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五色春

24、玖雾

　　艾米利娅的唇角微微抽了抽，眉头一紧，忍不住道：“你是不是疯了？你都做了什么？”

　　“我父亲他不支持魔界出兵应战啊，我也是没有办法。”凯尔文轻飘飘地一笔带过他这半日里在魔界做过的好事。

　　“我与他好说好商量，磨了很久，但他犹豫，我又赶时间要到北境交汇之地接应，所以……”

　　凯尔文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在长老院里大动干戈地闹了一场，一边竭力表述一味退避的害处，一边半威胁半诱哄地逼着长老院的人表态。谁若是起了退缩之意，想要暂守魔界大门避开紧急掀起的战争，凯尔文就摆出一副恨不得要当场打死他的姿态。

　　此举有效，但终归魔界当下做主的人是魔尊梧君，且还不是凯尔文这个接班人能够一手遮天的时代。

　　凯尔文对此也十分清楚，他回首看着坐在议事桌主位上的父亲，梧君听了他长篇大论的分析利弊，看他表露出坚决要与神界正面相抗的态度，却始终没有松口。

　　哪怕凯尔文说，混血当下准备站在他们的一边，以除掉晴幽为目的，暂时与魔界联合，梧君还是顾虑甚多，觉得当下不是时候。

　　凯尔文能理解父亲的顾虑，但他也清楚，艾米利娅说得对，这场仗是躲不掉的。

　　凯尔文情急，也不知是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随身的匕首在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就从袖中滑了出来。

　　他一个闪身到了梧君身旁，利器一闪寒芒，抵在了魔尊颈侧，“我今日定要带人出魔界，你们若是觉得我如今的身份不足以调动军队，那我现在便篡了这个位子，提前登基尊主之位如何？”

　　长老院里鸦雀无声，一众高级魔族大眼瞪小眼，很难相信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竟然是从他们王子殿下的口中说出来的。

　　凯尔文是魔尊独子，年轻优秀又得魔尊器重，全魔界都知道他是未来名正言顺的接班人，谁也没有想过，这唯一的独苗苗竟会有朝一日扬言要篡位。

　　长老院中一时没人说话，凯尔文的气势略显不足，这种篡位要跟亲爹对着干的事情，他做起来太过于生疏，握着匕首的手臂都在抖。

　　片刻之后，魔尊梧君忽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愠怒，倒像是觉着有趣。

　　梧君完全忽视颈侧抵着的匕首，站起身来回望向凯尔文。

　　凯尔文一惊，下意识地收了动作，怕真伤了自己亲爹。

　　梧君目光幽幽地注视着他，瞧见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后，更是微微摇了摇头。

　　“孩子，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有了对事的决断。”梧君说道：“可是想要成为能够统率整个魔界的尊主……”

　　他顿了顿，一瞥凯尔文仍然不住颤抖的手，“你还不够格，你不够心狠。”

　　凯尔文脸色难看得要死，暗暗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接下来八成要被追究，他会不会被打个皮开肉绽啊？那他可真就没法去接应艾米利娅了……

　　“不过……”梧君话锋一转，“你一定想要出兵应战，究竟是为了魔界，还是为了混血？”

　　凯尔文一愣，“我……我当然是为了魔界。”

　　梧君轻轻哦了一声，“看来是为着混血的身份多一些。”

　　凯尔文无言以对。

　　梧君露出了一丝探究的笑意，“你与混血关系很亲近。”

　　凯尔文心中警铃大作，“父亲，我与她的确关系尚可，但您若指望我依靠感情将她拐带向魔界的阵营，那我做不出来。”

　　梧君微微叹了口气，“所以说，你距离登上魔界至尊之位还有时日。”

　　凯尔文闭了闭眼，心沉了下去。

　　“但是——”梧君的语气再次一变，“你想去支应，便去吧。”

　　凯尔文神色一震，怀疑自己是听错了，“父亲？”

　　“王储的身份不足以调动魔界的军队。”梧君说道：“这魔尊之位，你想要便给你。”

　　凯尔文再次被震住，真的假的？他爹转性了？魔尊之位都要拱手让人了？

　　“早晚都是你的。”梧君瞧着他那一副被雷轰了似的表情，勾了下嘴角，“何必呢，还说什么要篡位。”

　　凯尔文：“……”突然有点无地自容了。

　　“只一点，我要与你说清楚。”梧君又道：“你今日闹了这么一出，既然要带出魔界的军队，那便要带回成果来。”

　　梧君轻笑：“如若你在这场神魔大战之中无法占尽上风而归，那你便不要回来了。”

　　——“就是这样了。”

　　凯尔文对艾米利娅和晴霁说完自己在魔界发生的事，“我现在也很为难，进退都被架在火上。”

　　艾米利娅眉头轻轻蹙着，“小凯哥，你真该庆幸自己是魔尊的独苗。”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晴霁一眼，“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你的身上，就不会这么容易轻飘飘揭过了。”

　　晴霁呵呵干笑，这话说得一点毛病没有，所以晴幽即便到了现在，都没有想过要篡天神的位子，一则是担心舆论对她日后立威不利，再者就是担心一旦出了差错会万劫不复。

　　晴霁叹了口气，独子果然有独子的特殊待遇，这种好事永远也落不到自己头上。

　　凯尔文像是看出晴霁心中所想，“对了，有个人你应该见一见。”

　　“谁？”晴霁觉得莫名其妙。

　　“你们神界的人。”凯尔文向后招招手，魔族军队向两侧分开，有个身影从后头走过来。

　　晴霁微微眯起眼睛，细看此人，认出她的一刹那，眼瞳就是猛地一缩。

　　“你、你是……”晴霁上前几步，细细确认了一番，“你是玖雾？”

　　站在晴霁面前的年轻神族女子点了点头，弯腰对着晴霁恭敬地行礼，“二殿下，我是玖雾。”

　　玖雾，晴幽的四个亲信之一，但却该是在半年之前便被算计着死在北境的人。

　　“你……你怎么回事？晴幽说你已经死了。”晴霁感到难以置信，“你活着为什么不回神界呢？”

　　“二殿下，我怎么能回得去呢？”玖雾苦笑着，“我所效忠的主子想要置我于死地，拿我的命换取天神大人的青眼，我若是回去了，岂非是在给她上眼药，上赶着再找死吗？”

　　晴霁沉默了，她再说不出别的话，只问道：“那这半年来，你过得还好吗？”

　　“多谢二殿下关怀，我在人界隐姓埋名，生活倒也过得去。”玖雾笑笑，“我当初伤重，侥幸逃脱一命之后就在北境这边养伤。没想到，偶然发觉此处浓重的魔族气息，过来一探究竟时就发现了列兵在此的魔族王子。”

　　“魔族王子发现了我，我报上了自己的身份，知晓了神魔即将开战的消息，也知道了晴幽殿下在其中作梗的事。我愿意回去神界，以晴幽殿下心腹的身份，揭露她曾经做过的所有事。”

　　玖雾说罢，望着晴霁颇为愧疚道：“我不够幸运，跟错了主子，成为她的爪牙，行恶事，积恶果，明暗里对二殿下多有针对，我……我愿意补过的。”

　　晴霁拍拍她的肩膀，“不必多说了，我明白了。”

　　玖雾点点头，又望向在一旁站着没怎么说话的艾米利娅，主动打招呼道：“混血小姐，说起来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

　　晴霁听了稍稍一怔，“欠了什么？”

　　“二殿下，当初晴幽殿下利用限制灵力的器具，将我们和一众魔族都困在了北境山上的宫殿之中，放火灭口。没了灵力，我们谁也没有能力突破宫殿四周的封印，我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人被火沾身，接连倒下的。我的情况实则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玖雾注视着艾米利娅的目光中带有感激，“但是，等到晴幽殿下带人离开北境后，宫殿门上的封印就忽然散了。我知道，在那个地方，有能力破解晴幽殿下封印的人，就只有一个。”

　　艾米利娅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了。她当初只是顺手而为，想着万一有命大的能在封印破解之后活下来，那也很好。没想到，还真就有命大的。

　　玖雾的身份特殊，她的死亡成就了一番晴幽御下有方的美名，晴幽便是借她这个已死之人的身份，将虚假的情报上交给了神界的圣殿，也将晴霁气得亲来人界探查究竟，结果就势陷入了晴幽的连环圈套之中。

　　现在，如若玖雾愿意露面揭发晴幽做过的诸多事情，将这些真相展现在天神的面前，可信度是十分高的。晴幽的公主形象一毁，加之自身灵力实属有限，她的地位会一落千丈，再难与晴霁抗衡。

　　玖雾的背叛，对于晴幽会是致命的打击。而晴幽本人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会有朝一日栽在从未放在眼里的小角色身上。

　　晴霁左看看玖雾，右看看艾米利娅，惊异道：“你不是说，当夜并没有想要救人吗？你不是将神魔都看作仇人吗？”

　　艾米利娅哦了一声，“一念之差，顺手罢了。”她瞥了眼玖雾，“是她命大。”

　　晴霁默了默，笑起来道：“妹妹，看来我对你的认知一直不够客观。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心软些。”

　　心软的混血小姐耸耸肩，“你说是便是吧。”

　　“但是，晴霁啊。”艾米利娅指着玖雾，忽道：“你该回神界了，正好带着她一起。”

　　“我……回去？现在？”

　　“是啊，不然你要跟着我和魔界的军队一起走吗？”艾米利娅反问，“劫了人质，我逃出生天，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放你离开，这不是很合理吗？”

　　“你正好带着玖雾回去，趁着现在神界的高层和军队都还聚集在一处，抓紧将晴幽的事情揭发。兴许，这场仗一时半刻就打不起来了。”

　　晴霁迟疑片刻，点头答应了。她的确是要回神界的，小姑娘说得对，她总不能接下来真的跟着魔界的人走。

　　“迟则生变。”艾米利娅抬抬下巴，“回去吧。”

　　晴霁不疑有他，带上玖雾便返回了神界的正门，光明正大地奔向了圣殿，天神众人还在那里。

　　晴霁走后，凯尔文问她：“揭露了晴幽，这场仗真能无疾而终？”

　　“呵呵……”艾米利娅轻笑，“怎么可能，天神可也很支持要打这场仗呢。我想，被逼急了，晴幽大抵是要真正行篡位之事，号令神族兵将出战，想借此战事立下功劳，抵消自己位置来路不正的风言风语。”

　　“那你还叫晴霁和玖雾回去？你是想激化神魔大战？”凯尔文诧异道。

　　“没错，就是要激化此战，因为它本也无法避免，迟早都是要打的。”艾米利娅语气幽幽，转动视线望向他，“何况，你的父亲不是给你下命令，说败给神界的话你便不必再回魔界了吗？”

　　凯尔文：“……这倒是。”

　　“所以说——”她声音平缓，带着令人安心又臣服的力量，“对于你而言，你需要打一场至少不落于下风的战事。而对于晴霁而言，她要借着此次机会彻底将晴幽的真面目逼出，将其排除在天神候选人的范围之外。”

　　“此战非打不可。”她说着，眸光微微暗了暗，幽深难测。“此战关乎神魔两界的接班人，关乎整个三界在内的众生能否获得长久的太平。”

　　艾米利娅意味深长地望着凯尔文，笑一笑后说道：“而我始终相信，像是晴霁与你这般的人物，一旦登位，是可以将践行和平这种事情付诸实际的。”

　　“我期待着神魔不再水火不容，期待着三界的和平共处，期待着往后再不会出现被强迫降生，又被轻易夺去性命的孩子，也期待着相爱之人所生的孩子再不必顶着混血之名，被世人不容。”

　　凯尔文被她的话震荡了内心，她的期望属实太重，他怕自己担负不起这份期待。

　　但艾米利娅显然很信任他，同时也很信任晴霁。

　　“你们一定能做到的。”她笑着，眼中明亮的可怕，“我相信你，就像信任我自己一样。所以这份期待就托付给你了。”

　　有那么一瞬间，凯尔文觉得她这话中带了些说不清的意味，但他一时难以品评出来究竟。

　　他内心只瞬间升腾起了坚定的想法，那便是想要对得起艾米利娅的信任，竭力创造一个她所愿的，同时也是很多人所愿的三界新格局。

　　“我答应你。”凯尔文坚定着，回以她安心的微笑，“艾米利娅，我一定会做到，不负期望与所托。而你也一定要与我一起，见证三界格局剧变，等候那一天的到来。”

　　少年的眼眸清澈明亮，神情单纯真挚，一腔的热血与豪情被激发，哪怕是在深夜之中，他整个人却都在散发着光芒，灼灼的热量传递到艾米利娅身周，将她很有安全感的环绕起来。

　　对上那样的一双眼眸，艾米利娅却回避了，仿佛是怕被滚烫的热度灼伤一般。

　　她面上不显，任谁也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她一时没有回话，凯尔文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疑惑地朝她望着，无声地询问着。

　　艾米利娅的嘴角扬起，露出了一个极为少见的笑容，温柔，欣慰，又满怀憧憬。

　　“好啊。”她微笑着，眉目如画，眼中星河流转，“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