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五色春

23、将错

　　进出神界的通道此刻被把守地十分严密，夜色沉沉，视野不清，神族有意想要防范着什么似的，巡逻的队伍一批接着一批。

　　晴霁与艾米利娅隐匿身形和气息，站在离神界正门有一段距离的位置，观察了一番守卫的力度。

　　“晴幽这些年在神界积攒的势力很大嘛。”晴霁压低声音说道，“不过，她既然控制圣殿在手，通过圣殿发号施令，能够调动起充裕的兵力也正常。”

　　“你确定要从神界正门进去？”艾米利娅问，然后就对上了公主殿下疑惑的目光，她只好说得更明白些，“你们就没有什么偏僻的侧门能走吗？”

　　“……不知道，我没走过。”晴霁压着嗓子闷声答道。

　　艾米利娅意料之中地点点头，神界的公主嘛，进出肯定都是光明正大地走正门，万众瞩目地接受神族行礼问安。

　　她将心里浮现的，诸如要闯偏门、钻狗洞一类，这种在人界行得通的法子压下去。让晴霁和她走这种路子，是必然走不通的。但是……

　　艾米利娅拽拽她的衣角，将晴霁拽得离正门越来越远。

　　“你干嘛？”晴霁问。

　　“找找侧门什么的。”艾米利娅绕着神族结界笼罩出来的领域，在外圈慢慢转着。

　　晴霁：“即便以往有些侧门存在，方便神族出行，现在也一定被人驻守着，守卫力量不会比正门弱的。”

　　“那就不找侧门，找找漏洞。”

　　晴霁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盯着神族地域四周笼罩的结界，“你想找处结界打穿？”

　　“是，神界那么大，总不可能四处都有守卫。”艾米利娅走到一处停了下来，伸手碰了碰近在咫尺的结界之壁。

　　晴霁的心都往上提了起来，“妹妹，你等等。”她按住小姑娘的手，“结界破碎，圣殿也会发觉的，他们寻到破裂之处，顺势追踪而来，我们很快就会被包围的。”

　　“我知道。”艾米利娅微微一笑，“你带路，先去找距离你父亲寝殿最近的位置。”

　　晴霁一顿，“你觉得我父亲会被软禁在自己的寝殿？”

　　“晴幽复生的消息传来不久，她掌控住整个神界前，天神一定在筹谋着要为她报仇，那么天神当时可能身在的位置，八成就是圣殿。”艾米利娅分析着，“晴幽露面，到她软禁天神或是圣殿中其他异党之人，这个过程发生的一定十分迅速。”

　　“她办成了此事，需要将这部分人看押起来，选择的地点不会就地在圣殿之中，因为那里是神族情报外放和下达指令的中心，人来人往，人多眼杂。”

　　“但却也不能将连同天神在内的人们扭送到监牢之类的地方，同样太过于显眼。”艾米利娅转头向晴霁确认，“我曾听奥森提起过，天神寝殿距离圣殿很近，是吧？”

　　晴霁点点头，“的确如此，我父亲的殿宇几乎就是建立在圣殿边上的，为了方便有紧急情况时随时到圣殿议事。”

　　“将他们暂且关在天神寝殿，再以天神丧女身体不适为由派人看守住寝殿，一丝风声都难透出来，你觉得是不是合情合理呢？”

　　晴霁明白了，二话不说头前带路，隔着结界寻到了距离格勒寝殿最近之处。

　　艾米利娅下手痛快，蓄力一掌拍在此处结界上，半透明的壁垒上面显出不规则的一道道裂痕，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裂口成型。

　　结界被强行震碎一块，它本能地要自我愈合，赶在裂口消失前，艾米利娅与晴霁一前一后都挤了过去。

　　她们在夜色之中快速穿行，艾米利娅嘱咐道：“一会儿只能硬闯，进去寝殿之后，若真能寻到天神，将他带上就走，我们立刻离开，你也不要顾其他人，顾不过来。”

　　晴霁抿着嘴唇，用力一点头，“我明白，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意气用事。”

　　现下，找到天神才能戳破晴幽的阴谋，若是晚了，天神真有个三长两短，很多事情就再也说不清了。而晴霁作为晴幽登位的最大对手，身上指不定会被泼多少脏水，搞不好以后再难于神界立足。

　　圣殿通体金色，在夜幕之中也光辉异常，圣殿再往前一些便是天神居所，那里乍一瞧上去与往日并无不同。

　　晴霁带着艾米利娅潜行至天神寝殿的侧方，与她们预想之中的不同，寝殿外头并没见到大量的守卫，甚至素日里寻常数量的守卫也不见了。

　　晴霁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就认为天神出了事，否则晴幽怎么会不派人监视他呢？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天神现在人并不在此。可是，晴霁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更适合关押他了。

　　她顾不得思虑太多，只想赶紧冲进去一看究竟，天神无论是生是死，她要知道。

　　而艾米利娅却站在这座寝殿外，一时没有动作。她向旁边看了看那座光亮瞩目的圣殿，那边太安静了，她的眉头轻轻拧了起来，步伐略显沉重地也踏进了天神住处。

　　她寻着方向深入寝殿内部，就看见了转角处背影僵硬的晴霁。艾米利娅站到了晴霁身后，一眼看过去，便见到好端端坐在床边的男子，精神奕奕，气度不凡，便是天神格勒本尊了。

　　格勒抬眸向晴霁瞥来，没什么表情，目光接着移了移，就落在了艾米利娅的身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和你父亲很像。”格勒寒暄地开口说道。

　　一瞬间，艾米利娅什么都明白了。她侧目瞥了一眼呆愣住的晴霁，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晴霁恍惚地望向她，便见到小姑娘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难怪，我就说晴幽的性子怎么被养成了那个样子，原来不只是她自己心理扭曲，更是血脉里遗传来了某些不好的基因啊。”

　　艾米利娅轻轻捂着心口，笑得心脏都颤了起来。比起晴霁的恍惚不解，艾米利娅的反应可谓是相当快了。

　　天神格勒还好好地坐在自己的寝殿之中，没有性命之忧，更没有受人监视困囚，原因只有一个，便是他与即将发起战争的晴幽实则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晴幽复生，现身在圣殿之中，与当时正在圣殿里召集神族高层议事的天神见面，当面讲出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首先便是要杀混血，夺取她自己都承认了是与众不同的灵魂，以此为筹码，再去与魔界对战。

　　天神听了晴幽在人界被艾米利娅逼死的过程，晴幽掩饰了很多，只表露了重点，最快地压下了天神对神魔大战打退堂鼓的心思，激他同意出兵魔界。

　　天神最终被说服了，主要是因为晴幽提出了一个计划，能将混血单枪匹马引来神界，逼她陷入双拳难敌四手的境地。

　　晴幽说，晴霁对她一向多有成见，此番只要天神放权给圣殿，以圣殿的名义将发兵魔界的消息放出，一定会引起晴霁的多番猜忌，她会急着回来探查究竟的。

　　而晴霁在人界误打误撞地与混血有了交情，混血为人多有心慈，兴许会为了晴霁主动踏入神界。

　　再者，即便混血心中觉得与晴霁的交情不够，不肯为了她出头，却在听闻了晴幽复生的消息后，保准会为了除她而来。

　　总而言之，天神应允了晴幽的计划，放手叫她去做，最终真的被他们守株待兔到了混血。

　　艾米利娅如今就站在天神寝殿之中，她已经想明白了一切，比起恼火自己即将被围困，她更替晴霁感到心寒。

　　晴霁一腔为父的担忧，最后竟被利用至此，神界上下拿她当傻子骗。

　　这会儿，晴霁后知后觉地已经反应过来了，她看向天神的目光中都带有难以置信，看着天神从床边站起来，渐渐走到她们两人近前。

　　艾米利娅的笑意苦涩了一点，戳了戳晴霁的手臂促使她快速回神。

　　“晴霁姐姐。”她说，“我们的计划被打乱了。”

　　“啊……”晴霁抿抿唇，猛地扭头看向她。

　　包围住天神寝殿的兵将已至，晴霁将外头的动静听得清楚。她皱起眉头，小姑娘该怎么办？

　　“但还好……”艾米利娅笑着，“你担心的事情解决了。”

　　“妹妹！”晴霁反手抓住她的手臂，已然听出了小姑娘的言下之意，“不行！”

　　晴霁身为神族公主，是不可能在神界之中当着众人之面公开站在混血身边的，更别说护佑她。何况，她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回护小姑娘，不给人家添乱就不错了。

　　所以，艾米利娅的言下之意，就是准备接下来依靠自己进行突围。

　　可是这很难，几乎就是不可能的，哪怕是小姑娘拥有奇异强大的灵力，但终归抵不住大半个神界对她布下了天罗地网。

　　“不行也得行，不然怎么办呢？”艾米利娅淡然地微笑，一点都不慌，甚至轻轻拍拍晴霁紧抓着她手臂的手，以示安慰。

　　神族兵力已经从天神寝殿外入内，里里外外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晴幽带人冲了进来，将艾米利娅进来时的路径堵死了。

　　艾米利娅回头，目光直直与晴幽对上，晴幽露出了不够端庄、尽显狡猾的得逞笑意，扬了扬眉挑衅着，似是在说：“没想到我还留有后手，能够死而复生吧？”

　　“呵呵……”艾米利娅冷淡地笑了笑，“我曾听闻过一种秘密禁术，能够以命换命置换生死。晴幽殿下，我能问问是谁为你献上了命格吗？”

　　晴幽的神色稍稍一暗，很不愿意在人前提起这件事似的。

　　艾米利娅了然，“看来，你是如何复生的，你还没有详细告知过你的父亲和族人，是吗？”

　　眼见晴幽拧眉不语，艾米利娅便更加确信了，她向着晴幽身后望了望，没瞧见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你那位叫做时雨的属下呢？”

　　晴幽背后，薄冰和惊雷二人的脸色唰地就变了。他们这一变脸被艾米利娅敏锐捕捉到，她笑了声，直接对那二人道：“你们也要做好觉悟，下一次为晴幽殿下置换生死的或是献上性命铺路的，可就轮到你们俩了。毕竟——”

　　她微微一顿，一字一句道：“毕竟，我是一定要杀了她的。”

　　晴幽冷哼一声，再端不住她那优雅温良的姿态，“你大难临头，便不要在此挑拨离间了。”

　　“确实，我不该在这儿与你废话的。”艾米利娅打量着对面不远处密密麻麻围堵她的神族，同时听到殿外越来越多聚集于此的神族脚步声。

　　她是该撤了。

　　其实现下的状况比她预想的要好一些，至少天神安然无恙，晴幽便无法急于奈何晴霁。

　　看样子，晴幽虽对圣殿有所掌控，周全设计了诱她入神界的计划，甚至具备能力真的困住天神格勒，但她却还是想要凭此机会立下巨功，取得天神认可，名正言顺地入选储君之位。

　　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篡位来的天神宝座，谁能保证她坐得长久安稳呢？

　　艾米利娅暗暗叹息一声，好歹，晴霁接下来是不必拼命与她一起逃离神界了。

　　只她自己全力突围，未见得就会成为笼中困兽，叫神族称心如意地得到她的灵魂，去更加有把握地向魔族发战。

　　她活动了一下手脚提提精神，翻转手腕就要酝酿灵力，打算先把对面正前方的晴幽再次干掉。

　　这次，她非得将晴幽的灵魂碾碎不可，让她死后连轮回都难以进入。

　　艾米利娅正要动手，挨她极近的晴霁却突然按下她的手腕，死死攥着不肯放手，攥得她的腕骨都干巴巴地响了几声。

　　她意外地挑了下眉，心想晴霁莫不是打算要制衡她一时半刻，给足神界的人时间来取她性命吧？这样的话，诛杀混血取其灵魂的功劳，晴幽和晴霁就得对半分了。

　　可是……艾米利娅觉得，以晴霁一贯的性子，不至于对她如此吧？

　　她心念微动时，便听晴霁以极小的声音快速对她说了一句，“挟持我。”

　　艾米利娅：“……？”

　　她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懵了，但反应却也不慢，意识到了晴霁这是一番好意，想要为她增加撤离神界的筹码。

　　可是，即便是挟持神族二公主在手，以此威胁一下天神还行，却对晴幽没有什么作用，而现在目之所及的神族兵将都在听晴幽的指示。

　　晴霁眼看小姑娘置若罔闻，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她心里急，直接抓着小姑娘的手扣在了自己脖子上。

　　晴霁动作速度快，旁人也没看清是她强迫着混血劫持她的，此举一出，确确实实是把对面的一众神族吓了一跳。

　　天神站在他们身后，挥手制止了有神族要靠上前伺机抢人的举动。他的脸色微沉，“艾米利娅，你要做什么？”

　　“……”被赶鸭子上架的艾米利娅眼角一跳，自己被晴霁按着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都放不下来。

　　“姐姐你这么搞，我很丢人啊。”艾米利娅在晴霁耳边低声说道，“劫持人质，多下作啊。”

　　“闭嘴吧你。”晴霁咬牙道：“你还有别的好办法吗？”

　　艾米利娅无奈，心想不好辜负人家的一片好意，便干脆顺势演了下去。

　　不就是扮恶人吗？她轻笑，能有多难扮？

　　艾米利娅咳了一声，情绪上来了。她半侧过身，将天神和晴幽等人都放在视野之内。

　　“天神大人，虽然感觉你这二女儿在你心里不算受宠，但她好歹也是你的骨肉至亲。”艾米利娅冷着声音说道，手上施力扣紧了晴霁的脖子，掐得她颈子上青筋都冒出来了。

　　艾米利娅幽幽笑着，“你们举神界之力想要围杀我，我确实很难突出重围。那么，不如我在此请二殿下先行一步下地底等我，我再尽力一搏，对你们神族能杀多少杀多少，如何？”

　　晴幽听着这句威胁，不屑地冷笑一声，全然没有动容。但是，天神迟疑了。

　　艾米利娅再多的话也不说，只等着格勒的回应。双方僵持许久之后，晴霁的脸色因为窒息变得发紫，天神终于看不下去了。

　　格勒一指晴幽和她身后的神族，“让开一条道路。”

　　晴幽瞳孔一缩，“父亲，不可放虎归山啊！”

　　格勒的态度却很坚决，再次强硬道：“让开一条路，让她走。”

　　艾米利娅微微一笑，“看来，天神大人也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待见二殿下嘛。”

　　晴幽脸色阴郁得要滴出水来，牙齿都在打着颤，明显气得不轻。碍于天神发号施令，她不愿当着众神族的面违逆父亲之命，贬损自己苦心维持多年的形象。因此再有不甘，她还是听命带人向两侧退开了。

　　艾米利娅笑容可掬，回眸对着天神礼貌道：“多谢，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挟着晴霁堂而皇之地路过晴幽众人身边，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会突然出手袭击。

　　艾米利娅特意地向晴幽望去一眼，啧啧两声道：“苦心经营，却败在了天神的父爱之上，到头来又是一场空，唉……”

　　她惋惜似的摇摇头，“不过你也别失望，有件事是如你所愿了，有天神支持，这场神魔大战是不可避免了。”

　　“祝你在混战中保住小命，建立奇功伟业哦，晴幽殿下。”

　　艾米利娅嗤笑一声，嘲讽之意不言而喻。她走到了天神寝殿外，面对下方围绕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神族，她不甚将其放在眼里，甚至都没有威胁他们退让开。

　　她拽住晴霁一起，嗖地一声跃上高空，在众神族眼中看来，她们几乎就是瞬间消失了。

　　神族一愣神的功夫，艾米利娅已经带着晴霁冲到了距离最近的结界处，如方才入侵来时一样，轻而易举地又打破结界之壁冲了出去。

　　人间北境，三界交汇之地，魔族军队已然立于此，与先一批被派来对峙的神族们大眼瞪小眼。

　　凯尔文面色沉沉，看着十分从容冷静，心里却早已经乱麻了似的揪揪着。等不到艾米利娅的消息，他一刻都放心不下来。

　　焦急之时，凯尔文冷不丁就看见艾米利娅与晴霁二人竟是从神界没有通道的方向冲了过来，正飞速向着这边靠近。

　　凯尔文眼睛一亮，立即上前接应，见她们二人都全须全尾的，心就安定下来了。

　　“都没事就好。”凯尔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你瞧着谁像是没事的样子？”晴霁被松开了，单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咳得厉害，一张脸都涨红了。

　　“不是，你这……”凯尔文愣了一下，望向艾米利娅道：“你们怎么回事？”

　　艾米利娅无奈地一摊手，“不关我事啊，是她逼我的。”

　　晴霁苦着脸色，“那你就不能手下轻点吗？”

　　“演戏要演全套嘛，不然能骗得了谁啊？”艾米利娅振振有词。

　　晴霁：“……”

　　她气得上上下下指着艾米利娅，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我发现你真的很爱演，你真的和晴幽有一拼！”

　　艾米利娅耸肩，“晴霁姐姐，要骂我就直说，但别拿我和她类比嘛。”

　　晴霁拿白眼回应了她，这俩人，没一个善茬！

　　“小凯哥，今夜先不与他们动手。”艾米利娅正了正色，瞥了一眼不远处与这边对峙着的神族，“你和魔尊谈妥了要正面迎战神族了吧？我们暂且去魔界休整一番应该没问题吧？”

　　说到这儿，凯尔文的脸色僵了一下，欲言又止道：“恐怕不太行……”

　　艾米利娅疑惑，“什么？”

　　“我……没太谈拢，父亲果然如我所料那般，不赞成此番着紧着忙的战事。”

　　晴霁缓过气来，一指凯尔文身后大量的魔族兵将，“那这些人总不全是你的私兵吧？”

　　“的确不全是。”凯尔文幽幽道：“我篡位了，这才调动了魔族军队。”

　　艾米利娅神色一震，罕见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刚听见了什么？

　　“小凯哥……”她快速地眨了眨眼，“你刚说，你干了什么？”

　　“小姑娘啊——”凯尔文对她笑了笑，“你小凯哥我，现在是新任魔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