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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伍 ...

  •   凌掌柜所述与李如象想法大致吻合。

      交代得差不多了,凌储觉得口干舌燥,他摘下挂在腰间的葫芦,喝了口装在里面的石榴浆,云笼月喜洁,内院里头一应器皿除李如象外别人均不可随意沾染,这导致他们这些人来禀报回话时不得不自备水器。

      云笼月见李如象手里的汤盅见了底,面色稍霁,又看凌掌柜一脸愁容,越发眉目舒展,说:“不光是瞎了丁秋真这笔买卖这么简单吧?我派出去采买的人回来说,自皇帝颁下那道‘人头钱’的旨意,北境那帮人为了赏钱,杀降、杀囚冒充北虏尚算好的,有些人甚至不惜屠戮大曌边民冒功领赏。”

      “若是我没记错,凌掌柜,就在去岁春末,你手下有一位米店掌柜因与当地一名千户发生龃龉,不过口角几句,那名千户就将米店掌柜的脑袋当场砍下,诬陷他是扮做米商的海真部细作,而后把头交给到此核验战功的御史巡按,那千户换来的‘人头钱’,在兜里还没捂热就被他换了酒喝。”

      “岂止啊!”凌储说到悲愤处连拍大腿,“那些勘验的官员更是视人命如儿戏,侯爷,您猜他们为了防止边军杀良冒功如何甄别人头是否为北虏人?”

      李如象混迹官场多年,这些看似荒唐至极的事情,于她看来已属寻常,“那些前去勘验军功的人,会把人头放在水中,面朝下者为阳,即为男。面朝上者为阴,即为女。”

      “近些日,杀大曌边民以充北虏冒功骗饷的人多了,核勘的官员又想出了新法子。大曌男子多戴发网,年深日久额头便会留下一道勒痕,这些人就以此来辨别。”

      “是啊!您就说荒唐不荒唐吧!”比起李如象的一脸淡漠,云笼月的不以为然,凌储反而是最义愤填膺的那个,可愤怒之后余下的就只剩无奈。

      “荒唐?”李如象冷笑,“这才哪到哪,就在年前,陛下、兵部还有前去核实的御史巡按,三方钦定的‘连山大捷’真如邸报所说那般,战功赫赫?”

      “要是我记得不差,丁秋真此次大胜,攻打的正是与渤州相邻的槐固部,可槐固部是与大曌有互市款约的,他们也是觉颜十二部里对我朝最为亲善的,当年,我曾听家父说过,就在四十年前,铁勒部南下进犯,渤州与槐固部合力将其击退,此后双方互为臂助,也将彼此引为屏障。”

      “这些年我朝式微,北虏连年进犯,连带槐固部也没从前那样顺服了,但即便如此,七年前昭宁一役,他们也无一人直接参战。丁秋真这次明为‘战捷’实则根本是在挑起边衅。”

      “但朝廷和陛下都太需要这样一场胜利,来振奋士气,一扫多年来边关将士畏缩怯战的风气了。”云笼月随即接话道。

      “可……可这假的他到什么时候也真不了啊。”李如象的话直让凌储细思极恐,如果说这样的事情都能造假,那这么多年来各处传来的捷报又有多少是可信的呢。

      都说物腐而后才生虫,若是长此以往,这大曌万里疆土何处还有清明在。

      不知不觉,凌储的秃脑袋又冒出一层冷汗,可他却没了擦的心思,“要是这么一来,咱们的买卖可就更难做了。”

      “这话你可就说差了,接下来最难得不是咱们,须弥座上的那位才难呢,我听说国子监的监生们,已经开始商议上疏弹劾丁秋真了,罪名就是挑起边衅,杀良冒功。”云笼月语调无比轻快,仿佛看见皇帝倒霉是天底下第一等快乐事。

      “哈,这二十万两的犒军赏银而今都变成一个个巴掌,掴在老皇帝的脸上,哎呀,想想就格外开心。”

      李如象“……”

      凌储“……”

      凌储走后李如象一直留到用晚饭。浮翠流丹的厨子手艺没得说,奈何她今日胃口不佳,杯碗盏碟十几道菜,铺排了整张席面,她只挑几样精细点心略尝几口。

      “是哪里觉得不舒服?我叫人请炼师来可好?”云笼月知道李如象不是经不得事的人。当年嘉陵侯府满门殉国,她又带着他这个惹祸的根苗,来到京都这虎狼盘踞之地,那样如履薄冰的境况下,她也照样吃得好睡得香。

      若不是身体不适,那就是……想到她今日见过袁克谋,莫不是袁克谋说了什么诛心的话,让她难受了。

      “是不是袁克谋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叫你吃心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一定会让袁克谋知道知道,这里是京都,在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朔西的鹰来了,也不过是只剪了羽的笼中雀。

      “你想到哪里去了。”李如象有些哭笑不得。“就是这几日不曾得闲,我有些乏累罢了。”

      想到袁克谋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样子,她又道:“即便袁克谋说了什么也伤不着我,这么多年啦,我听到的诛心之言还少嘛,要是都往心里搁,我早就寻棵歪脖树一索子吊死了,哪还能活到今日。”

      “更何况,当年那门亲事,结的是嘉陵侯府与朔西王府的两姓之好,至于我与袁克谋”李如象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笑了笑,“我那时十二岁,他十岁,两个小小人儿知道什么,论情谊,多多少少是有的,却与男女之爱无关。”

      “姐姐……”云笼月想说点什么话安慰她,可不管说什么,在此刻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就像再好的药也救不良注定会死的人。

      李如象看出了他的心思,“不必拿话来宽我的心,我知道自己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是为了什么,外人的言语、恶意都不会牵动我分毫。待到此间事了。我就找我的自在去。”

      “不论如何,不管在哪里,我都是要和姐姐在一处的。”淡橘色的烛光照在云笼月清逸俊秀的脸上,李如象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临近禁中西门有一条西北走向的胡同,西面与酱园夹道相交,北面与同为西北向的槐树胡同守麟牌楼街、石拱桥相汇。胡同分西北两段,西段修有灵霄观,人称灵霄观街,北段因南面有座嘉陵侯府,人称嘉陵侯府后街。

      李如象从浮翠流丹出来已是月上中天,大街上清冷静谧,清风拂面,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槐花香。她没有乘车,趟着月光,信步往回走,刀疤脸车夫驾车,在她身后五尺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铜锣声,已经入了二更天,近年局势不稳 ,宵禁正式开始。

      宵禁拘得住百姓,却管不住她这样的天潢贵胄。一队身穿暗甲,巡夜的禁军从街角拐出来,街面上就她一个人,为首的那人朝她走过来。李如象不疾不徐往挂在腰间的令牌摸去。

      结果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今日她原本打算宿在浮翠流丹,晨起更衣时就将陛下赏赐的腰牌落放在了府里,结果临时变卦打道回府。

      暗叹了声倒霉,李如象扬起笑脸,只能寄希望自己这张脸能被今晚巡夜的禁军认出来,不然因为犯夜挨五十板子,可就太怨了。而且就她这身子骨,挨完五十大板,还不得交代出去半条命。

      走近了,李如象瞧见,打头的人是个小旗,身姿挺拔,面容英毅,约么二十三四岁的年纪。

      “拿了。”这小旗是个麻利人儿,也不问情由,一挥手就要拿人。

      “唉……不是不是……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这张脸,”李如象指着自己的脸,“我是嘉陵侯李如象啊,陛下特封的一品军侯,我有陛下亲赐的金牌,可以不避宵禁,随意行走的。”

      “拿出来看看。”这人真是把惜字如金的品格发挥到了极致。

      李如象“……”

      她要是拿得出令牌,还用得着这么豁出脸来自报身份。

      见她拿不出令牌,小旗一挥手,之前听说她是嘉陵侯而有所忌惮的禁军也开始步步逼近,很快,李如象就被四个人围堵起来,见状,刀疤脸车夫将手探向腰间,李如象察觉他的动作,忙朝他使了个不许轻举妄动的眼神。

      她一边往后退,一边虚张声势:“我说你们别不识好歹啊,今天你们要是拿了我,明日我就让你们上峰亲自来给我磕头赔罪。”

      小旗不为所动,“明日事,明日再说,拿下!”

      “你们别过来啊!别过来……”

      李如象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那小旗被她呱噪得心烦,但很快他就发现,李如象身形纤细,动作灵活,辗转腾挪间好似一尾滑不留手的鱼,速度快到让抓她的禁军几乎看不清她的动作,渐渐地,小旗看李如象目光,不由透出几分思量。

      就在两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阵刺破寂夜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

      远处,街的另一头,夜照狮子跨过横档在路口的栅栏,四足落地时,马身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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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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