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HmiJ

2、藏拙

　　“殿下，这是近几天沈清檀的行踪，陛下很器重他，还将东南一带的洪水治理交给了他处理。”
　　绿竹不敢抬头，她明明长了一副清纯的面孔，小巧挺翘的鼻子，带点妩媚的眼睛，却在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极其恐惧而又带点仰慕的表情。
　　“还有这几日京城闹妖怪的事情，属下查到可能是跟玉山有关。”
　　“玉山？”
　　说着，沈清曙撩开腿上盖的银丝毯，十分淡定自如的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许是太久没下地，他刚站起来时还有些不适应，轻微的撇了撇脚踝。
　　直到站起来才发觉沈清曙其实很高，让跪着的绿竹深感压迫感。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绿竹，用眼神在质问她。
　　“属……属下在追赶妖怪的过程中刺伤了他，发现他朝玉山的方向跑去。”
　　玉山，是沈清曙少时修炼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老道观，他的师父就是里面的老道长。
　　他自从记事起就被送到了凌空观，舒贵妃和南梁帝都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在道长那里学得一点本事，增强体魄，好回来继承大业。
　　可七岁那年，舒贵妃被害，他在从玉山被接回京城的路上，遇到歹人，不幸滚下山崖，摔断了双腿，好在山崖脚下有一户采草药行医的人家，治好了他的双腿。
　　那时，七岁的沈清曙就明白了，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对母亲的宠爱也不见了，连带着对他的怜爱也会不见。皇后和那个大他四岁的哥哥一直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和舒家，他必须做点什么，让那些害死母亲的人付出代价，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只有毫无威胁的弱者才能让他们放下警惕，所以这腿瘸，他一装就是十三年。
　　他让绿竹退下了，紧接着“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
　　“沈兄，开门，是我。”
　　叶池南推开门，看见坐在轮椅上的沈清曙。
　　叶池南是大理寺卿叶应远的儿子，在京城是和沈清曙一样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
　　“沈兄又过来看绿竹姑娘了？”叶池南挤眉弄眼，一脸“我懂”的表情看着沈清曙。
　　沈清曙不想搭理他，手搭上轮椅就想出去。
　　“诶，别走啊沈兄，”叶池南拉住他的轮椅，“听杨妈妈说，今天红颜坊又新进来了许多小美人，沈兄不看看再走？”
　　“没兴趣。”
　　“哎呀，这时候你就别装什么正人君子了。”
　　“……”
　　沈清曙被硬推着去了一楼大厅观舞台。
　　没一会儿，舞台两边的乐师开始奏乐，昆山玉碎，香兰泣露，随着音乐的鼓点，从舞台两边上来了几个穿着异域风情的舞娘，眉眼勾丝。
　　“啧啧啧，真不错。”叶池南在下面看的津津有味。
　　沈清曙就不一样了，他本来对这些东西就没什么兴趣，来红颜坊无非是来收集情报的，再者就是在红颜坊的地下寒冰窑里练功。
　　世人一定想不到，这个红颜坊的常客，人人皆道的浪荡公子，在这里却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
　　沈清曙正准备掉头走人，突然身前一重。
　　舞台上的一位舞娘不小心踩到裙子摔了下来，正好摔到了他身上。
　　抬眼四目相对间，窗外雪后晴光映射进来，照射在少女洁白的肌肤上，与屋外尚未融化的雪一样，冰冷中透着太阳晒过的余温。
　　她扑闪着睫毛，两人呼吸皆是一滞。
　　铺面而来的淡淡胭脂味，和不小心的肌肤之亲，让沈清曙有些慌乱，他原想推开这位舞娘，但……这异域舞裙实在暴露，男女授受不亲，他实在不太好意思随意推开眼前这位少女。
　　舞娘反应过来，立马起了身，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沈清曙发现这个女人好像有点眼熟。
　　她定定的望着他，忽而又撇开脸。
　　“姑娘，你没事吧？”沈清曙脸上的尴尬还未褪去。
　　那女子点点头示意后快速退下了。
　　只剩下他心跳如鼓点。
　　沈清曙刚准备转轮椅调头离开，手一摸胸口，发现刚刚绿竹给自己的密信不见了。
　　他脸色一沉。
　　沈清曙嘴角上扬哼笑一声。是被那个女人气笑的，也是被自己气笑的。
　　而另一边的楚云随因为刚刚偷到了沈清曙的密信而沾沾自喜。
　　在进宫拜见过柔妃娘娘后，楚云随和环云去了监察司，在楚晦明的同僚白伯伯那里打听到了一点关于妖怪的事。听说这妖怪的老巢在西南一带。
　　西南？不就是玉山吗。正准备再去打听多一些消息，转头看见那位二殿下被推着出了宫门，本无意关心此事，却突然间看见他腰间悬挂着的香囊，那香囊袋是母亲亲手绣给自己的。用的是母亲老家的传统绣法，苏绣。看着上面如此熟悉的一针一线穿插着勾勒出来的梅花，无数关于母亲的回忆涌上来，春日寻花，秋日摘果，母亲温润的呼吸好像还在耳旁。顿时胸口涨涨的。
　　楚云随拉着环云追了上去，一路跟着他们到了红颜坊，乔装后偷摸跟了进去。看见沈清曙进去又出来，便发现了不对劲，没有哪个男人跟红颜坊的女子进了同一间房还连头发丝都不乱的出来。
　　楚云随眼尖，看见沈清曙胸口不小心露出来的信封尖尖，便想要偷过来看看。而他是二殿下，普通人近不了身，于是便想到了刚才那一出。
　　楚云随拿着密信回了皇宫，打开却发现上面写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文字。环云说倒有点像西南一带云雀族的文字。
　　环云是从小在西南长大的，是楚晦明去西南办事时，回来路上看见乞讨的环云便带了回来做丫鬟。
　　这个二殿下怎么会懂云雀族的文字，他的身上又怎么会有母亲的香囊？他到底是在和谁交换密信？而这密信的内容又是什么？
　　楚云随知道必须得去会会这个二殿下。
　　夜半时分，朗月高照。楚云随和环云偷偷摸摸来到寒蝉院。看见院里灯火阑珊，空无一人，萧萧寒风吹得人有些打寒噤。
　　这都快半夜了，沈清曙的窗户却还亮着。
　　“环云，你去门口守着，我看看他在做什么。”说着楚云随便趴在沈清曙的窗户底下，偷偷掏一个小孔悄咪咪地看着。
　　不料突然风起云涌，电闪雷鸣。天边出现一抹怪异的血红，好似一只巨大的蜘蛛张牙舞爪地朝这边爬来。
　　楚云随被吓得怔住了，巨大的恐惧与压迫感袭来。好在没一会儿头脑清醒后，立马叫着环云一起往血光处跑去。
　　“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去捉妖。”
　　楚云随一路跟着这红光，最后跑到御花园后面的一片荒芜空地处。
　　红光越来越强烈，压得越来越低，他不断的扩张，几乎遍布了整个皇宫的天空。
　　楚云随见这妖怪来势汹汹，她一个人恐怕招架不住，便马上命令环云去找禁军侍卫搬救兵，加强宫中保卫，再去找柔妃娘娘告诉她加强防卫。
　　“那本大小姐就来会会你。”
　　只见风驰电掣间，楚云随从腰间抽出一条鞭子，另一只手从胸口衣襟里拿出一张符纸，嘴里念念有词。忽然符纸化作蓝色的火焰自燃了。楚云随左手食指与中指捏着那张燃烧的符纸往空中一甩，顿时无数张符纸在半空中燃烧起来，发出蓝色的火焰，像刚刚那张纸无数遍复制了一样。她右手握鞭，往半空中的蓝色火焰上挥去，鞭子便燃烧起来，眨眼间，楚云随转身又挥一鞭，鞭子直直向空中那道红光挥去。
　　红光的范围缩小了，但红光中的云雾间影影绰绰有一个黑影，随着楚云随不断挥去那根燃烧着蓝色火焰的鞭子，红光范围逐渐缩小，黑影也愈加明显了。
　　那道黑影像一只长着锋利黑爪的巨大蜘蛛。
　　当楚云随再一次向空中挥舞鞭子的时候，鞭子突然被抓住了。
　　“不好！”
　　她奋力挣扎，却始终扯不回鞭子。甚至由于对方力量太大，连她本人都要连带着被拉过去了。
　　眼看着自己离那黑影越来越近，楚云随脸上直冒冷汗，自己马上就要被吞噬了，她甚至有了一丝放弃的念头。
　　“不行，我还不能死。”
　　楚云随又从胸口衣襟里拿出了一张符纸，食指与中指夹着，嘴里念着咒语。突然天光乍泄，符纸飞向黑影，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将黑影反向吞噬了。
　　这张反噬符威力极大，使用者所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楚云随从半空落下摔倒在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筋脉紊乱，内脏俱损。
　　这时这些该死的禁军侍卫才姗姗来迟，为首的竟然是礼部的白杳。
　　“楚姑娘，你没事吧，快快来人，请太医！”白杳抱起楚云随急忙赶往太医院。
　　这边乱作一团，忙得不可开交，而几公里外的寒蝉院，万籁俱寂，沈清曙躺在院子里的藤条摇椅上，静静地欣赏着血红光色映染下的皎洁明月。
　　他嘴角有一股不明的狡黠的笑意。
　　太医院里，楚云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她床边看着她的白杳。
　　白杳看见她醒了愁云密布的脸上顿时喜笑颜开。
　　“楚姑娘，你终于醒了。”他语气雀跃地说。
　　“是……白大人救了我？”
　　“我和禁军侍卫赶到的时候发现你晕倒在地，就急忙将你送到太医院救治来了。”
　　“妖怪呢？妖怪没作乱吧？”
　　“放心，妖怪已经被捉住了，皇宫内一切平安无事。倒是你，因为用了反噬符导致自身伤害过大，太医说你内脏俱损，真气损耗过大，要是我再来晚一点，神仙也救不回来你了。”
　　楚云随脸色苍白，血色全无，听后干裂的嘴唇咧出一个笑。
　　大家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多谢白大人了，麻烦不要将此事告诉家父与家中姨娘，免得徒增担忧。”
　　白杳点了点头。
　　他静静地看着楚云随，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心怀大义，嫉恶如仇，有时候将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有时候又爱恨分明，手起刀落，眼睛都不眨一下。
　　白杳伸出手想替她理一理头发，见她往后闪躲半分，最终将手落在了被褥上，替她往上掖了掖。
　　“那我先告辞了，楚姑娘照顾好自己。”
　　白杳起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