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连天》日出初光先照

9、第九章

　　才周二，天气大不比从前。
　　这里的“天气大不比从前”指的是太阳光大肆喧嚣，一副不打算留地上人活口的架势，要不然为什么一大清早就晒得人睁不开眼呢？
　　只是记得，这个小县城二〇二一年的军训日对初一的军训生十分友好，还记得那一年的整个夏天都非常难忘：虽有骄阳，但好在清风徐徐，且绿树成荫，细枝绿叶愿在风的挟裹中摇摇晃晃，映在地上的影子同样摇得岁月静好；光透过枝叶间的空隙铺在枝叶的影子上，成金亮色荡漾，像水面的涟漪。
　　那年的风吹得和以往的风很不一样，以往的风在闷热的空气中迅速穿梭，来之匆匆去之匆匆并不着一点痕迹，来时稍微解乏，去后热空气立即补上；二〇二一年的风不甘在热空间中，驱散了包裹住自己的热，使整个小城无处无地不是凉。
　　几乎每个学校门口向两边延伸的人行道上都有两棵绿树中间挂着的庆祝中国共产党诞生一百周年的红色横幅上扬起了鲜艳的波浪。
　　二〇二一年的风穿过叶间，见过红色横幅，越过楼层，抚过行色匆匆的路人，与云雀并肩，向漫天红云打过招呼；进遍大街小巷，进了千万劳动人民和莘莘学子的心房。

　　所以说，二〇二一年的军训生可是享了大福的存在。
　　邸灿很久就盼着，希望自己军训时也能有风，最好阴云密布，可惜她没赶上这种好时侯。去报道那天就很好，阴雨连绵的，谁知往后一连几周都是大晴天，一点闲也偷不着。唯一能逃掉军训的办法就是请病假，可风险太大，她们班里只有三个同学跑到主席台底下阴凉地去坐着了。
　　“我，我也想去……”曹惜媛眼巴巴地看着三个人离开，说道。
　　小动作被教官发现，碍事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人，再站五分钟！”
　　“……”曹惜媛马上仰起头，站好，不再有任何动作。

　　熬到中午，一群人怎么活蹦乱跳地出去怎么垂头丧气地回来，最舒服的是那三个请病假的同学。孟珒璘坐在办公室，一边还有四五张写着介绍的纸条。
　　他没想到上周四随口说的事，竟然还真有人写了，还是两个班都有写的，并且是真心实意，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之前在三中，他让学生开玩笑开得有点忌讳了，但这四五张纸条他都看过了，确实是认真写的。
　　既然孩子们都正心写了，况且说了的事就应该落实，他也不能让大家的心思落空，并且这样他也大省了力气在正式上课时再选职。
　　一班近，开门就能到，他先跑到一班去说这件事。
　　讲台下的小朋友们有的埋头认认真真啃盒饭，还有一部分叽叽喳喳闹个不行，看他来了全都静下来。也就刚来的那几天难管，以后他们摸透了老师的脾气也不敢太闹腾了。
　　“既然各位现在有闲空，不如听我把班内部一些职位分了吧，”他坐到讲台上的椅子上说，“你们，看行么？”
　　“写了自我介绍的，站起来，我看看。”
　　班里有两三个站起来的。
　　目光扫过几个人后，孟珒璘的注意力几乎全集中在一个角落手掌撑着桌子抬着头，看上去神采奕奕的女孩子身上，带着黑圆框眼镜，头发有点卷，但扎起来很短。一个看上去很聪明的女孩子。
　　怎么可能不认得她呢？学校每届招生都会主动去挖人才，而她就是这么来的。成绩优异，年级第一，档案里无前科，学校领导都认识看好的好苗子。
　　孟珒璘从纸条里找出她写的那张，虽然只是个介绍，能看出来写得也是很散漫随性，可架不住本来字迹就娟秀，别人写草上天，她写就是很有特点。
　　一看理想职务，写的班长。这一班之长选得可太轻松了。他本来还想过该怎么忽悠她才能让她心甘情愿担任这个职位，现在全省了。
　　他问了这二三个人的名字，照着纸条找到核实一遍，“好好好，可以可以，”他笑，可开心得只有班长这一个位，“看到你们这么踊跃，我很开心啊。”
　　“那就希望各位能去做好自己领域内能做好的事。那我就先走啦，二班也有呢，我得今天中午把这些事全办了。”他挥了挥手里剩下的二班的纸条给一班的同学看。
　　可他没有直接到二班去，而是等到中午的午休铃打了之后才去的。他知道铃打了之后照样各聊各的，不如中午再过去浪费他们些时间，还能安静一阵。
　　临说前还特意看了看花名册，发现二班这个理想班长职位的学生成绩班里第五，也是个成绩优秀的孩子。
　　“这是咱们班的这个有理想职位的同学，”他在二班说，“没想到我说了之后还有人记得去做，那就不能让这事就过去了，所以今天来说一下。”
　　“有写了交给我的，那我就不点名了，自己写了的还记得吧？直接上来说好了，谁先来第一个？”
　　一阵沉默。
　　终于一个戴着口罩的女生率先站了出来，她恐怕老师因为没人敢出来说话这事就先不谈了，本来到了新环境不认识的厉害人多了，那她这个职位的希望更小。
　　她比较腼腆，难得敢站到前面去，但双手背在身后规规矩矩，“大家好，我叫解杺元。我之前是来自……”她说道。
　　“我曾经学校里六年都是班长，经验比较多，知道怎么做好班级内部的管理工作，有不会的愿意虚心请教。如今到了初一，但还是想竞争班长的这个职位，希望大家能够支持我，谢谢大家。”她好不容易说完了。其实没有人觉得场面尴尬。
　　而且班长之位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争。
　　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做的事她愿做，大家都不愿意揽的活她愿干，大概是从一开始的处境就和其他人不同。像她描述的那样，她从来都是个能胜任这个大职位的人，尽管她为人腼腆。于是她如愿以偿，并往后三年未变。
　　她下去之后，又有一位戴圆眼镜框的男生似乎有了信心，第二个举手上去了。厚嘴唇，嘴角有颗显眼的小黑痣，看上去傻不愣的，曹惜媛一看见他“哎恙”一声胳膊肘撑着桌子趴下去，抬不起头来。
　　邸灿问：“怎么了？”
　　“不懂，你们都不懂，”她摇摇头，小声说，“他之前跟我一个班的，他什么德行，我最清楚。”
　　“他就是个吊车尾，一天到晚净他事儿多，之前当过他一阵子同桌，给我自己快逼疯了。”
　　那个男生在前面站得绷直，认真的模样很好笑，张嘴声音如雷轰顶：“大家好我叫李微辰，来自青小，很荣幸能站在这里直接表达出我的想法，我想担任的职位是纪律委员。”
　　“就他？呵呵，”曹惜媛头转向邸灿，小声说，“他就装，装的好，要是这个孟什么老师真选了他，以后有他后悔的时候。”
　　李微辰的自信样看起来像个好学生，当然会在孟珒璘的考虑范围之内。他说完下去了，孟珒璘起身，靠着讲台问：“还有要说的么？”不说那他可要再忙完最后一件事就回去睡觉咯。
　　“我老师。”另外一个高高瘦瘦长得有点黑的男生站起来，走上前去。“大家好，我叫梁楷。”他也背着手，像第一个女生一样怕生，说起话来咬字比较狠，“我之前……”
　　听惯了这话术的孟珒璘窝在这个叫梁楷的同学后面打个哈欠，听完他的介绍直接问他：“你想当什么？”
　　这个男同学回头看向他愣了愣，随后说：“呃，体育委员。”
　　孟珒璘批准了，主打的愿意来就来，不好意思说就别干。
　　“还有要说的么？”他又问了一遍。这下底下是彻底没声了。
　　“没有了，那其他的就等我安排吧好吗？”他站起身，手里捏着花名册，说起今天中午的最后一件事：“我点几个同学出去一下。”
　　“他这又干什么？”邸灿问。
　　曹惜媛猜测道：“班里前二十是吧？叫出去谈谈话？”
　　但其实就是说说报名住宿生的一些注意的事，毕竟他们今天就要开始住学校了。而且这阵势，就算是说学习方面的事也暂时没有十四名开外的关系。
　　“今天下午你们去食堂的话直接去就好了，因为饭卡还没有办好给你们吗，然后去的时候老实点别吵吵嚷嚷的，别上来第一天住宿就因为这事年级里给咱扣分，”孟珒璘和和气气地吓唬他们道，“你们要是因为这个事给咱班扣分啦，小心我找你们的不是，我可是有那给你们取消住宿资格的能力啊。”
　　“好在咱们班那么快就有了个班长，事就好办了许多，那个谁，是叫解杺元对吧？”
　　本来低着头背着手的，听到自己的名字，解杺元突然抬起头看着他。
　　“那今天下午就麻烦你啦，等军训完了你得组织他们去那一楼食堂。这纪律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管好的，管不好慢慢来，实在不行跟我说，我管他们。”
　　“啊，嗯，好的老师，我知道了。”解杺元回应他道。

　　下午更热，太阳更大，在操场围着的栏杆上缠着大片大片的绿色藤枝粉白色的小蔷薇花。花丛很低，可是下面有一块小阴凉看上去是很好的一块地方。可是就算是请病假的同学也不往那边去，枝子上有小刺，坐过去扎得头麻。
　　这对于不请假的同学，那一块地就是很好的了。
　　“咱学校……那片小粉花……开得真喜庆……”有人热到开始发癫，被教官发现，又加长了下蹲的时间。
　　一身长而刺耳的哨子声响，是总司令官让另外三十五个教官集合，那男教官将任务交给了李微辰。
　　像曹惜媛说的那样，李微辰已经开始装了。烈日下，他喊口令的声音算是全场独一份了。于是喜提升职，当了个小官可以镇压班里同学。
　　他造型同样很显眼，本来大家都穿着短袖露胳膊露脖子，他脖子上非得搭上一块老凤祥牌子的蓝毛巾，班里有人声称他帮忙避了坑，以后绝不买老凤祥的毛巾。
　　他可逮着折磨人的机会，尤其是在看到曹惜媛的时候。故人重逢，但是他不太友好，有种今日叫她高攀不起的架势，故意针对她，不给她们那一排的人换腿的机会，气得曹惜媛小声和邸灿骂人。
　　不和大众一起就算了，还公报私仇，何况她跟他有什么仇？
　　“你在说什么呢？”李微辰走到最后一排，又故意找她茬。
　　“不是，你干什么啊？”她忍不了了，转过头质问他，“那他们有嘻嘻哈哈的为什么不叫他们只叫我？就认得我是吧？”
　　“可不是，对老同学的一种关照，”他还自以为很帅地歪嘴笑，实际上他的嘴本来就很歪了，“那这次就先算了，好吧？”
　　“小死矮个子。”等他走远了，曹惜媛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又转了一圈，李微辰看了看曹惜媛，又看了看她旁边挨得很近的邸灿，手拽了拽邸灿的袖子，想把她拽到前面一排。
　　曹惜媛瞪大眼睛：“你又干什么啊？这是位置是教官排的啊。”
　　矮子傲娇地仰着头：“我、高、兴。”
　　“我会走，所以，”邸灿狠地回甩胳膊，太阳晒的缘故加上本来看他就不顺眼，细眯着眼，嫌弃地看了李微辰一眼，很快别过去眼神，“别拽我。”
　　袖子是短袖，他拽着她，甚至能碰到她露出来的胳膊，她觉得特别别扭，特别不得劲。
　　现在她旁边蹲着的是王昭遇。
　　“你好啊。”王昭遇等李微辰走远了，几乎无声地向邸灿打了声招呼。
　　教官回来了，没蹲够时间，他又改成了练站姿。
　　太阳烤得太厉害，王昭遇眼前冒花，脚底不太稳当，脑子里好像有东西东撞西撞，她被晒得有点神志不清了，晕头转向地向邸灿小声说：“我有点想喝水。”
　　邸灿耳背：“嗯？”
　　“我有点想喝水。”
　　“嗯。”其实她还没有听明白，只是做出回应。
　　不料教官逼近：“她和你说什么？”
　　邸灿：“没什么。”
　　教官一笑：“蹲着。”那笑得看起来比孟珒璘还渗人。
　　他围着整个队伍转了一圈回来问她：“想起来她说什么了么？”
　　“她真没说什么。”邸灿道。
　　他又转了一圈回来又问她：“想起来她说什么了么？”
　　恐怕邸灿不说他不罢休，于是随便说了一句：“她说她嘴唇没色了。”因为“色”带北方口音，王昭遇说的“水”邸灿以为成了“色”。
　　教官一愣：“什么？”
　　“她说，她嘴唇没色了。”邸灿声音大了一些，可因为害怕有点抖。
　　教官转角问王昭遇：“你刚才跟她说什么？”王昭遇站在旁边忍住不笑，过了许久，小声回答道：“我想喝水。”
　　“啊，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教官说道，“下次想做什么直接喊报告知道吗？你和她说有什么用？”
　　“嗯。”王昭遇本来以为接下来他就会让她去，谁知落下几句话就又转着圈去了。
　　“……”王昭遇傻愣愣地看着他走。

　　周三烈日依旧，可是明月出现了幻觉。
　　她本身就有点低血糖，前几天都是硬撑着的来着，今天上午头脑晕眩得特别厉害，练习齐步走时感觉脚底下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的。
　　好在有帽檐遮挡不需直视太阳，她也有刘海挡着一片，可明月依旧皱眉眯着眼睛，随时准备着向教官请假。
　　教官接下来练习集体走方队，需要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在前面做标兵，明月个子高，那教官一眼就选中了她。
　　“你，过来。”教官指着她说。
　　她迟疑片刻，决定还是不请假为好，于是过去。

　　练了一上午，甚至集体休息时那教官还得把做标兵的俩人喊起来继续。
　　结束了中午回去，队伍就不再有队形，零散地走着，明月两只胳膊分别搭在曹惜媛和王昭遇肩上，邸灿在后面扶着她的一只胳膊，问她：“还行吗？需要和老师说吗？”
　　“不不不算了，我还行，”明月说，“就是，曹惜媛，你把你的糖分我一块，没有不行吧。”
　　“行行行。”曹惜媛是真怕她晕厥过去，这时候也不跟她拌嘴了，连忙答应道。
　　邸灿突然感觉到左肩被轻轻拍了一下，回过头去，看见李雪函清瘦的脸。
　　“好久不见哦。”
　　邸灿感觉意外：“呃……嗨。”
　　“三班的！快点！”后面一声吆喝，邸灿听出来了，好像是那天讲话的那个主任。
　　邸灿问：“那不那天讲话的那个主任吗？”
　　李雪函撇撇嘴，说：“当时还说你来着，我们这个班任是个年级主任，姓郝，脾气大着呢，跟你们那个班任有一拼。”
　　“好好好，”邸灿歪歪嘴角，说道，“那你快走，别让他逮着了。”
　　于是李雪函快步走了，去跟上自己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