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五色春

29、立场

　　文轩的表情渐渐缓和了，他再次快速地扫了车子旁的月泽一眼，的确，那个男子长得与月妍很像，一看便知是有血缘关系的。

　　“家事？”文轩想起她中午吃饭的时候随口说的一句“家事所扰”，故而转学来此。

　　“嗯。”月妍轻轻一点头，歉意地朝他笑笑，“让你担心了。”

　　“没事就好。”文轩说道，“既然是你的家事，那我先走了，你一个人不要紧吧？”

　　他瞥了眼现在还被两个青年按着的月星，觉得月妍也指望不上那人什么。

　　“我不要紧，你走吧，路上小心。”月妍笑笑，对他摆手，“明天见。”

　　文轩沿着这条路走到了尽头，在转弯的地方消失了身影。

　　月妍脸上的笑意在他消失的一刹那完全冷了下来，她抹了抹沾湿眼睫的雨水，把额头前湿透的发丝往后捋了捋，目光凌厉地扫向按着月星不放的那两个人。

　　她微微扯了下嘴角，走了过去，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俩人，“还不松手？”

　　两人被自家小姐盯得头皮发麻，询问似的将目光望向后面的月泽，左右为难道：“少爷，这……”

　　月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见到月妍扬起了一只手，掌心上托起一团银光，将巴掌扬高了。

　　“你俩猜猜，是你们请示的速度快，还是我的巴掌落你俩脸上的速度快？”月妍笑了一声，回头瞅了月泽一眼。

　　“我下不去手打他，还揍不了你们吗？信不信我把你俩的头都打飞？”

　　那二人立马撒了手，月星一个闪身，利索地躲到了小姐身后，有人撑腰便神气了起来。

　　月妍哼了一声，那俩人全都移开了眼睛，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与小姐对视。

　　“阿妍。”月泽在后面叫她，“你住哪儿？”

　　“怎么，你想把我连同着房子一起搬走？”月妍阴阳怪气地问道。

　　月泽微微垂下眉眼，“我送你回你住的地方，洗个澡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月妍瞧见他态度软了下来，自己便也消了消火，暗戳戳翻了个白眼之后便真的拉车门上了车。

　　月泽跟着坐上了后座，司机和副驾各就各位，月星没了地方坐，也不敢坐上少爷和小姐的车驾，索性就目送黑色的轿车开走，自己准备徒步回去。

　　几分钟后，轿车开进了一个老式小区，房子少说有三十多年的房龄了，外墙上刷着黄白相间的漆，已经有大片剥落了，露出里头灰扑扑的一层。

　　小区最高的楼层是六层，没有电梯，月妍租的房子就在小区进门右手边的第一座楼。她住六层，因为顶楼的房租便宜。

　　司机将车停在单元门口，月泽撑着伞先下车，给月妍拉开了车门。

　　月妍轻轻一挑眉，下车迈入伞下，几步便进了单元门。

　　司机停好了车，和副驾一起跟上了楼，可惜小姐没有给他们留门，他们只能像门神一样，一边一个守在了小姐家门外。

　　月星慢了十分钟回来，上到五六楼之间的缓台时就愣住了，他瞧着那俩面色不善的门神，犹豫了一下把已经踏上台阶的脚撤了回来。

　　屋里，两屋一厨一暗厅，格局一般般，家具没几件，但好歹收拾得干净。月泽四下看了看，眉头微微一紧，到底也没说什么。

　　月妍也不说话，她从自己房里拿了浴巾，走进浴室把门一关，花洒打开，水声响起。

　　她将水温调的很热，蒸汽很快弥漫了不大的浴室，洗手台前的圆镜上布满了水汽，模模糊糊地很难照出人影。

　　约莫二十分钟过去，月妍裹着浴巾出来，过肩的头发上还滴着水。她找了一条干毛巾，月泽看见便接过来，按着她坐下，拿毛巾拢着她的头发轻轻擦拭。

　　“为什么突然跑到这里来？”月泽问道。

　　“突然吗？”月妍轻哼一声，“我已经说了很多年了，我才不会一辈子都待在远离人烟的荒僻山里。”

　　“你跑出来太危险了。”

　　月妍反问道：“危险的究竟是我，还是延日族那帮人？”

　　月泽默了默，月妍又是哼笑一声，“是父亲派你来找我回去的？他哪里是担心我危不危险，他是怕我去找延日族的麻烦吧？”

　　月妍微微一顿，“育英中学的校长叫延锋，听说他是与父亲有故交之人啊，还是延日族族长一脉的亲信。”

　　月泽手上擦拭头发的动作停住，“阿妍，你想做什么？”

　　“我要找到延日族的族长一脉。”月妍慢吞吞道。

　　“找到之后呢？”

　　“杀了，全杀了。”

　　月泽皱眉，警告似的呵斥一声，“阿妍！”

　　“不乐意听也憋回去。”月妍回头瞪了他一眼，将毛巾从他手里抢过来，暴躁地用力最后在头上揉了一把。

　　她站起来把毛巾晾在衣架上，回眸看向月泽，“你们先前所担心的，在当今社会杀了人必会接受惩治什么的，我不信，因为延日族先前也杀了我们很多族人，现在却都还好好的，不是吗？”

　　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一点上我可以学延日族，把他们提到深山老林去杀，头都拧掉，保准让他们连尸体也找不齐全，亲妈都不认识。”

　　“只要没有留下证据，就不会给我们夜影族惹麻烦，对吧？”月妍抱着手臂，“这样的话，你还有什么阻止我替族人报仇的理由？”

　　月泽闭了闭眼，好半晌没再说话。

　　月妍没好气地盯着他，刚要说什么，她家的门就被咣当一声打开了。

　　守门的两个门神没拦住，一个娃娃脸的男生冲进来，嗷的一嗓子道：“小姐，少爷，有话好说，别吵架嘛！”

　　娃娃脸的男生叫月焓，和月星转学在了同一个班级，在新班级里很受女同学的欢迎，中午便是跟着好几个女生一起跑到校外饭店吃饭去了。

　　月焓回出租屋，上到家门口时就看见门外三人淋成落汤鸡一样，一个个都杵在门口也不进去。

　　“你们俩……”月焓认出那两个门神，是他们家少爷身边的随侍兼保镖，他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为什么月星哭丧着脸进不去家门了。

　　“少、少爷抓人来了？”月焓一咧嘴，脖子后面都冒了冷汗。

　　月星晦涩地点了下头。

　　月焓深吸一口气，“小姐炸了吗？”

　　月星口语道：“快了。”

　　“……”月焓运了运气，鼓足了勇气，挤开俩门神，动作迅速地掏了钥匙开门进屋，“小姐！”

　　然后他家小姐只裹了一条浴巾，头发半干不湿，白的晃眼的两条腿露着的模样就撞进了他眼里。

　　“哎呦我……”月焓紧急一闭眼，大喊了一声，“小姐对不起！”

　　月妍不轻不重地瞥他一眼，“出去。”

　　月焓就那么闭着眼睛，跌跌撞撞地倒退着出去了。

　　门神重新关了门，月星埋怨他道：“你急着往里冲什么？上赶着找不自在呢？”

　　“不是，我也没想到里头是那种情况啊。”月焓一张娃娃脸上委委屈屈的，小声嘟囔道：“小姐和少爷那模样也不像是在吵架啊……”

　　“少爷和小姐的事，你少插嘴。”月星凉凉说道。

　　被月焓这么一打岔，月妍方才涌上来的那点情绪又急流勇退了。

　　她吸了口气，缓缓语气，再次问出了先前已经问过了许多遍的问题。

　　“要么，你告诉我，父亲到底为什么一味退避延日族的追杀，宁可十几年躲在深山老林里，也不肯与延日族正面打个名堂出来？”

　　月妍攥了攥手，手背上青筋都显现出来，“如若真打不过那群宵小便罢了，如若打得过，我的族人凭什么就要困守在无人山区里？”

　　月泽闭着眼，回避她咄咄相逼的视线。

　　“你肯定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月妍不肯放过他，“从前你与我是站在同一立场的，你是支持我的，不是吗？但你先与父亲谈过一场，那之后你的态度就变了，完全转变到了父亲的阵营去。”

　　她俯身，将双手按在月泽的肩膀上，很用力地施压，“哥哥，你告诉我，你从父亲那里听来了什么？你为什么忽然之间转变立场去支持他？你眼见着自家族人受困在方寸之地，也能蒙着眼睛，堵住耳朵，装作无事发生？”

　　“阿妍……”月泽微微叹了口气，“你能不能不问，就听父亲的安排，不要暴露在延日族身边，更别主动引起与延日族的冲突？”

　　“不能！”月妍的脸色唰地一下就阴沉下去，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险些直接移到他脖子上去。

　　她真想掐着月泽的脖子，好好逼问出一个究竟来。但是月泽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肯松口。

　　到底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月妍百思不得其解，气血上头，她感觉自己七窍都要冒烟了。

　　杀意聚集在头顶，杀念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她站直了身体，闭闭眼平稳一下情绪。

　　“你不肯说，我也不再问了。”月妍缓缓说道，“但是既然如此，你便不要再试图阻止我。我要用我的方式了结我们夜影族与延日族之间的事，你不帮我，至少也别给我添堵。”

　　“……”月泽自知劝说无果，面对正在气头上的月妍，再说只能火上浇油。

　　他沉默着站起身，向着门边走去，手搭上门把手时，看着老旧生锈的把手，他微微停顿，回头又问了一句，“缺不缺钱？”

　　“不缺。”

　　得到回答之后，月泽便开门出去了。

　　他带走了两个门神，月星和月焓松了口气，却一时站在门外没敢进来，直到小姐在屋里唤了他们一声。

　　进门后，两个半大少年深深地垂着头，视线不敢乱瞟，一眼都没乱看小姐。

　　月妍对此却不甚在意，她环抱着手臂在胸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着。

　　“叫你们两个来这边的原因，心里都有数吧？”她冷冷淡淡地说道，“做好准备，我很快就要在这所学校里挑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