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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城中灯火通明,他穿过一户户粗简的木屋,听到妻子心疼丈夫辛苦工作买了肉犒劳他,看到小孩没写完作业边写边哭,闻到柴火噼啪发出家的味道。
      不少人都认识他,笑着向他问好,在他手里塞了一把栗子。
      穿过这条街道就到了新昌坊。
      这里没有小孩东窜西跑捉迷藏,没有大爷坐在房门看着人们行色匆匆,没有姑娘揣着心上人折的梅花脸红心跳。
      新昌坊多是达官贵族。各家门口都有守卫,扫视路过的每一个人。门外蹲着石狮子,鬃毛威武,牙尖嘴利,含着硕大石球。
      外墙雕梁画栋、金碧璀璨,府内也是繁花如锦。
      笙箫争鸣,歌姬一曲□□花,婉转悠扬、摄人心魄;
      锣鼓喧天,戏子无情道有情,梦渺繁华,今生难料。
      叶家家风严肃,不兴奢靡,往日这时众人早已就寝。但今日不少家仆打着火把四散而去,像是要找什么人。
      叶追月默默从侧门进去,一路上不断碰到提灯的小厮。
      其中一个塌鼻小眼,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玉石吊坠,正在指挥身边人分发火把。
      叶追月无意打扰,贴着墙根摸黑离开。
      “站住。”
      “说你呢,站住。”
      火把措不及防照亮角落的叶追月。
      叶追月不知他要做什么,“有什么事吗?”
      管家儿子招了招手,火把团团围住叶追月,照亮了他苍白清绝的脸。
      待看清叶追月脸后,他眼底闪过一丝嫉妒,“哪个院的?”
      “……落拓院。”
      “老爷下令找那个杂种,落拓院的不去找你们主子就算了,还敢偷懒。”他看向身后的小厮,“你们几个捆住他的手脚,把他扔进柴房。不,抓他去见夫人。”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有认出叶追月的小厮犹豫站在原地,嘴唇开合几次想要出声提醒。
      “你确定?”
      叶追月没有动,他有些忍俊不禁。
      管家儿子感觉有一股怒气直升头顶,让他忽视了奇怪之处。
      他转身怒吼:“这么多人都是死的吗,没听见我说什么吗!”
      叶三觉得这个台词该死的耳熟,让他回忆起中午谢熠看的话本《错嫁皇妃带球跑》,这场景也该死的眼熟:女主拒绝替嫡姐嫁给残废太子。夜黑风高她悄悄跑路,被嬷嬷发现后关进了柴房……
      他本来还觉得话本太狗血,一点都不真实,谁知道下午就成了“跑路”本人。
      他不想为难这些小厮,“我自己走。”
      迈出一步又收回来,“老爷让叶三去哪?”
      “前厅。”那个认出叶三的小厮小声道。
      知道目的地他抬脚就走。笑死,他又没说走去哪。
      一群人浩浩荡荡向前厅出发。叶追月身体差,步履款款、不急不缓。
      身后小厮认出来他是谁,也不敢催他。
      管家儿子满脑子都是升职,根本无心管他。
      父亲生病,他替父亲带班的第一天就抓住一个浑水摸鱼的小人。夫人治家严明,奖惩有度,看到他认真工作一定会嘉奖他的。
      几人各怀鬼胎,倒是一路安稳。
      张婉盈刚到前厅门口就看到眼前一幕:管家儿子张牙舞爪地捆住叶追月的手,推搡他前进。
      叶追月狼狈中更显风姿绰约,脊背从未打弯,像一颗遗世独立的青竹,风吹雨打不能奈他分毫。
      她未多管闲事,转身进了前厅。
      前厅少有的热闹,叶幽和吴芯玉正在商议叶三与顾家的婚事。
      二人少年夫妻,携手多年甜蜜不减从前。在自家人面前,二人卸下防备,脸上都带着笑意。
      “父亲,现在时局未明,我们不能这么草率地与二皇子交好。”
      叶追蓝不同意与顾府结亲。顾府是二皇子一脉,二皇子自大短视,不是明君。
      “顾老夫人梦到顾四小姐有难,梦中有仙人题词:‘古调新弹声夜闻,月光直泻水流清’,提罢手指东南,‘此方有破解之法’。
      老夫人将此梦说与顾左仆射,解得‘叶三’二字,我叶府正于顾府东南方。
      顾左仆射一心救女,测得二人八字相符后上门提亲。如此有何草率?”
      “可追月也是人啊……”
      还未等叶追蓝说完,就听外面一片噪杂声。
      “何事?”
      叶幽收起放松神色,端坐主位,玉冠折射灯光透出冰冷一面。
      下一刻只见叶三被管家儿子压进前厅。
      虽然是被压进来,但叶三挺拔端方,风流恣意,身上贵气凌然。衬得旁边管家儿子眼歪嘴斜、心术不正。
      “老爷,夫人,我指挥众人寻三少爷时发现此人浑水摸鱼,不听指挥,还多次冒犯于我。请老爷夫人做主啊!”
      他只顾将编好的说辞一股脑倒出来,没有发现在座各位微妙的神情。
      叶追蓝率先打破沉默,“你可知他是谁?”
      “知道,他是落拓院当值的小厮。三少爷至今未归,他还一心偷奸耍滑,可见平时当值也不认真。”
      “你说……他是落拓院的小厮?”
      “正是,小人所说绝无半句谎话,还请老爷夫人明察。”
      他说着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失语了。
      叶三请身后小厮挣脱绳索束缚,向各位一一见礼。
      “你怎么会是三少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管家儿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叶追月的动作。
      吴芯玉内心燃起怒火,她虽厌恶叶追月母子,但好歹维持着大家气度,多年来只是按照规制安排叶追月,没想到表面规矩的下人们私下如此放肆,连人站在面前都不识。
      她冷冷开口,“当狗当久了连自己的主子都忘了。
      这类颠倒黑白之事你不知做了多少,看在你父亲忠心耿耿为叶家辛勤了一辈子的份上,我饶你一命,将你驱逐出府。
      你父亲管教自家儿子都不成,更逞论管家,给一笔遣送费就此别过。”
      “夫人不要……”
      管家儿子此刻才终于从小厮变少爷的打脸剧情回神,他扑到吴芯玉脚下求她放自己一条生路。
      幻想中的一下从天堂落到地狱也不过如此,他将目光投向温柔大度,从不责罚下人的大少爷。
      “大少爷我错了,求求您了,看在我爹为叶府鞠躬尽瘁了一辈子就放过我们吧。”
      叶追蓝本就因婚事对叶追月心有不忍,看到管家儿子执迷不悟,到现在还不肯向叶三低头十分恼火。
      “来人,把他拉出去。”
      叶三揉着被麻绳磨破的手腕,面露不忍。
      叶追蓝以为他要求情,心里五味杂陈。
      【被这么轻视还要为此人求情吗。】
      “求父亲、嫡母做主。”叶追月深鞠一躬,“管家这么多年为叶府上下操劳,我本不愿提及,但我怕今日不说便再也找不到机会说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管家儿子。
      “管家儿子趁我年幼,强占了我生母留给我的遗物,就是现在他脖子上带的玉,上面刻着我母亲的名字。”
      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叶追月的母亲是这家里的禁区。
      当年因为这件事,吴芯玉给了叶幽一封和离书,直接回了江南娘家。
      叶幽将叶追月母亲逐出叶府,带着长子跑去江南追妻。一年多后,在叶幽不懈地努力下终于追妻成功,二人抱着叶追映回府。
      此时才发现,叶追月母亲怀孕了。在叶老妇人的准许下,她光明正大进了叶府,成了妾室,十月怀胎生下叶追月。
      吴芯玉气的差点再次跑回江南。
      四年后,叶追月母亲死于风寒。
      叶幽面色铁青,派人取下管家儿子脖子上的东西,仔细一看,与叶追月说的一般无二。
      “这么多年我多次想找管家要回来都被拒绝了,不得不出此下策。”叶三掐了一把手心的肉,顿时泪眼婆娑。
      “我只是想找回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求父亲为我做主。”
      吴芯玉强忍怒气,“报官。”
      说完她转身就走。
      叶幽面色尴尬,遣人把管家儿子扭送官府。随后还回叶追月玉坠,另给他一百两当做补偿。
      事情解决后,叶追月感动至极,“不知父亲唤我有何要事?”
      他眼睛亮亮地看着叶幽,充满了崇拜敬佩,让叶幽心有不忍。
      但其实叶追月心底已有猜测,不然不会搞这么一出。
      “……今日顾家前来结亲,你与顾四小姐八字相合……过些日子去和她交换信物,亲事就此商定……”
      “从前是……对你多有忽视。”他嘴唇翕合,到底没能说出“父亲”两字。
      “成婚不是小事,自己多多上心。”
      他看上去神思不属,说完也转身离去,背影佝偻,不像叶追月记忆里一般高大。
      叶追月大闹一场得到不少好处,心情舒畅。向叶追蓝、张婉盈打了一声招呼就回去了。
      夜风寒冷,月光朦胧,他身体微微颤抖,袍角纷飞起落,像一只将要启航的蝴蝶。
      灯罩烛火噼啪作响,室内熏香淡淡萦绕。
      半夜梦醒间,叶追蓝发现夫人睁着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吓了一跳,环住夫人的胳膊收紧。
      “怎么了?”
      “我没事。”张婉盈摇摇头。
      等到叶追蓝睡意上头,张婉盈推推他的胳膊。
      “你能给我讲讲叶追月吗?”
      叶追蓝向来温柔平和,此时也有点哀怨。
      “婉婉,你大半夜叫醒我就是为了别的男人吗?”
      半晌沉默。
      “……你睡着了?”
      刚酝酿起来的睡意被搅和的一干二净。
      叶追蓝长长吐出一口气。
      “叶追蓝在四岁之前常常被他的母亲折磨,被她当做争抢父亲注意力的工具。明明与追映同岁,可每次见他都是瘦瘦小小的一团。
      因为他母亲的缘故,父亲对他也多有漠视。
      在他母亲死后,父亲刻意遗忘了这个污点。母亲嘴上毒,心软,偷偷找人照顾他。
      他自尊心强,不愿意让别人同情他,久而久之落拓院就他和一个男孩守着。
      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我没想到他受了这么多苦。”
      他长叹一口气,“后来追映习武,追月经常躲在角落偷偷看。母亲发现后让他和追映一起学习。
      追映小时候很喜欢这个‘年画弟弟’,做什么都要和追月一起。追月看起来不为所动,但其实很在乎追映。
      后来不知道谁乱嚼舌根子。追映在年夜饭上打翻追月的碗,骂他母亲。追月什么话都没说,把打碎的碗收拾掉,再也没吃过晚宴。”
      叶追蓝在张婉盈眉间落下一吻,“不早了,睡吧。”
      看着夫人熟睡的脸庞,他久久没能睡着。
      ……
      回到落拓院,叶追月长舒一口气。
      借着月光,他翻开书房暗格,将里面的玉坠取出。若是管家儿子在此一定会十分惊讶,这和那玉坠一模一样。
      其实管家儿子拿走的就不是原玉坠,是一块按原比例雕刻的石头。
      叶追月小时候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雕刻石块。他以玉坠为原型雕了许多石头,管家儿子拿走的是最像的那一个。
      他本来不准备搞事,但管家儿子主动找事让他灵感爆发:马上就要娶媳妇,为什么不借题发挥,赚一把安慰费?
      叶追月凝视玉坠良久。
      “母亲,我要娶妻了。”
      ……
      崔平县,顾家别庄。
      “小姐,顾家派人来接您回京了!”
      “好。”
      一道低沉的声音透过窗户传来。
      嬷嬷年事已高,耳朵不好,没有听出“小姐”声音与往日的不同。
      “明日启程,您可千万要……”
      屋内,少女舌头被白布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手脚被捆在一处,发丝凌乱,眼泪顺着脸颊落入两鬓。
      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无情俯瞰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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