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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拾贰 ...

  •   云笼月很快告辞出门,齐凤阁为表歉意让他坐齐府马车回去。李如象脸色缓和,将云笼月送到门口,再看着人家上了车,这才恋恋不舍地回来。

      齐凤阁是真的累坏了,他就那样坐在地方逼仄的椅子里,抱着膀子,头歪在椅背上,不但睡着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李如象进门,先是坐在他旁边,起先离得远,屋里燃了香,没闻见什么,这会儿她坐在他身边,齐凤阁身上的味道呛得她用帕子掩住口鼻,挪到与隔得最远的第四把椅子上落座。

      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李如象默默打量他,认识这么多年,虽说两人相处,大部分时间她对他都是虚与委蛇,可看他这副颓唐落拓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些不落忍。
      瞧这黑眼圈重的,一不留神都快砸脚面上了。还有衣服,脏成这样,袖口领边磨出一圈黑腻子,鞋底子糊的泥都快抹墙了,他回来这一路,是半点没休息吧。

      齐凤阁似有所感,一边打着小呼噜装睡,一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瞄。如果不是他眼珠子骨碌一下,刚好叫李如象瞧见,凭他黑眼珠和黑眼圈的大一统局面,李如象眼神再好也看不出来。

      “别装了,都看见你眼珠子动了。”被当面戳破,齐凤阁笑了笑,不睁眼也不说话,从装睡改成闭目养神。

      “进来俩人!”

      “侯爷有什么吩咐。”尤良岳和常小满才收完两匹四马回来,从门口经过,听见李如象喊人,两人没想太多应声进来,他俩手里各拎了一个木桶,衣服前襟裤腿上让马血染得看不出本色。

      “哕……”马血的腥臭气与齐凤阁身上的味道充分融合,熏得李如象□□。

      “侯爷,您没事吧?”见李如象这样尤良岳忙上前想看看她如何,察觉到他的意图,李如象捂紧口鼻,挥手示意他离自己远点,直到他和常小满退出门外,李如象才敢张嘴说话,“你们俩赶紧去烧水,多烧点。”

      又比划了下座椅里的齐凤阁,“你们都给我好好洗洗。不洗干净,不许进我屋里来。”

      三个人去沐浴更衣,李如象招来人,把随云居从里到外彻底打扫一遍。三个人回来时,李如象正在指挥人将成斤成斤的香料往火盆里扔当柴烧。众人隔着八丈远都能闻见冲鼻子的香料味。

      齐凤阁和常小满的衣服直接扔了,现在他们俩穿的是尤良岳的衣服。

      李如象叫人把席面摆在葡萄架下,红木嵌螺钿大理石圆桌上摆着五菜一汤,四荤两素,这顿饭两人吃得很安静,李如象没问多余的话,甚至纡尊降贵不计前嫌的给他盛了一碗汤。

      吃饱喝足,齐凤阁放下碗,“给我收拾出间客房,我今晚睡你府上。”

      见李如象不应承,齐凤阁苦笑,“怎么,记上仇啦,那不然,我原样赔云笼月一辆。”

      “不是车的事儿……”李如象撂下筷子,她不太饿,这一桌子饭菜是特意给齐凤阁做的。

      “你这是才回京吧?首辅大人知道吗?你离家这么长时间,头一晚不回家住,寄宿在我这,你觉着合适吗?你进都多大了,还像小孩子似的,用这种法子和你爹闹脾气。”

      “我不是和他闹脾气,我就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睡一觉。你我相交多年,我没求过你什么,今天我开口就求你这么一件事,你忍心不成全我嘛。”

      齐凤阁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赖她这儿了。

      “我看你现在这样,就想起几年前,你不顾齐大人反对,执意进锦衣卫的情形,”席面上没备酒,酒壶里装的是石榴浆,李如象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口啜饮,“可你觉得,如果齐大人执意阻拦你,你能真按自己意思进到锦衣卫吗?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你不会还没醒过味吧。”

      “怎么会不知道。”齐凤阁苦笑。

      当年齐首辅阻挠他进锦衣卫做的那些事,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若非如此,从来与世家泾渭分明,号称天子亲军的锦衣卫不会轻易接纳他。而也就是从他身上,世家攻破了内廷与外臣之间的壁垒。

      “我这么多年,蝇营狗苟不过是场笑话,外人一口一个小东阁,叫得欢,实则,我不过就是块让世家摸着过河的石头。”齐文远做的那些事不但蒙蔽了世人的眼睛,一度也曾瞒过了他。

      如果说从前,他只是有所怀疑,那这回的事,算是给他的猜测盖棺定论了。

      “齐小东阁这话说得可就太不地道了。您拐个弯再想想,齐大人这么做,何尝不是让你就此脱身,步入正轨呢。”

      怕齐凤阁还是钻牛角尖,李如象掰开饽饽继续说馅,“锦衣卫、东厂、司礼监明这些衙门,看似不受各方辖制,直接听命于天子风光得很,可说穿了不过是陛下的奴才,这奴才做久了,就不会做主了。”

      看齐凤阁薄唇紧抿,李如象知道,这些道理他都懂,不过是缺一个人在关键时刻,给他提个醒。

      “其实这些话,我说出来也是多余,你未必不知道这些个道理,只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你无非是不想永远当世人口中的那个小东阁,永远活在齐大人的荫庇下。可是定乾,你是你爹的嫡长子,齐大人对你寄予厚望,他不会真的害你。”

      “你把我、甚至把如今的朝堂都看得这么透,你自己怎么就不知道上进些,博一个前程。”李如象这人吃喝玩乐,插科打诨,一件正事不干,但从他考中进那天起,齐凤阁就知道,这人是纨绔,但不是废物。

      李如象挠挠鼻子,‘呵’地笑出声,“我看得清楚,那是因为我旁观者清,我不上进,不是我不想上进,我可太有自知之明了,我呢,就是个多谋而少决,色厉而胆薄①的庸碌之辈,好在还有几分小聪明,安心的混吃等死。”

      “你是真看得开。”不得不说,他是真羡慕李如象这份心境。“哎呀,感觉有点没吃饱,你不留我住,我也不挑你理了,再给我填碗饭,总不为过吧。”

      “抱歉,近来米加日贵,我们家余粮也很有限,没吃饱,您还是回家再吃吧。”

      李如象走过去把他从凳子上拽起来,推着他的后背往门口走,“之前答应你的接风宴,我这也算给你办了。您不是盼着我能上进嘛,您现在赶紧回家,哄好首辅大人,眼瞅着三年官员考核就到了,我们这些小官能不能按规累迁,全靠首辅大人一句话,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因为你坏了首辅大人的心情。”

      齐凤阁像一辆走不快的老牛车,全靠李如象在背后使力,两人走磨磨蹭蹭来到院门口,迎头碰见跑过来的常小满,常小满见齐凤阁有心思和李小侯爷玩闹了,猜到必定是李小侯爷把他给劝好了。

      给李如象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常小满才对齐凤阁道:“爷,府里来人,老爷让您赶紧回去。”

      “知道了。”

      齐凤阁转头又对李如象说,“今天在你家门口砸了云笼月的车,让你在相好面前丢了面子,是我的不对,改日,我造一辆更好的车,以你的名义送到浮翠流丹。”

      “那感情好,算你有良心。”

      齐凤阁从北门出嘉陵侯府,骑马经过刻有‘守麟’二字牌楼时,与过桥而来的袁克谋相遇,按规他比袁克谋品阶低,这种情形,他得下马行礼。于是,齐凤阁翻身下马,朝袁克谋一抱拳,“听闻伯爷高升,下官在这给您道喜。”

      袁克谋走下石拱桥,他今天穿了件闪色妆花罗右衽斜襟程子衣,腰系光素白玉带,手里一把洒金折扇开开合合,京都膏腴之地,把这朔西来的边人硬生生养出几分灵秀气。

      袁克谋抱拳回礼,礼数还算周到,却不想张嘴毫不避讳,满口的狂悖之语,“给一群废物镴枪头做主当家,算什么喜事,不过是陛下诚意难却殷切托付,我呢不好推诿,职责所在罢了。”

      看齐凤阁过来的方向,又看他穿了身毫不讲究的短打衣裳,隐约猜到他可能是从嘉陵侯府过来。只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李如象和他交情这么好。

      齐凤阁回京,面见完皇帝,不回家,反倒先过来看他。

      “定乾兄这是打哪儿来啊?”袁克谋明知故问,拿扇子柄点了点他身上的衣服。“你穿这么一身从我面前过,你不和我说话,我都认不出你。”

      袁克谋这话说得太没分寸,齐凤阁不打算和他个下里巴人一般计较,这些日子,袁克谋做下的那些荒唐事,桩桩件件,混蛋程度直逼李如象。

      这么个除了空有匹夫之勇的混帐行子,齐凤阁要是和他一样,就是拉低自己档次。

      “与朋友吃酒,弄脏了衣服,临时找来一件替换。”

      “哦,”袁克谋倨傲的拖长调子,像是听不懂齐凤阁的敷衍之意,“你与我身量相差不多,我的衣裳你穿必然合适,朔西王府据此地不远,你若无事随我回府换身衣服,叫人看着也体面些。”

      “谢中冠伯美意,”齐凤阁笑得无懈可击,客气推辞道:“还是不必了,家中有事,定乾这就告辞了。”

      袁克谋也不强求,“即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定乾兄慢行。”

      走出一段路,常小满催马上前,与齐凤阁几乎并行,“这袁克谋他就是个棒槌。看他那得志便张狂的臭德行,难怪朔西王把他送来京中当质子,活脱脱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留在朔西也是个搅屎棍。也不知陛下心就恁大,让他管五军营”

      “他一个幼子,养得那么出息干嘛,给长子添堵么。再说,急什么,明天这位中冠伯,就去五军都督府走马上任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就知道了。”

      世家苦心孤诣这么多年,是时候试试深浅了。

  • 作者有话要说:  ①貌似出自《晋书》……
    下次更新见(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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