下怎么了吗？”温从野立刻不安起来。
“臣不敢妄言，娘娘随臣回宫自然就知道了。”
此时廿青和从山下匆匆赶来。
“娘娘，宫里来信陛下重病，请娘娘速速回宫。”
“什么！”温从野显然是被吓到了，他才四十几岁正值壮年怎么会病的需要她回宫呢。
温从野立刻下山找最近的驿站买了一匹千里马，一路狂奔风雨无阻只为快速回到白玉京
温从野被皇城侍卫阻拦，现下裴茗生病出入宫门查的更严了。
“吾乃皇后温情。”温从野拿出皇后令牌，侍卫见状立刻让路并恭恭敬敬地行礼。
一路骑马来到宣政殿前，太医们全都守在门外等待传唤。
此刻裴茗刚刚吃过药还算清醒，见到温从野他还有些不敢相信，以为是幻觉。
“温情，是你吗？”裴茗试探地发问，这些年有多少次梦到过温从野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洛轩，我回来了。”温从野见他如此虚弱，心一下子坠入了冰窟，抛下一切跑到他的床边，裴茗伸出手摸到她的脸后才相信这不是梦。
“好久不见。”二十年了，他们已经二十年没有见面了。
“我很想你。”温从野拉着他的手。
“我也很想你，想要见到你。”
温从野这些年一点也没老，她的时间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停下了她最漂亮的时候。
“你终究是被这一国事务所累。”
温从野起身为裴茗输送真气，却发现已经送不出去了，他的身体竟然虚弱到这种地步，若她强行运功也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没用了，头风折磨我这么多年，我这副躯体已是强弩之末，药石无医。”裴茗现在已经释然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见到温从野，他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裴茗轻抚她的头发，笑着摇摇头。
“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大漠孤烟，雪山佛光，也亲眼见到了江湖传说中的百岁仙人，我把所见所闻记下来，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亲口讲给你听。”温从野和他讲述这些年她的经历希望能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不再那么痛苦。
“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温从野一直都知道裴茗在向别人打听她的消息。
修罗旗重出江湖又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裴茗只需要稍加打听就能知道，他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听到她的消息，今天她又和谁约架了，赢没赢受没受伤。
“我说一些你不知道的吧。”温从野强忍泪水“凡我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对你赞赏有加，是你让冀胥国百里再无硝烟，让百姓不用再忍受骨肉分离之苦，这片土地这个国家在你的治理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
“我为你骄傲，若是爹娘还在也同样会为你骄傲。”
裴茗在武学上悟性不高，裴海成因为这件事没少骂他，但他不知道裴茗是天生的帝王，杀伐果断又善于纳谏，有气度能容人又爱民如子。
“那就好。”这样他死后也有脸面对裴氏的列祖列宗了。
他当年不惜背叛祖训也要起兵，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时候，他看见裴氏先祖指责他不忠不义是不孝子孙，连带着爹娘和爷爷也要一同挨骂，多么揪心啊，可现在温从野告诉他，国家在他的治理下越来越好，他心里终于没有那么害怕了。
“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我一直陪着你。”温从野笑着问裴茗。
“好。”
温从野等他睡着后走到了一旁，桌子上是还没批完的奏折，砚台上的墨还没干，他还是放心不下这一国事务，温从野一个一个把奏折整理好，突然有一张小像从桌上飘落。
她捡起一看画的是自己，是裴茗亲手所画，小像边缘已经有些泛黄，但却保存的极好，想必他一定十分珍视。
温从野看着手中的小像又看看榻上的裴茗，心里说不出的酸楚，这二十年里她不是没有回来过，但每次回来她都是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宫门，她想回到他身边的同时，也害怕自己一旦踏入宫门就再也出不来。
裴知仁每日都会来照顾裴茗，今日也不例外，在来之前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因为他之前听说过宫人们对于皇后的描述，说她满头银发弑杀成性，不像皇后像妖魔，自己的母妃则说没见过皇后的面，父皇更是一字不提，所以他现在还是有些胆怵。
“娘娘，太子殿下来看望陛下了。”大监进来禀报。
“让孩子进来吧。”温从野很早以前就听人说过这个孩子，他出生那日裴茗大赦天下，百姓们因此对这个小皇子十分爱戴。
“母…母后。”裴知仁怯生生地开口，温从野和他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她比传闻中漂亮温柔。
“好孩子，过来坐。”
真像啊，都说儿子像母亲，可温从野看裴知仁简直和裴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裴知仁很拘束地坐到一边，温从野和他说几句话也看出了他的不自然，所以随便找个由头出去了，留他自己在这陪着裴茗。
温从野一个人在宫里漫无目的的闲逛，宫里的花全都败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叫几个宫人来问他们都说不知道原因，这样的情况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温从野明白，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而后几天裴茗的病越来越严重，但他却不允许温从野去照顾他，因为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温从野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娘娘，陛下说他在古树下等你。”
过了这么多天他终于愿意见自己了，温从野立刻跑着过去。
裴茗此刻正坐在树下等她，温从野看着眼前这副景象立刻呆住了，这棵古树枯萎多年竟然重新抽出枝芽，此刻已经枝繁叶茂甚至开出了几朵桃花。
桃花树下的那个人竟也一夜之间返老还童，好像回到了二十几岁，裴茗一身银白锦袍，微风吹来衣玦飘飘，活脱脱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现在他们俩站在一起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
“温情。”裴茗笑着站起身来，温从野木讷地走了过来，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你做了什么？”她从来没见过这种能让人一夜返老还童的术法，就连传闻中的那些百岁仙人如今也满头白发，所以现在她心里说不出的害怕。
“别担心了，我没事的。”裴茗还特意转了一个圈让她好好看看自己，的确他现在面色红润和之前判若两人。
说完还拉着温从野一起坐到了树下，虽然还是不放心，但她也不想表现出来扫他的兴，她能感受到裴茗现在真的很开心。
“我以前竟然不知道这是一颗桃树。”温从野想说些话转移注意力。
“记得年幼时爷爷进宫总会带着我，他去述职就会留我在这棵树下玩，那时候这棵树要比现在更加茂盛，每年还会结桃子。”裴茗语气和缓“但是我建立新国之后这棵树就枯死了，连它也不欢迎我，我叫人施肥浇水，找最好的花匠照顾它，它还是不愿意发芽，脾气太倔了，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
他说完这话温从野猛地抬头去看，这棵树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生长，刚才树上还零零星星的几朵到此刻已是满树桃花，微风吹来还有淡淡的馨香。
温从野突然明白了，他燃烧自己的生命来催活这棵树，并且自己也因为这个术法而返老还童。
温从野慌张地拿起他的手替他把脉，果然脉象虚浮无力，再看他的脸却是红光满面，简直就像人死前的回光返照，她能感受到他体内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输送真气。
“快停下来，你要做什么啊？”温从野彻底慌了神，她想要阻止他却又不知道从何入手。
“只有这样的我才能与你相配。”裴茗情绪并无波动，还是那样的云淡风轻。
“洛轩…”温从野眉头紧锁，她想不通为什么他要这样。
“你我少时夫妻，可如今我却缠绵病榻，若要你整日看着我那幅样子，简直比要我死了还难受，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变回去了，日后你记住的也只会是我最好的样子。”裴茗握住她的手“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好好说说话吧。”
温从野此刻心如刀绞，疼的她喘不过气。
“你见到知仁了吗？”裴茗笑着开口问
“见到了，他和你很像。”温从野强忍内心翻涌的情绪。
“是啊我和他很像，人人都说他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对他寄予厚望，可每当我抱起他的时候想到的都是我和你的孩子，那才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我们的孩子要是平安出生了该有多好啊，那样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何必承受几十年的生离呢。”
“我是多么地盼望能和你有个孩子啊，那是你和我生命的延续，所以在得知你喝避子药的时候，我是那样的痛苦和难过，一时间我根本无法理性地思考，我只想留你在我身边，可当我真正冷静下来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可怕。”
“对不起。”温从野的内心五味杂陈。
“不，你我夫妻之间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谁对不起谁。”裴茗开解道
“一直以来我都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应该起兵自立，就应该像其他人一样守着爵位和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完这一辈子，那样也许你和我就不会分开了。”
“直到卧病在床的那一刻我终于想明白了，我们都没有错，你想要骑马高歌恣意潇洒的江湖没有错，我想要河清海晏太平无事的国家也没有错，但你我凑到了一起却成了大错特错，多可笑啊，命运又总是会开这样的玩笑。”
“如果当时你和我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可惜没有如果啊。”裴茗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温情，你走后我真的活得很累，堆积成山的奏折压得我喘不过气，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看看你的小像，一想到你我就感觉一切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我在这里好好治理国家你在外面也能安全些，不是吗？不过好在都过去了。”
“你受苦了，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江湖，但我还没办法两头兼顾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温从野说不下去了。
时间过的太快了，不知不觉已月上枝头。
“我为你再舞一剑吧。”裴茗站起身来喝了一口酒，然后把酒壶一丢，拿起赤霄剑为温从野在月下舞剑，一招一式婉若游龙，神采飞扬犹如当年，也同样只是为了博美人一笑。
那一刻温从野也恍惚了，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他们仗剑走天涯的时候，裴茗笑着收起长剑，他的周身似乎都闪着银光，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眼神依旧清澈明亮。
裴茗走回她身旁，轻轻地把头靠在她的肩上，享受此刻的幸福，只属于他们俩没人打扰的幸福。
“温情，很快就能吃桃子了，我们再等一等吧。”裴茗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温从野能听得见，温从野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她也开始向桃树输送真气。
温从野特别爱吃桃子，刚结伴闯江湖的时候裴茗会亲手给她摘吃不完的桃子，他登基之后越来越忙，却还是会叫人送桃子给她，那些桃子很甜但是再也没有当年的滋味了。
“好，我们就在这等着。”他燃烧生命原来只是想死之前再为她亲手摘一次桃子。
温从野走后他种了很多桃树，每年都开花可就是没有一棵会结果。
“很快了，再坚持一下。”裴茗这话像是在对自己说的，他要坚持不住了。
“很快了，洛轩，再等等。”温从野立刻加倍向身后的枯树输送真气，树上的桃子也在快速生长。
“枯木逢春犹…再发…人无…两度…再少年…”裴茗短短续续地开口。
“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一片花瓣飘过他眼前，随后是百片千片，他颤抖着伸出双手去接，却是一片也没接到。
“温情…花…落了。”裴茗的真气耗尽了。
“裴洛轩。”温从野叫他“裴茗！你说话啊。”
满天的桃花落在了她的手上，他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第18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