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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1982春,四月,此时林婉已是七个半月的身孕,因为人瘦,衣服肥,如果不是有十分生育经验的妇女,是看不出林婉肚子里怀着孩子的。
      林婉此时走在堤坝上,和五嫂前后脚的距离,她们今天分到的活是犁沟埋种,还算是轻松,因为犁沟前的土地已经被翻过土了,蓬松、喧软,再用镐头荡两条平行的沟,在两条沟之间的垄上,用小锄头挖坑埋种。一天下来有七个工分。一个工分折成钱大约是两毛六。林婉对生产队的生活是适应并满意的,男人们把粗重的活干了,相对轻巧的留给了女人,自己怀着孩子,依然能够轻松的赚到工分。
      最近听说,这种以公社为单位的大集体将要成为历史,林婉害怕未知的改变。
      林婉不知道的是,早在1978年,在安徽的一个小县城里面,十八个农民一个举动,看上去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其实是一个勇敢的甚至是伟大的壮举,将成为煽动的蝴蝶翅膀,改变林婉所在村落的生产生活方式,它叫分田到户,也就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这个调动了全中国农民积极性的经济制度,却成为了压垮林婉的,两根稻草的其中一根。
      二丫头马上要两岁了,大多数时间,都是大女儿立君在家看着。今年九月,立君就要上学了,没了立君的照管,林婉干起活儿来增加了许多不便,她不敢想,老三出生之后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场景。
      这二丫头真心不好带,每天都能耍得出花花样。刚刚学会了爬,就趴着向后退着下炕,身体下了炕,离地还有十厘米就敢往下落,几次摔了仰八叉磕了后脑勺,一开始还哭两声,后来只嘴巴嘎悠几下就完事儿,二丫头没哭,吓得在一旁的立君呜呜哭。二丫头很快就学会了走,出屋就奔爷爷奶奶那屋,因为一般去了,就能混点好吃的回来。年前,林婉做被子,被面刚刚铺到炕上,转身取棉花的功夫,回身就看见二丫头立慧蹲在新浆洗的被面上,尿了一泼尿,然后眼睛闪闪的看着林婉,好像是她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值得表扬的好事儿,等着被夸奖,林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假装黑着脸拽过立慧,照着小屁股象征性的打几下,以免把这种行为当成是好事儿了。
      临近五月节,家里提前腌制的鸡蛋出油了,林婉捡了六个,煮出来,晚饭时一人一个。立君和立慧坐在炕里,俩人挨着,爷奶坐在左手边,爸妈坐在右手边。爷奶面前照旧有一盘细菜,那盘细菜,一般爷爷都会给两个孩子们夹一些,但是如果爷爷没给夹,是不能张口要,更不能动筷子夹的。
      立慧今天压根就没关注那细菜,一口饭再挖一口咸鸡蛋,吃得心里美极了,一年当中,只有节前这几天能吃上这流着黄油的蛋,一边细细品味,一边看着立君把碗里白白的鸡蛋清一点点的吃掉,最后剩了一个满黄放在自己面前的勺子里,立君是打算吃完饭以后,把那颗蛋黄放到嘴里,一点点的品,一点一点的咽下去,那种香味就能留存在嘴里很长时间,过去的几年,立君都是这么吃的。
      今年她忽略了在她身边已经大到能抢东西的立慧,只见立慧着急忙慌的咽下自己的最后一口饭,然后用眼睛的余光留意姐姐的动作,当立君端起碗,用筷子往自己口中扒拉饭时,立慧掌握时机,手速极快的拿起装着蛋黄的勺把儿,精准的把立君的蛋黄塞进自己的嘴巴。
      待立君发现自己的蛋黄在立慧的腮帮子里面呈现的鼓溜溜的凸起时,眼泪瞬间落下,脸气的变了形,放下碗筷,举起手扒立慧的嘴,歇斯底里的喊道: “你给我吐出来,听见没有,吐出来!”立慧瞪着眼睛嘴上使着劲儿,再用手捂住自己的小嘴,立君怎么也扒不开。
      林婉一见忙安慰道: “君儿,别哭了,你小妹都吃到嘴里了,要不回了,妈这个鸡蛋给你吧!”立君闻言哭声更大了,她怎么能忍心吃掉妈妈的鸡蛋呢?哭声里夹着话语: “我不要你的,我不要你的,我就要我的那颗,你让她、让她吐出来。”
      那天之后的几天里,立君出门总是趁着立慧不注意时偷偷跑掉,不让立慧发现,不愿意带着立慧出去玩。待立慧发现,立慧追出门很远,发现还是看不见姐姐,抹着脸上的眼泪往家走。
      1982年夏。这是一个不太平常的周日,是全村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出工的日子,一年当中一般就一天,最多就两天,一种特殊的,还是谁都能干的,工分是按实得数量计算的-----抓豆虫。
      生产队在村子东边河岸西侧有一块十几亩的大豆种植基地,每年豆子做完豆荚,豆虫也算准了时间出现在叶片上,专啃豆荚。豆虫绿绿的肥肥的,是不使用农药对待土地时期的产物,也可以称之为造物主赏赐的高蛋白大餐。人工捕捉,全村出动,地毯式搜索,给虫子来个一次性的断子绝孙。
      豆虫是也当下难得的美味,纯绿色无污染的食物,蛋白质含量奇高,像是造物主对这方土地上人的馈赠,炒着吃,烤着吃,或者用猪油炸了,一入口,鲜香肥美。孩子老人都盼着这一天,早早就准备好每人一个的挎筐,筐延一周缝着一块盖布,只在一侧的留一个手勉强伸进去的小口,捉了虫子就塞进筐里。小孩子没有筐的,就准备一个细口的大肚瓶子,用绳子拴了,绑在腰间。
      今年的行情是二十条虫子一个工分,记了工分需要上缴,拿回家留着吃的,就不计工分。在集体行动之前,孩子们大多数都已提前几天捉虫子回家吃了,但是只有今天虫子是可以换成工分的,所以今天很少有人拿回家,都充了工分。
      捉这种豆虫要起早,在天刚刚亮到人类的眼睛能分辨它的时候,太阳还没有直晒时,豆虫会躺着明面的叶片上,太阳的温度上来以后,豆虫怕晒就藏到也叶片背面,找起来就费劲儿了。
      早上四点半点就亮天了,生产队要求五点在豆子地头儿集合。林婉凌晨三点多摸黑起身下地做饭,昨晚缝补衣服睡的晚,所以这一宿像是睡了,又像没睡。收拾差不多了,喊王有律和立君起床。看着王有律有些不耐烦,说道: “要不,你在家看二丫头的,就别出工了,让立君跟着我去就行。”
      王有律扣着扣子,轻声说道: “还是别了,大家都看着那,也就这一天,将就一下就过去了。”林婉说: “那好吧!立君,你愿意去捉虫子,还是在家?立君回道: “妈,我想捉虫赚工分,可是妹妹咋办?”林婉牵着立君的手,检查下指甲回道: “那妹妹我背着可好?”边说娘俩边笑着看向对方,听了这话,立君的笑容扩散的更大了。
      王有律把林婉找出来的围裙和套袖放在一边,并未戴上,他觉得那些行头放到自己身上,不合适。他不知道多年以后有个词叫“偶像包袱”用在他现在心理上无比贴合。
      当孩子的时候,王有律就和其他孩子不同,别的孩子因为在这一天还能吃到酥脆的美味,还能为家里赚工分,只有这一天,家里孩子多的人家是最让人羡慕的,人多,抓的就多,工分就赚得多。
      而他一年里最厌恶的就是今天,想到那肉乎乎的东西,触碰到手上的触感让人心发麻。小的时候他都不去捉,别的孩子吃,他一口都不碰,看着都直呕。工作以后反而因为社会的角色不得不出现在这种集体活动中。林婉见此情景,拿了围裙和套袖,说道: “我看看爸妈那屋准备围裙没?再喊他们吃饭,你先把饭桌答对下吧,今早就在地上摆桌子吧。”说着拿着东西出了屋。
      一大家子囫囵的吃完饭后出发,二丫头立慧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仪式感的东西,今天早早被喊起来也没哭闹,难得安静,此刻被绑在林婉的后背上,脑袋像个拨浪鼓似的,不住的东张西望。
      因为天色比平时早,就看到了平时没有看到的景象:薄薄雾气下的翠绿山色,那雾气是早间露水的升腾,此刻正升到半山腰,似一条切割线,上面的大片蓝、大片白,是无忧的苍穹;下面的大片深绿、浅绿,是挣扎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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