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咚咚咚。”沉重的钟声响起。
国子监弥漫着肃静味道的空气被钟声撞碎,学子们用上骑射课夫子传授的独家秘诀,背着装着牌九的教材,争先恐后向校外逃窜。
呼朋唤友的呐喊与月试结束的兴奋尖叫震破天际,远远的还能听到路边小贩的叫卖生。
东厢甲堂内,众人稳稳当当坐在位置上。
叶追月轻整衣袖,娴熟捂住耳朵,同时在内心倒数了三个数。
倒数一结束,彝伦堂内立马传来了祭酒的咆哮。
“你们这群臭小子!一到休沐日一个个窜的比猴还快,学堂的凳子上是不是有针啊,在敲钟前一刻稳稳插进你们的的臀部。”明明年近花甲了,仲祭酒还是中气十足,一声怒吼抵过战前惊天动地的鼓声。
一些学子没来得及堵住耳朵,被这震耳欲聋的“鼓声”当场袭击,当即有些眼花头晕。
“都去练武场跑圈,跑不完剥夺月榜上榜资格。”国子监有周试和月试,每个人的成绩都记录在榜上,在毕业后会汇总最终成绩。不合格者将不予做官资格。
在仲祭酒来之前国子监是京城“十可笑”之一。官员子弟只要入校,不论成绩,都能根据毕业上交的束脩来分配岗位。
只可惜前几年京城横空出世言锦学院,据说是太子不满国子监现状,亲自请了王秋海——出身扬州王氏,桃李遍布天下,被尊称为“天下之师”,担任言锦学院的祭酒兼司业,整顿京城学风。
皇帝听说京城学风浓厚也很是欣慰,宣布每年进行学业评比,更胜一筹的学府获得“天家之学”一称。
自古以来国子监就是国学,承担着培养人才的重任,历来被称为“天家之学”。这就是明晃晃打国子监的脸!
一时间,国子监深受刺激,更换了祭酒司业。一改往日宽松懒散的学风,制定森密严柯的学规,誓要守护“天家之学”的尊严。
仲梓归被任命为新的国子监祭酒,顾三珪是新的司业。
仲梓归严肃古板,一丝不苟,上任三把火烧分别烧了破坏学风的刺头,混束脩资历的教习,把国子监从头到尾清洗了一遍,最后制定了新的学规。
仲教习在国子监立威甚严,在场的人没有不敬畏他的。
呼朋唤友的学子好不容易找到好友,刚把手搭到朋友的肩膀上,就遭到了魔音攻击。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上提溜的包裹,恋恋不舍地向门口张望一眼,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练武场走去。
在沉重的氛围里谢熠独树一帜,他是学堂里第一个冲出门的。在仲祭酒呐喊时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外,在仲祭酒说完话时他已经吃了一根糖葫芦了。
此刻他一只手拿着一根空签子和祭酒打招呼,另一只手放在身后,像是给身体找了一个支撑。
“祭酒,我身体娇弱,怕是跑不动了……”谢熠状似虚弱地拍着胸口,但他面色红润,一双狐狸眼里全是狡黠,小虎牙和嘴角残旧的糖渍在太阳照耀下亮晶晶的。
仲梓归还能不清楚他的小心思,他抬脚就踹了上去,动作之灵敏完全看不出他年近花甲。
“没死都给我滚去跑步,你们这些个富家少爷在外靠马车,在家靠床榻,本来正当青春的小少年一个个走路都大喘气。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
东厢甲堂众人听过仲祭酒训人,知道他们出去不会挨骂了,三三两两结伴而出。经过仲祭酒时他们每个人都规规矩矩地行礼,道一声:“祭酒安好。”
叶追月跟着众人一起行礼。他是标准的世家子弟,虽然穿着布衣但动作秀雅矜贵,青色的衣衫更衬得挺拔笔直,像一棵遗世独立的青竹。
只是某人趁着众人行礼悄悄取走了谢熠背在身后的糖葫芦。
糖衣在炽热的阳光里有些融化,晶莹地顺着糖壳流下。
“咔嚓。”被叶追月咬住嚼咽。
叶追月回头,二人趁仲祭酒不注意交换了一个眼神。
叶追月步履款款,身影不过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国子监的大门集贤门后。
牌楼与集贤门中有一小段空间,不许停放马车,这段空间被小贩们完美地利用了起来。
“糖葫芦!冰糖葫芦!”
“好吃的炒货!瓜子花生核桃仁!”
“月饼、年糕、绿豆糕!”
“酥松绵软驴打滚、好吃赛神蜜麻花!”
商贩们有序地排在两边,吆喝声此起彼伏。休沐日各家都会派人来接各家的少爷,不少深居闺中的千金趁此机会出门游玩,顺便看看有没有心仪的少年郎。
短短的街道热闹非凡,空气弥漫着炒货糕点的香气,擦肩而过还能闻到姑娘们身上的熏香。
叶追月坐在老王馄饨摊上,一身青色布衣,袅袅升起的热气氤氲了他的面容。
少年貌比潘安,惊鸿一瞥,动人心弦。
不少贵女看红了脸,差人打听这位公子的身份。听到是户部尚书三儿子都不约而同在心里道一声可惜。
户部尚书叶幽惊才风逸、少有才名。夫人吴芯玉是江南有名的才女,才貌双全,娇贵傲气。当年二人一见钟情,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恩爱无双不知令多少人艳羡。
其长子叶追蓝有“小叶幽”之称,才貌无双,年纪轻轻就进入了大理寺,前途不可限量;次子叶追映有百步穿杨之能,作为武学第一被招入言锦学院。
叶追蓝在一次探案中折服于刑部尚书嫡女张婉盈风采,一心求娶。二人拉扯一年有余终于确定心意,锣鼓喧天、十里红妆,有情人终成眷属。
看似完美的话本家庭下,还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叶三。
听闻他的母亲是吴芯玉的闺中密友,家道中落来京中投奔好友。在好友怀孕初期恩将仇报爬上了叶幽的床,还怀了他的孩子,在吴芯玉分娩之日生下了叶追月。
谁愿意嫁给一个母亲恶毒的人呢?
叶追月不知众人的想法,他紧紧盯着馄饨摊老板老王的动作,胃里的馋虫不住翻滚。
剁碎的猪肉混合新鲜的葱段,在捶打中变得韧性。蒯一勺放在薄如蝉翼的馄饨皮上,手指翻飞制成一颗皮薄馅大的馄饨。
一边架着的锅咕嘟嘟沸腾,水汽从锅沿冒出。
老王不慌不忙地揭开锅盖,一手三个馄饨放入锅中。眨眼的功夫就下满了一锅。他一手端着锅盖,一手拿着勺子,馄饨随着他的动作在水中上下翻飞,交叠起舞。
圆滚滚的馄饨浮在水面,被一勺捞起,撒上葱花香菜,送上了餐桌。
叶追月迫不及待拿起筷子——
一颗石子从他身后袭来。
他微微侧头,石子擦着他的脸划过,打偏了他的筷子。
“等我一起吃!”谢熠轻巧从墙上翻下,两步跨坐在馄饨店的凳子上,他望望叶追月的碗再望望自己的。
“凭什么你的馄饨比我的多!”
他看看其他食客的碗。
“为什么你的馄饨是八个,我们的馄饨是七个?”
叶追月拿起筷子吃了一个,“这下都是七个了。”
谢熠目光幽怨,狠狠咬下一个馄饨——差点被崩了牙。
“哈哈哈哈我吃到钱了!你没有!”
老王每天都会在馄饨里放上三枚小铜钱图吉利,据说吃到的食客接下来三天都会十分幸运。
“你看这是什么?”叶追月伸出两根手指。
“二?”
叶追月手指一侧,露出手指夹的铜钱。
“不,是两个铜钱。”
谢熠愤怒质问老王:“老王,大家都是食客,怎么就他的碗里馄饨多、铜钱多!”
老王是北地人,体格高大,皮肤黝黑,十足的憨厚长相。
“叶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某别无所长,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回报叶公子。
铜钱实属巧合,证明二位公子接下来都会结交好运,如愿以偿。”
……
“唉,世间像老王这么淳朴的人不多了。分量这么足的馄饨只用七文钱!”谢熠感叹,“不过守财奴叶三怎么舍得花钱救人的。”
叶追月身份低微还没有母亲补贴,只能靠月钱糊口。笔墨纸砚与饮食都是一大笔支出,更别提他身体柔弱,还要喝药调养,月钱实在捉襟见肘。
一年都不见他添一件新衣,现在看上去还人模狗样的全靠一张脸——谁能想到他用麻绳绑头发还能这么风姿绰约?!
他平常抠抠搜搜,能捡不花。一个人倒他面前他不一定多看一眼,一文钱掉他面前他一定抬脚就踩,趁没人看到再擦擦装进怀里。
“老王馄饨皮薄馅大,一碗有八个,收七文。城中最便宜的馄饨摊十文六个,皮厚馅少,难吃至极。
为了城中馄饨业的良心,我毫不犹豫摸走他的钱交了药费。当然,多退少补,我把多的钱都装他口袋了。
我可不做趁人之危的事。”
叶追月笑容灿烂,露出少年意气。
“没事儿,你以后没钱了来找我,我一定请你吃十文六个的难吃馄饨。”谢熠把手搭在叶追月肩上。
“你都请我吃饭了不能请我吃点好的?”
少年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的很长很长。
“对了,你听说了吗。
太子失踪半年,生死不明,听说已经有大臣上奏请求再立太子。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恰逢言锦学院与国子监学业评比,“寒门学府”广陵明德学院也请求参与。这次学业评比定会热闹非凡……”
“我又不参加,和我没什么关系。”叶追月毫不感冒,“不过明德学院也参加的话,比赛时间变长,就能多蹭几顿食堂的饭了……”他眼睛一亮。
“……”跳脱如谢熠都有些难言。
“没事,学校不加饭到时候我请你吃。”
“一言为定。”叶追月笑得像偷腥成功的狸奴,“户部尚书嫡子请客那不是得提高档次,去桃花阁吃几顿。”
“行行行,都依你。”
谢熠爹谢席是户部尚书,油水丰厚,他娘是江东周家当家人周式安嫡女周茭,富庶程度不必多言。他是二人独子,是宠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在京城第一酒楼桃花阁请客不成问题。
叶追月把人推上谢府马车,“后日见!”
前来接人的马车多停放在此处。夕阳羞红了脸,披上彩霞想要留住太阳,给万物蒙上阴影。
学子们高兴地拜别朋友,背着包裹坐上自家马车。车檐上挂的风铃发出清脆响声,与马蹄声合奏一曲。车内传来欢声笑语,满怀团聚的喜悦。
叶追月背着包裹,迎着残阳,背影无限拉长,被行驶的马车无情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