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力时差》不给糖醋酱

30、第30章 足够勇敢

　　傅闻折慢慢在床边跪下来，手握住傅知雪打点滴的那只手，也不敢用力握，另一只手搭到他腰上，头埋在被子里，又叫了一声：“哥……”
　　他现在的心跳频率还是很不正常，偶尔一下加速就仿佛全身血液都沸腾了，却又被什么东西压着、箍着，紧紧抑制着不让动弹，气吐不出来。
　　傅知雪拍拍他的手：“别怕啊，小折，哥是不是把你吓坏了？别怕，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傅闻折声音带着哭腔，移了一下脑袋到傅知雪手上轻轻靠着，说话时温热的吐息喷在他手背：“哥，我快怕死了，我怕你……”
　　害怕你真的出事，那我这辈子都要在黑暗中生活了。
　　傅知雪心疼的要命：“你起来好不好，别跪在地上，脸怎么了？怎么肿了？妈妈打的？”
　　他才注意到傅闻折的左脸肿的老高，两边脸都不对称，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衣服让他起来：“你起来，起来我看看。”
　　他起来傅知雪才发现不仅仅是脸，右眉骨上方一道血口已经结痂了，有一道细细的血顺着眼角滑落，凝成一条干涸的血痕，看着怪瘆人的。
　　“怎么打成这样？”傅知雪摸摸他的脸，“叫医生过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好不好？”
　　“哥，”傅闻折俯下身，“先抱抱。”
　　“好好好，抱抱。”傅知雪任由他抱，“疼吗。”
　　傅闻折没说话，像往常一样把脑袋埋在他肩窝里使劲嗅了嗅，仿佛这样就不疼了似的，过了一会儿说：“妈妈说，她不厌恶同性恋。”
　　“真的？”傅知雪一怔，“她亲口说的？”
　　“嗯，”傅闻折点点头，“但不代表她答应我们在一起。”
　　就像你曾经说不反感我，不代表喜欢我，是一个道理。
　　他们松开拥抱，傅知雪说：“妈妈是不是很伤心？”
　　“是，很伤心，我看到她哭感觉难受的要死，好像我整个人都是错的，我……”
　　“别这么说，你没错，”傅知雪闭了闭眼睛，“妈妈只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傅闻折去握他的手：“哥，我不会放手的。”
　　姜妍并没有立刻去买吃的，下了电梯慢慢穿过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和大厅，每个人都脚步匆忙，面露疲惫，消毒水味很刺鼻，老人眼神空洞，睡着的孩子被抱在妈妈怀里，男人脊背弯曲，生老病死的人间疾苦在偌大的医院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姜妍掏出手机点开浏览器，在搜索引擎里打了两个字，又删掉，呆了一会儿继续打字，点击搜索。
　　怎么接受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
　　答案五花八门，热度最高的那条是以一部电影为开篇的。
　　“电影《天佑鲍比》中，母亲Marry亲口对儿子说“我不要有一个同性恋儿子”，直到鲍比从大桥上纵身一跃的时候，他脑中回想的还是这句致命的话。”
　　后面的回答没有显示，姜妍的目光落在“纵身一跃”上，没点进去。
　　还有诸如“处理自己的情绪”“少年心理咨询”“学会倾听”此类的答案。
　　姜妍手指微动，划走了界面。
　　有个小孩从后面的住院部噔噔噔跑出来，没看路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腿，啪嗒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哟”了一声。
　　姜妍回过神赶忙去扶，小男孩却推开她的手自己爬了起来，奶声奶气地说：“我不疼。”
　　姜妍抬起眼睛，蓦地注意到他没有头发，整个人都瘦的可怕，手背上好几个针孔，已经发青。
　　他的妈妈从后面急匆匆地追上来，仔细检查小男孩身上有没有伤口，又站起来向姜妍道歉，抱着小男孩往住院部的方向走。
　　姜妍还呆在原地没反应过来，听到那个小男孩清脆的嗓音：“妈妈，那个阿姨在哭。”
　　小男孩妈妈身形僵了一下，但并没有回头去看，只是把儿子的头按到自己肩膀上加快了步伐。
　　姜妍用手摸了一下脸，才惊觉自己流了眼泪。
　　出医院大门，左拐，走一段路，有一家很小的面馆，几近打烊的时间，老板正在擦桌子，听到门被推开，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声：“我们要关门啦！”
　　姜妍站在原地没动：“可以给我一碗牛肉面吗？打包，不要葱不要辣，多放点香菜。”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老板擦桌子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向这个失魂落魄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女人，心里暗暗猜测估计又是刚从医院出来的家属，他这店开在这个位置，遇到这种情况实在太多了，于是叹了口气道：“行，你坐着等一会儿啊，马上就好。”
　　姜妍就近坐了一张桌子，店面虽小，但是被打扫得很干净，桌子也是刚擦好的。
　　她用手揩了一下桌面上没有干透的水渍，于是一大片水渍里只有那一小块突兀地干了。
　　没过多久面就烧好了，老板按照她的要求打包好，放到姜妍面前：“来，你的面好了。”
　　姜妍慢慢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打包袋，低声道：“谢谢。”
　　老板于心不忍，叹了口气道：“你是从市一院出来的吧？我跟你说，我在这儿开了十多年了，我店里来过太多太多病人和病人的家属了，你别怕，不管你的家人还是爱人出了什么事，都不要怕，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当下。”
　　“我老婆，就是十几年前病死在这个医院的，她得了癌症，胃癌四期，当时天天跟我讲不想治了想去旅游，我说不行，我说倾家荡产了也要把你救回来……然后我后悔了，后悔了十多年。她去世之后我就辞了工作开了这家店，我见过太多太多的病痛和死亡了。”
　　老板垂下眼睛，用手腕内侧蹭了一下眼角，又胡乱擦在围裙上，抬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姜妍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我也没什么文化，但我特别喜欢看美剧，每次来这表情跟你很像的那些人，我一个嘴管不住，就给他们讲一句我特别喜欢的台词，我今天也给你讲。”
　　他摘掉围裙随手扔在椅子上，手握拳放在嘴边有模有样地咳了两声。
　　“如果某件事在结束时让你悲伤，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你肯定觉得非常美妙。这是实话。我总是觉得，认为这世界是悲伤的有点欠考虑。因为大多时候确实如此。因为万事都会结束，一切终将消亡。但是如果你退一步，如果你退一步，看向全局，如果你足够勇敢，转向更广阔的视角。你会发现，终点并不悲伤。它不过是下一段，美好旅程的开始。”
　　他声情并茂地演绎完这句台词，还抬手指了一下收银台后面的墙壁——那里因为时间的原因变得有些发黄，上面挂着几个老旧的相框，正是老板和她妻子的合照，姜妍远远望去，看不清脸孔，却能感受到他们笑得很甜蜜很开心，照片墙最右侧写的就是这句话。
　　老板又拍了拍姜妍的肩膀，满是褶皱的脸上堆起一个笑容，“行啦，快回去吧，好好的。面赶紧吃啊，一会儿坨了不好吃……”
　　姜妍提着面出门，初春夜晚的风带着丝丝凉意，从脖颈处钻进去，席卷到脚踝，路边高大的树木遮挡朦胧的月光，影影绰绰，万籁俱寂。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妈？”傅知雪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刚刚让小折在给我拿手机……”
　　“你开心吗？”姜妍打断了他说话。
　　傅知雪有点懵：“我……啊？什么？”
　　“我说，”姜妍用力攥了一下手机，深吸一口气，“开心吗，和小折在一起。”
　　傅知雪沉默良久，才轻轻说：“那是幸福，妈妈。”
　　“从前和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我以为牵手、拥抱、亲吻，就是在一起，和傅闻折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知道以爱为前提的牵手、拥抱、亲吻，才是真正的在一起。就像那些结婚证，如果没有爱，那它就是一张废纸。”
　　他那头传来窸窸窣窣与被子摩擦的声音，傅闻折在旁边小声说了一句“当心”。
　　“你会知道你的心情因为这个人而变化，你的心脏会因为思念他而跳得格外欢快，会莫名其妙多了很多期待，你希望见到他，会心疼他，会替他开心替他难过，会有一种重回少年时代的感觉，很热烈很真挚，就像……”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用了一个很漂亮的比喻：“就像一只漂亮的蝴蝶在肚子里翩翩起舞。”
　　“没有他，我大概永远体会不到这种感觉，我会永远被蒙在鼓里，被我自以为是的爱蒙在鼓里。”
　　姜妍从头顶长得茂密的樟树上扯下来一片叶子，树枝晃动洒落一地未干的雨水，也滴进姜妍的衣领，激得她打了个寒颤，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那如果……妈妈足够勇敢，往后退一步，用更加广阔的视角看你们，是不是……就可以帮助你们开始一段美好旅程？”
　　沉默像是这个季节雨天的青苔，隔着电话无声蔓延，一时间只听得见双方的呼吸声。
　　半晌，傅知雪终于开口，声音发着颤，像是被砂砾刮过般喑哑。
　　他只说了一个字——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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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某件事在结束时让你悲伤，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你肯定觉得非常美妙。这是实话。我总是觉得，认为这世界是悲伤的有点欠考虑。因为大多时候确实如此。因为万事都会结束，一切终将消亡。但是如果你退一步，如果你退一步，看向全局，如果你足够勇敢，转向更广阔的视角。你会发现，终点并不悲伤。它不过是下一段，美好旅程的开始。——美剧《我们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