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潘达星的喵

14、拾叁

　　进到内院，袁克谋看见一墙之隔的嘉陵侯府青烟袅袅，便问“怎么回事，嘉陵侯府走水了？”

　　符清随袁克谋出门，也是才回府，并不知情。

　　“在熏香。”袁克谋与符清走后，仇钊就端了盘果子，躺在屋顶晒太阳，嘉陵侯府有什么事，他最清楚。

　　“熏香？”

　　“嗯。”仇钊点头，又道：“五六个人，怀了抱着好些香料，往火盆里扔。”

　　符清把用清水过了一遍的手巾递给袁克谋，皮笑肉不笑说：“这天底下多少州府县衙门发不出饷银的，有些个就拿香料抵俸禄，这香料如今都成了与白银同等身价的硬通货了。嘉陵侯倒是阔气，直接拿钱当柴烧。”

　　“少在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袁克谋将擦过手的手巾拍在符清脸上，“这事你眼气不着，李如象就是一天三顿吃龙肝凤胆，那也是嘉陵侯府和昭宁十几万人拿命给他换来的。”

　　脱鞋盘腿坐进禅椅里，齐凤阁长舒口气，左右没找见茶，屈指连敲扶手，“茶呢、茶呢、怎么爷回家，连口热茶都吃不上。”

　　“我去给您泡。”符清瞪了眼一旁的人，赶紧去给袁克谋泡茶，边走他边在心里合计，等忙完这阵，得卖俩丫鬟进来，这屋里没个女人操持就是不行。

　　仇钊见袁克谋不说话，他待在这没意思，从干果碟子里抓了吧松子揣进袖兜，又去爬他的房顶，看隔壁热闹去。

　　周遭安静下来，袁克谋回想今日陛下在宫中让自己躲在稍间里，旁听他和齐凤阁的话。

　　齐凤阁走后，陛下没问他听过之后有什么想法，也没说自己为君不易，只问他提督后都督府，节制五军营，他可有什么难处。

　　而袁克谋难得态度端正地说；“陛下命我掌管五军营是信得过我，五军营有什么麻烦，我自会解决。为官不但要为民做主，还得能替君分忧，父亲把我托付给陛下，本意是借陛下之手敲打敲打我，好让我改掉这身顽劣习气，可陛下没拿我当废物点心，委我以重任，我袁克谋要是有负陛下圣望，就不配为人臣、为人子。”

　　皇帝听完他的话，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好。”

　　他与皇帝对齐凤阁、渤州都不置一词，不是没想法，而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①，谁提出问题，谁解决问题，袁克谋在皇帝面前，每句事关朝局的话，代表的都是朔西王府。

　　现在的渤州，牵一发而动全身，袁克谋不能给朔西王府惹麻烦。

　　至于皇帝，事涉边关、世家、外臣、内廷哪一方处理不好都会生出大乱子，他不能妄动。

　　符清将泡好的茶递到袁克谋手边，袁克谋接过来，轻吹口气，堆雪浮沫渐次散开，露出杯底一汪沉水碧色。

　　他像是被这一抹碧色摄住魂魄，看得入神。

　　符清在边上唤了声，“伯爷。”

　　“没事儿，我就是看这茶泡开了，怪好看的。”见符清站在这里无所事事，袁克谋又道，“明日我上任，你去准备准备。”

　　“哦，好。”走出两步，符清停下脚步，回头有点疑惑地问：“伯爷，我得给您准备什么？”

　　袁克谋怔了怔，笑道：“是没什么可准备的，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该准备的，估计此刻后军都督府和五军营都已准备齐备，只等他上门了。

　　第二日，袁克谋身穿大红麒麟补圆领官袍，先去后军都督府入职，认了一圈人，他又领着符清到值庐换了身玄色窄袖曳撒衣服，骑马直奔西京郊五军营。

　　日上中天，似火骄阳炙烤着地面，校场上，尘土飘荡，旗纛猎猎，数千名将官军士身披铠甲列阵相迎。两个纵马飞驰的身影，在众人视线中逐渐清晰。一名身穿银甲，头戴大帽的年轻男子自队列中走出。

　　他朝越来越近的人影抱拳，高呼，“恭迎大都督。”

　　此言一出，众军复颂，喊声震撼山岳。

　　距军营一箭之遥，袁克谋和符清挽住缰绳，马停下来，在原地来回踏步，符清看着眼前的场面，有点摸不着头脑，“伯爷，这和我想得有点不一样……咱们是以小人之心度人家的君子之腹了？”

　　来五军营这一路，符清对即将可能遇到的种种刁难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么个阵仗。

　　“话别说得太早，门还没进呢。”袁克谋一扬下巴，比了比军营大门，“走吧，都到门口了。”

　　袁克谋走在前面，二人骑马缓步慢行。错后一步的符清，戒备地环顾左右，他十五岁随袁克谋征战沙场，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硬生生将他练就出动物般敏锐的直觉。

　　符清不算枉作小人，他的直觉没有骗他，越接近军营，沉默汹涌的敌意就越发明显。

　　意识到情况不对，符清在身后低声提醒袁克谋，“伯爷，这些人不知道憋什么坏呢，您小心。”

　　袁克谋坐在马上反而越发松散，他目光轻蔑地环视校场一圈，不屑道，“怎么，怕啦。”

　　“怎么会，”符清活动脖颈，咧嘴狠笑，眼中透出战场对敌，酣畅厮杀时才有的嗜血快意，“凭他们，也配。”

　　夜照狮子前蹄刚踏进军营大门，一根一丈多长，两人合抱的滚木，从头顶落下，军营门高可蔽日，夜照狮子与他的主人心意相通，袁克谋不动，它也不动。众人目光中，一人一马，仿佛都在等着，灌木砸落在头顶，将他们砸碎。

　　符清侯在身后，寸步未近，仿佛在看一场好戏。身披银甲，头戴大帽的年轻将军，下颌微微扬起，帽檐投射下来的阴影，遮住他的眉眼，只能看见他挺直的鼻梁，与紧抿的薄唇。

　　顷刻间，滚木距人头顶仅一步之遥，袁克谋屏息凝神，双掌一撑马背，身体借力跃起，夜照狮子四足发力身体腾空，周围尘土飞扬，一人一马周身仿佛被黄沙帷幔围拢，所有人屏住呼吸，静待烟尘散去。

　　夜照狮子稳稳落地，银白鬃毛，在烈日下润泽光亮，它轻甩马尾走到一旁，袁克谋逐渐显露人前，此刻，那根数百斤的灌木，入土三尺，立在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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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题讷斋》宋·方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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