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琅邪番外二 ...


  •   尚观三年,琅邪回了趟江南。

      三年中他去过许多地方,看过各种美景,尝遍各种奇珍,打过数不清的架,救过百十来个人,也受过大大小小的伤,但忽然一日,他不可抑制地思念起故乡来。
      他听一个老头子说过,人老了是不敢回家的,那地方毕竟跟儿时大不相同了,回去也是触景伤情。算来他也有近十年没回去,想到这一回物是人非,饶是他这样的人,心中也难免有些畏怯,一路上,几度想掉头往别处去,只终究难抵过心里那点儿念想,走走停停,磨磨蹭蹭,终究还是回去了。

      三月,正是江南最好的时节,细雨从他到的那日开始下起,绵绵不绝。路上行人稀少,他没撑伞,只牵着白马儿漫无目的地游走着,每一缕雨水的气息也让人沉醉。
      桥是小桥,远不及北方大气,但也是老桥,旧河,琅邪还记得那年他偷摸下山,就是在这里碰到了那个人。
      那时他站在桥上做什么,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只清晰记得他穿着白色长衫的侧影,油伞遮了他的半张脸,像画中仙子一样站在那里。
      这画面在他此后的梦里存了多年,直到今时今日也还不能忘记。
      那时,他没认出他是谁,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也不敢上去说话,也不敢从他身后走过,只敢偷摸摸地躲在树根后看,及至他气哼哼上前教训了那几个臭流氓,才慢吞吞踱上前,“姑娘,你没事吧?”
      那伞挪开些,露出了那个人冷若冰霜的眼睛,他眨了眨眼——是他。
      他给他送过花。给他捉过蛇。给他干过许多傻事。那是他哥哥。
      可他显然已忘了他,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便将目光挪开了,径自转身要走。
      他傻笑了两声,喜滋滋追上去,“姑娘,你住哪儿啊,我送你回去吧。”
      “姑娘,咱们顺路呀。”
      ......

      沿着那天回家的路,琅邪牵着马儿往樊家走,没曾想天子故居而今已不让人进了。
      他想了想,把马儿拴在路边柳树下,又做了回贼。
      杏花微雨,院子柳丝垂落,玉兰开花,一派朦胧,屋子里也都还是原来的陈设,一点儿没有改变。
      又想来是有人不时打扫,桌上地上一尘不染,也与走时无异。
      那外头的人只敢守不敢进,琅邪乐得一个人在里头转悠,就这般东摸摸细看看,一道门前的刻痕也够他咂摸半晌,“嗯,福伯说的就是这个。原来小王爷从前比我高这么多!”
      “哦,福伯说我跟大殿下打架,原来是在这里......”
      “真怪,我记得二殿下,偏生不记得跟大殿下打架的事......”
      “怎么我这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啦,嗯,想必姑姑只是嘴上嫌我写的字,到底舍不得,都搬去了京里......”

      就这般大摇大摆地四处探访,自言自语,也不知到了几时,雨渐渐停歇,偌大将军府中忽然便静寂无声,只有雨水轻敲耳膜,甚而可以听见哪家的琴音。
      老头儿说得不错,将军府空荡荡、黑漆漆的,姑姑不在,小王爷不在,大殿下也不在,连樊将军也不在了,他爬树,荡秋千,捉鸟儿虫儿,又去捉弄谁呢?
      琅邪忽然有些伤心。
      罢了,今儿在此睡上一觉,往后再不回来啦。

      可不知怎么,躺在自己的屋子里,翻来覆去半个时辰,他怎么也没睡着。
      好不容易酝酿出些微睡意,忽然窗外雨又下起来,打在芭蕉叶、玉兰花、草丛中,眼前忽地便浮现出桥上那道白影,他一个翻身坐起来。
      自那年下山后,他再不敢靠近那个人的屋子。
      那时他还不知道为何,只是总忍不住偷偷看他又不敢被他发现,每次都跟做贼似的。
      可那个人也很奇怪,明明武功比他高,却好像从没发现他看他,他发现这一点,心里又纳闷又好笑,渐渐地,琢磨出一个法子来:我偏要看他,哪一天他要是发现了,问我为什么看他,我就说,二少爷,我在看,我何时才能长到你那么高。
      他沾沾自喜,此后便更加放肆地看他,像看不要钱的画,他怕他问他,又忍不住希望他问他。
      可他也从来没问过他。

      他而今既贵为天子,那屋中恐怕不会再留有他的东西,琅邪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想去睡一觉便罢了。
      但等他吹亮火褶,不想屋中竟也与别的屋子无异,一切归在原位,什么四书五经,兵法棋谱,一样不少。
      他兴冲冲将他的东西翻了个遍,可惜这人天生冷性子,自个儿几乎什么也没留,少有的几幅字画,也都是临摹前人,并没有他的影子。
      幸而字如其人,那也算是宝贝,一股脑都卷起来塞进怀里。
      “什么人!”外头忽然传来人声。
      琅邪一惊,吹熄火褶,跳到横梁上。
      灯笼进屋,两人四处巡视,一个胖些的道,“谁他娘的没事跑这里来?”
      “我明明见着火光......”
      “咳,难不成是闹鬼?”
      “......别胡说,这他娘的可是陛下旧居。”
      “那可说不准,你看这屋里的人,也就陛下一个还......”
      “闭嘴,你不要命啦。”
      “……我说陛下也真是的,非要咱们守这么个破屋做什么,难道他老人家嫌宫里住得不舒坦,要回来住上几天?”
      “你懂什么,陛下这是念旧......”
      “......念什么旧,京里要什么没有......”
      “......诶我说,这快到陛下大婚的日子了罢......”

      声音渐去渐远,琅邪跃下横梁,无心再翻弄,躺在那个人的床上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裹着别人的被子,也许是睡前听了那么一句话,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见到了他。
      他穿着大红喜服,玉面金冠,俊美非凡,只是在与别人拜堂成亲。

      这一千零九十多个日夜,他有意无意地忘了这事,可足足二十六年啦,他好像一出生就喜欢他,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那似乎是忘不掉的。
      有时候他想,他们是不是可以有另一种结局——也许他可以不计较他利用自己——他毕竟从没害过他。
      但那也只是妄想而已,他是皇帝,自是要跟数不清的女人成亲,留下子嗣,而他连别人碰他都无法忍受,实在难以想象要跟别人分享他。
      那还是不要了。
      何况他对他,显然也不像自己喜欢那么多,他原本就是可以不要他的。

      琅邪当日便离了樊家。
      他骑着马儿一路往南,又去了许多地方,见了形形色色的人。
      只是天子大婚的消息就像夏夜的蚊子,走到哪便嗡嗡跟到哪,搅得他吃睡不香,一刻也不得安宁。这日他本在酒楼吃饭,忽地又听人说起,登时便有些烦躁,“小二,结账。”

      “......陛下这是给足了犬戎面子啦,听说是冉大人亲自去迎的亲,谁不知道这冉大人可是陛下亲信......”
      “......那犬戎公主可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当年随兄出使,还有许多人给她绘像呢,倒颇有几分前朝太子妃的神韵。”
      “再是美人,也终究是个蛮子公主,那一仗可把天启害得惨咯。”
      “幸而她那父兄都丧了命,而今嫁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结了银子,偏生小二又追出来,“客官,客官!陛下大婚,那坛酒白送您喝啦。”
      “......”
      琅邪没接银子,翻身上马,“赏你的。”
      他心烦意乱地往南去,走了一日,忽地想:原来犬戎王死了。
      不由有些感慨:他去了地府,总是要见到娘的,可娘已和爹见了面,不会再瞧他一眼啦。
      又想,真真而今无亲无故,我该去看看她。是了,我是她兄长,我是去看她。
      当下不再犹豫,掉头往京城去。

      京中几经衰败,又几次复苏,而今虽还不及当日樊帝时的繁华,却也是一副安居乐业的景象,沿路所见所听,竟个个都是夸新帝仁德,且不同那时多出自官员文人之口,多是普通百姓自发。小本买卖做生意原本不易,但为陛下大婚,一路竟都像同庆一般,举国都为这婚事高兴。
      琅邪一面听得舒坦,一面又有些怅然:他果真是个好皇帝——他不爱别人,所以才能毫无私心地善待百姓。
      他一时冲动要来京见真真,但当真来了,自也知晓他这身份不便出现,无非是给他添乱罢了。
      因此虽提前到了几日,却也不敢往宫里去,只是乔装易容一番,在京里胡逛,想着该送个什么礼物才好。
      当年他在京里,皇帝公主赏了他多少好玩意儿,都是市井中见所未见的最精巧别致的物事,小摊小贩做的再细致,哪比得上万分之一?一路胡走乱逛,嫌东嫌西,竟是一样也挑不出来。
      眼见几日过去,已到大婚之日,他两手空空,自暴自弃道:普天下的东西都是他的,他自不会亏待真真,我还选什么?长长叹了一声,再也不自寻烦恼,想干脆去偷偷瞧瞧便罢了。

      那皇帝大婚的场景他还是第一次见,京中百姓想来也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一时万人空巷,都拥挤着朝朱雀大街去瞧热闹。
      时值七月,酷暑蒸人,百姓翘首盼望,终于见到犬戎队伍拖着长龙来了。
      十六匹骏马拉着金撵缓缓往前,宫门口,礼部尚书亦率了无数宫人在此迎亲,抹汗道,“臣陈常,奉陛下之命,迎公主进宫。”
      事后,有许多诗文来说这日大婚,说陛下如何恩宠——从骏马儿,到金撵,到迎亲使臣;又说贵妃如何天人之姿——即便未露容颜;也有从此事忆往昔,议邦交,也有人说到新帝新政......诗文无数,多是溢美之词,但琅邪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真真的凤冠霞帔,从踏出金撵那刻起,刺伤了他的眼睛。

      但究竟并非真的迎娶皇后的大婚,说来也不过迎进宫罢了,诸般赏赐,诸般大礼行过,自有宫人为贵妃安置种种,天子并不出现。
      及至天色渐晚,偌大殿内一片安静,只有一个老嬷嬷和犬戎侍女不断朝红影说这什么,看样子像在叫她吃些东西。
      那红影只是摇头。
      琅邪瞧了片刻,始终找不到机会与真真说话,便只留下一物,径自往御书房去了。
      天黑了,御书房中燃了灯,却无人。
      他站了片刻,手里捏着朵花——那是他来时在宫里见到了随手捡的。
      原本想放在案上,到底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借花献佛,拿不出手。
      又怕宫人以为是谁调皮放的,随手便给他扔了,左顾右盼,忽地看到几边书柜,柜中许多藏书,忽地灵机一动。
      他倒也想挑本颇有些情意的,苦于读书不多,一看书便头疼,选来选去,也只对《孟子》熟悉些,那还得多亏樊帝罚他抄了几遍。
      “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
      琅邪点点头,珍而重之地将花瓣夹在里头。
      做完这事,他已实在没有由头留下来,外头又有人守着,思来想去,那也只有走了。
      忽地,他敏锐地瞟到书柜下一只乌木匣子。
      在这满屋的藏书奏折、玉瓷如意、琴桌香几中,这乌木匣子看着老旧、土气得惊人,越发显得与众不同。
      他那日在人家屋子里做贼做上了瘾,陡然见了这么个物事,也忘了这是天子之物,伸手打开来看。

      ——符文?
      他翻了两页,不对,是字?
      ——不是猪。
      什么玩意儿?
      这字俨然比他写得还烂,必不会是那个人留下的,这纸也旧得像是多年以前,一拨便要破,他颇有几分嫌弃。
      就此丢了回去,不由奇怪:他写的字分明那般苍劲,怎么这字——?
      忽然,他盖盒子的手顿了顿,又重新捡起一张,仔细摊开来看。
      ——哥——哥。
      ——弟——弟。
      ——樊——裕。
      ——琅——邪。
      ——姑——姑。
      ——不——是——猪。
      ......

      “哐当——”

      ——那还是许多年前,他们要入住京城,他问姑姑,“小九写的字不拿走么?”
      “小九哇,你这字呢,回头你在京里也能练出来,这些小玩意儿,就这般留在旧地罢!”
      琅邪叹了一声,原来姑姑果真嫌他的字难看。

      “什么人?!”
      宫中守卫比那破宅子里的警觉几多,当即几人推门而入,一道尖嗓子道,“刺刺刺刺客?”
      “姚公公莫慌,待卑职查探一二。”
      朱门、屏风、案几,侍卫们动作迅速搜了个遍,那侍卫正走近屏风后的金纱,忽地那尖嗓子又尖叫起来,“要命了!这可是陛下的匣子......黎侍卫!咱家早说这宫里的猫该除除啦,这匣子若摔坏了,你我可担当不起!”
      “姚公公说得是,可您手下的小公公也该先学会关窗。”
      那人不轻不重地哼了声,走到窗边,“咿呀”一声掩好窗门。
      “你......!”

      “何事?”
      一道男子嗓音从门口传来。

      算来,他也到了而立之年,声音却也与当年没太大分别,只添了几分更沉着的威严。
      屋中几人跪下,尖嗓子谄媚道,“陛下,大好的日子,陛下怎地还未去未央宫?”
      那人淡淡道,“朕今夜有折子要批,你去打发。拿的何物?”
      “呃......奴才方才进来捉猫,可黎大人手下这孩子不小心,摔了匣子,奴才瞧过了,倒也没有旁的......”
      那人听到一半,已快步走来。
      隔着金纱,那一身红影模糊,脚步听来却微微踉跄,像是喝醉了酒。
      金纱后,琅邪心里怦怦直跳,几度想探头看他一眼,却也不敢太过放肆,强忍住了。
      那人接过匣子,“出去罢。”
      那黎侍卫忙道,“陛下,卑职......”
      “出去。”他沉了声。
      “是。”
      “陛下饮了酒?奴才这便去取汤来......”
      红影坐在毡垫上,“今夜不必伺候。”
      “是。”
      门一开一关,屋里静了。

      那红影靠坐了片刻,像是才想起手中木匣,随手翻弄起来。
      一时间,屋中只听宣纸摩擦空气之声,哗啦哗啦。
      忽然,那声音顿了一顿。
      再看他时,他又从头翻了一遍,似怕陈旧宣纸破损,他拨弄得很小心。
      片刻后,他又停下了。
      木匣搁在案几上,发出轻轻的一声“砰”。
      空气中几不可闻地响起一声叹息。

      红影仰头靠在屏风上,许久没有动作。

      他背后金纱之外,琅邪出了一手汗,良久,他也无声地叹了口气。
      但他立刻眨了眨眼,瞪着自己手心——他怎么拿了他的,不对,是我的东西。
      “茶。”屏风后那人说。
      琅邪愣了愣。
      他又道,“茶。”
      外间那尖嗓子道,“陛下,奴才给您......”
      “朕说了,不要人伺候。”
      “......”
      “是。”那人又出门,带上房门。
      可等人走了,他又说,“茶。”
      琅邪哭笑不得,见他始终靠着,似是梦中呓语般地唤了两声,终于没忍住,小心翼翼探出头。
      他闭着眼,膝上摊开一页纸,似乎倦了。
      待琅邪意识到时,他的脚已经先走出纱帘。

      他一步步走近他,也不过三五步,便走到他跟前。
      三年,一千零九十个日夜,这人的样子还是一点儿没变。即便身着金冠喜服,也一副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只是他这会儿微微阖着眼,仰靠在屏风上,看上去与以往不大相同。
      愈走近他,他身上的酒气便愈加浓郁。
      想起他方才朝那太监使性子,琅邪心道:原来他喝醉了。
      真新鲜。
      他见过樊勤喝醉拉着人不放,也见过小王爷喝醉大闹王府,也见过姑姑喝醉了拿他当三岁小孩儿,也见过樊将军从前喝醉了在院中化身关公耍大刀,因此曾猜过,这一家人的酒量酒品恐怕都不太拿得出手,想必这人也不大能喝。
      但这人总是浅尝辄止,他从未见他喝醉过,也难以想象他喝醉了是什么模样。直到今时今日,才发现原来是这样。别人喝得脸红,他却是越喝越白,瞧不出什么。
      他也不胡来,只是乖乖靠在屏风上要茶喝。

      琅邪放下手里的宣纸,从几上倒茶,尝了一口,冷的,想这冷茶喝下去只怕更不舒服,又听他催促,“茶。”
      也只好凑合着递过去给他解渴。
      茶杯递过去,指尖甫一相触,那人不去接他的茶,却反而拉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摩挲,继而一顿,又摸上他的手背骨节。
      琅邪吃了一惊。
      忽然,腕间一股大力将他整个拽了过去。
      “哗啦——”
      茶水茶叶泼洒,溅湿了两人衣裳。
      “陛——”
      “滚出去。”
      “......是。”
      琅邪歪坐在他怀里,还未反应过来,这人已倾身吻了上来。

      唇瓣相贴,脑子里“嗡”地一声,他好像也在一瞬间便醉了,嘴唇自己张开了,手自己搂上了他的脖子。

      起初那更像是在咬他,像是饿急了的野兽终于找到食物,恨不能将他整个吞吃下去;而琅邪也还如初次那样,从面颊到耳尖都在发烫,不知该如何换气,喘得又急又狼狈。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忽然放轻了动作,一下一下地吻他,舔吮着他的牙齿和唇缝,抬手摸他的脸。
      他仍旧闭着眼,但他一一抚摸过他的眼睛,鼻梁,嘴唇,甚而摸他的耳朵,脖颈,肩膀,脊背,仿佛早已做过无数遍,却又有种生疏至极的温柔。
      “胖了点儿......”
      他像笑了一声。
      醉酒让他温柔了许多,连声音也流露出些许不该的脆弱来。
      琅邪大气也不敢出,怕他醒了酒,也怕自己醒了酒,只是魔怔般凑上前,像小狗一样讨好地舔.弄他的下巴。
      他们彼此舔.弄,像两只小动物似的乐此不疲,直到一只手摸到腰间,腰带缓缓散开,琅邪才反应过来,抓住他的手。
      他这缓缓睁开了眼睛。
      樊裕微微皱着眉头看他,眼里一贯的冷静沉着消散,只剩醉意下炙热的、不加掩饰的爱恋与情.欲。
      “给我......”
      琅邪望着他。
      他觉得自己说出了声,“你说你不是为了投桃报李”,仿佛也听到他真的说出了声,“我不是为了投桃报李”。
      他鼻尖一酸,闭上眼。

      ——我只要今夜。我只要这一晚就够了。

      屋中灯盏是谁熄灭的?他忘了。只记得有一阵掌风吹过,又似是两阵,忽地屋中便陷入了黑暗。
      他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就此崩断,身体变得全然不听使唤,像是手自己要去撕扯他的喜服,在这黑暗中,没有伦理礼法,没有天子,没有妹妹,没有数不清的女人......
      这是他俩的新婚之夜。

      衣服还未解完,他人已忽地被压倒在毡垫上,迷糊着哼唧了声,“不对......”
      “嗯?”
      他本想装哑巴,但这会儿出了声,又借着看不清,索性破罐子破摔,“我要在上头。”
      “……会痛。”
      “我不当姑娘......”他固执道,“哥哥当。”
      他听到一声很短促的鼻音,像是一个很轻的笑从耳边擦过,继而鼻尖被轻轻吻了一下,“随你。”
      他又翻身坐了起来,这次是分.腿跨坐在他身上。
      迷糊中,他又觉得这姿势不大对。
      但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好就这么凑合坐着,继续扒他的衣裳,边扒边强调,“哥哥当姑娘。”
      “好。”
      够啦。他想,这一生有今晚,再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但想来是他得意忘了形,也或许这事连老天爷也不允许,他的这夜到此时也便结束了。

      黑暗中,少女的声音隔着门窗传来,“陛下,奴婢阿秀,是犬戎娘娘的贴身侍女。娘娘问,陛下可要歇下了?”

      琅邪打了个寒噤。
      那个人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更用力地箍住他腰,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里,就此合二为一。

      他实在一点儿也不想放开他,但已经晚啦,他听见了——他名正言顺的妃子还等在那里。
      她等了那么多年;是他亲口说娶人家的——那是他的亲妹妹啊。
      他凑上来吻他,这次,讨好的人变成了他,但他已不敢再动。
      “……不许走。”
      琅邪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别走……”
      “……”
      “……琅邪。”

      琅邪逃了。

      像个胆小的小偷,主人家隔得老远吆喝了一声,便抛下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匆匆越墙而逃。

      尽管他想再多看他一眼,也想让他待真真好些,也想让他继续做个好皇帝……还想让他别太劳累,还想问问他,词里说“人间别久不成悲”,究竟多久才算久?
      但他并没有开口。

  • 作者有话要说:  三月再见,以后是风波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