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拾 ...
-
回到前厅，袁克谋命人摆好棋盘，对符清说：“闲来无事，咱们杀一盘。”
“听伯爷吩咐，”符清在他对面落座，袁克谋看他心神不宁，笑了笑说：“今儿，爷让你，你来执黑子。”
袁克谋身后条案正中，摆了一座皇帝命造办处，用白墨相间的整块料石，依照八骏图雕成的玉山子。
符清棋风凌厉大开大合，黑子第一步就镇得很凶，袁克谋不急不慌，执白子走尖，符清黑子飞攻，袁克谋连跳两步，从容避过符清之前两步攻击。
走到五十步，袁克谋白势做大，符清这方黑子再无转机。
棋盘上局势胜负已然分晓，袁克谋面上并不见丝毫喜色，他声音沉下来，“当日我代父兄入京，就料到有今天的局面。你与符明，我挑中你，便是看重你行事稳重、远见，可今天，你让我很失望。”
符清低头汗颜，想到入京以来，自己一直如履薄冰，唯恐有行差踏错之处，却越小心越露怯，非但帮不上忙，反而每每遇事束手无策，符清心里万分惭愧。
他垂头走到袁克谋面前，屈膝跪下，“属下无能，让主子劳心。”
“你知道就好。”袁克谋语气有所缓和，却未让符清起身。
“咱们背后有靠山，”袁克谋一语双关，“你究竟慌什么。”
“可……这靠山他不牢靠……”符清余光撇一眼条案正中的玉山子，咕哝说：“陛下这是用您一人牵制两方，一面替他打压世家在军中不断漫延的势力，一面用您节制朔西，不可轻举妄动。”
“你少说一个，”袁克谋从善如流反驳道：“陛下是要拿我牵制三方。”
“陛下御宇多年，内阁与司礼监，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双方权利此消彼长，互相制衡。但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似乎达成某种默契，表面依旧敌对，却在暗中互为臂助。”
“就好比，此次锦衣卫奉命去渤州，陛下的意思是让丁秋真写一封认罪遗书，把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然后一条白绫赐死。这么做手法看起来是粗糙了些，但却可以借这件事，从兵部下手，撕开一道口子，趁机削弱世家在禁军中的势力。”
“可如今事态发展，完全与陛下意愿相悖。锦衣卫逼迫丁秋真与槐固部交战，丁秋真不负所望战死沙场，他死后哀荣，将前罪尽数抹平，兵部趁势摆脱勘验军功不实之责。”
“陛下明知锦衣卫矫诏行事，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这件事锦衣卫，亦或者说是齐凤阁，做得漂亮、太无懈可击。”
“来日，他们回来，只需端出请罪领罚的姿态，再找补一句‘外掳突袭，臣等远在千里边陲，无法秉明圣上，只得为百姓计，为渤州计，事急从权准允丁秋真出城迎战’便可堵住皇帝与天下人的嘴。”
“可事实是……”符清茅塞顿开，抬头看向袁克谋，“齐凤阁为丁秋真留过一丝生机。这一战他若是胜了，此前诸事，尽可一笔勾销，顺便堵住国子监监生们的嘴。若是败了，就像现在，落得个‘虽败犹荣’。于朝臣、内廷，怎么算都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想到只有老皇帝受伤的世界达成了，符清在心底有点同情老皇帝，但想到老皇帝拿自家伯爷做筏子，那点将将萌芽的怜悯之情，被迅速掐灭。
“倒也不全然都是坏事，起码，此事一出，算是给陛下提个醒。诸如司礼监、锦衣卫这些天子心腹，与兵部外臣彼此配合，帮忙脱罪。即可看出，而今的朝臣与内廷，早不是他印象中，那样泾渭分明。”
符清这回不只茅塞顿开，灵台都清明了呢，此刻他眼前不只有袁克谋，还有一条不只能走多远的坦途，“比起千里之遥的朔西，朝臣与内廷勾结，更让陛下忌惮。所以……”
“所以，咱们的靠山，很、牢、靠。”袁克谋盖棺定论。
齐凤阁回京，先入宫向淳熙帝秉明，与袁克谋所料分毫不差，淳熙帝只略问了问，齐凤阁搬出那套说辞，淳熙帝不仅挑不出毛病，还得昧心褒奖几句。
从延正殿出来，齐凤阁路过西侧内阁值庐，首辅齐文远身穿圆领一品文官仙鹤补红袍，站在一棵古松下，身边是入阁不久的兵部尚书楚江阔。
楚江阔比齐文远矮了一个头，身材肥硕，此时，他踮起脚，凑近齐文远耳边，不知在低声密语些什么。
齐文远抬起头，父子二人目光相触，齐凤阁停住脚步，躬身行过一礼。齐文远只略一颔首，未说一语。
楚江阔察觉，循着目光回头，见是齐凤阁，忙整理一下官帽，抱拳行礼，“下官拜见小东阁。”
想起渤州的窝囊事，皆因此人而起，齐凤阁看他就不烦别人，目光往别处一转，半点不去理会，转身朝宫门走去。
齐府马车在宫门外等候多时，常小满见他出来脸色阴沉，一句多余话没问，扶齐凤阁上车，常小满骑着他来时的马亦步亦趋跟在车后。
车内很宽敞，案几备陈，座榻上铺有厚厚的坐褥，齐凤阁躺在上面，倦怠地双眼紧闭。
宫中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皇帝城府深不可测，他今天举止得宜，不代表已将此事轻轻揭过，反之，锦衣的插手已经激怒了他，现在不发作，只是在等待时机。
丁秋真战死的消息才传到京都，皇帝未经廷议，也不知会近臣，便乾纲独断一道口谕传到内阁，命阁臣拟旨，任命袁克谋为后军都督，统领五军营。
这般举止，分明是不相信所有人了。
想到楚江阔那副脑满肠肥的窝囊样，齐凤阁恨得把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就为了保全那么个废物，走到这一步，值得吗。
渤州距京都千里之遥，为尽快回来，齐凤阁昼夜兼程，马换了四匹，一个囫囵觉没睡上，他现在头疼的厉害。
太阳穴针扎一般，齐凤阁揉着鼻梁，烦躁地睁开眼，红血丝布满整个眼白，不耐烦的声音透过帘子传出来，“不回家，去嘉陵侯府。”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拾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