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连天》日出初光先照

5、第五章

　　开学第二天，邸灿看见那个斜前方的女同学轻声吐槽道：“真讨厌，第二天还考那昨天为什么要把桌子搬回去？锻炼身体？我不理解。”
　　旁边跟她要好的女孩子轻松地大声笑，伸出手捏了捏她白里透红的娇嫩的脸颊。
　　邸灿和李雪函那几个人又搬着桌子椅子出去了，今天的这场英语孟珒璘没来监考，也不在级部，不知道去哪了。英语是一个长相甜美可爱的圆脸女老师监的考。
　　英语是最难的，邸灿简直恨透了那些单词语法又填空，抬起头望向乌漆麻黑的天花板，感觉到自己的无奈。
　　还没把头低下去回到比头发丝还长的英语句子中重新“品鉴”时，她又忽然抬起头。她好像看见了很熟悉的人。
　　依旧是没有任何标志的长袖白衫，略高的身影在二班敞开的后门门口的玻璃处虚晃了一下，随后重新进入班里。呵呵，果然是他。
　　二班是一班正前方的教室，一班和级部办公室呆在个犄角旮旯里挤着，二三四班那边宽敞明亮许多，进入大厅的光线也爱往它们那边去，于是从邸灿的视角往二班看简直不受教学楼内走廊黑的影响，一个大厅的两侧呈现出两种不同的明亮程度。邸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刚开考眼睛就不大中用了。
　　最后一场考完，向监考的女老师交了卷子，外面的三四个人又将桌子搬进教室里，这回是彻彻底底的不需要出去了。
　　“刚才考试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咱们班主任、不对，咱们临时班主任了。”李雪函说。她的轻声细语在哄闹的环境下更听不见了，她又向邸灿说了一遍。
　　“他从人家班门口出来了来着。”李雪函道。
　　他给别人班监考这件事总让人觉得心里不大得劲，他连自己班都不顾了，真是叛变。
　　邸灿沉思片刻，说道：“不用好像，他就是，我看见他从后门出来个影了。”
　　“怪不得呢，去二班监考，走后门去的。”李雪函开玩笑道。
　　两个人自顾自地轻声笑了一阵，没有太吵。教室里头很闹腾，原本坐在讲台上手托着脸看手机的女老师不得不起身维持纪律。她是不很瘦，可要是瘦了估计不比现在看着和谐亲切；脸圆圆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透明框眼镜，笑起来眼里好像有星星在闪，“安静点啦，别把你们班主任吵来了。”她食指在嘴边上竖竖，好意地提醒说。
　　初见的老师第一二三次的管教肯定有效果，班上很快静下了。邸灿和李雪函口头语言传递改成在纸上，斜前方的女同学立刻趴下去研究起自己捎来的文学作品；后排的男同学靠着桌子，头对头窃窃私语。
　　女老师露出可爱的微笑。哈，再好好享受一阵子，等真正开始学了看你们什么狼狈样，想想就开心。
　　她环顾一圈后，将目光定位在后门的玻璃口外，笑得更加惬意，让人轻易信任。
　　于是她看见后门玻璃口外的人双手合十摇了摇，向她轻轻点点头，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很快又不见了踪影。她估计着又钻回级部判卷去了。
　　她舒展身子似的挺了挺腰，心里庆幸自己不教主科，虽然也不轻松吧。
　　她能想象到初一语文组、英语组和数学组马不停蹄地判卷子，尤其是刚开学，有些老师还没到位上，无疑各位老师的任务加重。
　　判吧，两千多份卷子两天内肯定能判完。发完卷子，还得按成绩分班做名单……还真有点心疼这个小孟老师呢。
　　没事，年轻人嘛，她贴心地替他想，吃点苦受点累，以后站得更高少受罪！毕竟她现在状况也是如此。
　　此时级部那边，孟珒璘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还是电脑上阅卷好得多，如果请老师阅卷，两个人只负责一块区域的题，两千多个一块阅起来不会太麻烦；可这样的话，一个老师判两百多份整卷子，题杂，效率低。
　　郝主任教书多年，看这种小卷简直轻而易举。他往左边桌子伸过去，想拿自己的茶玻璃杯，感觉手里的重量不对，又看见暖水壶靠孟珒璘那边更近，人的懒劲一下子就上来了，说：“小孟，帮忙把水壶递过来一下，谢谢。”
　　孟珒璘心里苦闷，他知道壶里没水了，也是因为懒，不喝就不知道打。办公室里这种小事大部分都是他干无疑了，可如果是别人需要肯定不能直接指使他；但是装作感觉不出壶里没水直接递给郝主任这事办出来多少不太漂亮。兜兜转转，还是得他去。
　　孟珒璘拎着壶把，晃了晃手里的壶，装作才觉得出不对，然后微笑着说：“郝主任，这里面没水了，我去打点再来。”
　　“啊，行，”郝主任应完又补充道，“饮水机不知道好了吗，出水还是太慢的话那就算了，别耽误正事。”
　　孟珒璘提着壶出了级部门，顺便从一班前门口的玻璃外朝里面看看。
　　美丽可爱的女老师发现了他，于是透过前门因为新而清晰的玻璃朝着他安心地笑。放心，这还有我呢，我没你凶，但现在我还能管住。
　　孟珒璘放心地走了。她这个临时班主任当得真不赖。
　　新饮水机各方面有缺陷，出水好慢，这几天他有领教过。可他当然不能就这么回去了，怎么样也得有让郝主任把杯子灌满的量才行。他看看手机时间，准备过两分钟后再回去。
　　饮水机在二三四班走廊那侧，饮水机对面就是二三班中间的白砖墙。他不能干站着，转头往闹哄哄的二班前门口去。
　　二班没有班主任或者临时班主任看着，学生们放飞天性，屋里头甚至看见有纸团在空中从北墙边飞到南窗的桌子上。
　　鬼知道孟珒璘看到这一幕气成什么样。
　　班里头率先有人看见了他的存在，就跟退去的海浪一样，声音很有递进感层次感地消减。
　　“怎么回事儿？没有老师看着就闹成这样？一点自觉性都没有！”孟珒璘提高了声音说道。
　　“还有飞过去的那个纸团，给我拿过来！”孟珒璘指着南窗边上的那个男生说。
　　纸团到手，他不看，狠狠握手心里。隔壁三班没有临时班主任看着，也闹得不成样，他又转到三班后门处，“小点声。”
　　“你们班主任现在在级部判卷，烦得要命，别再给添把火。”
　　随后再回到二班给个警告的眼神，“别让我听到你们吵吵。”最后回饮水机那。水接了不少，灌满一个茶玻璃杯足矣，低头看了看时间，正好两分钟。他盖好塞子，提溜着快回了级部。
　　“郝主任，给，”孟珒璘进了级部，大拇指和食指把木塞拿掉，还是笑着，“顺便去管了管学生，所以耽误了些时候。太闹了，真受不了。”没收来的纸团顺手扔进了垃圾桶。
　　郝主任是个正经严肃的人，别说他，但凡是个老师对纪律方面的行事都相当宽容。所以他没责怪孟珒璘耽误时间，只是接过水壶，连声道谢，并说道：“管管就对了，虽然还不是自己的学生，但他们那个样子也不成体统。”
　　孟珒璘坐回了自己的椅子，嘴角没下来过，依旧微笑着，迎合道：“是的，老师管管他们应该。尤其是新生，更得好好管着。”
　　可真正想想，刚开学这群孩子能干什么呢？他们的天性就是爱玩爱交朋友，这个假期，有的孩子被家里人逼着学了两个月，也就到学校这段时间能够交友，身上才能轻松点；有的则疯玩了两个月，刚开始两天没任务，心还没回来，也可以稍微宽容宽容。至于老师，现在是临时班，临时班主任管是好的，不管也没有理由责问他们。
　　不用多久，等到这个星期五就好了。孟珒璘想。他习惯性地手又靠住了脸颊，手里的卷子翻了个面。
　　今天下午七点半之前，孟珒璘除了把学生都送走了之外，手里的数学卷已经全部判完并且登记好了，他现在主要负责登记其他老师判完的成绩。
　　郝主任是不住学校的，所以他回去的时候早些。不过也就这最后两天可以回去早点，等到下个星期安排有学生住宿的，他就得等到九点半查完宿舍后再走。
　　级部现在只有孟珒璘和另外二十七八班班主任两个人还在。
　　过了半晌，女老师收拾收拾东西，挎着白包，临走前跟孟珒璘呐打了声招呼：“走了啊，孟老师。”
　　孟珒璘抬头朝女老师笑，说：“嗯，石主任慢走，再见。”
　　过了一阵子，他起身伸了伸胳膊，关了级部的灯，然后出去到一班门口锁好班的门。
　　两边突然搭上了两只手，指尖有节奏地点着他的肩膀。
　　孟珒璘一把抓住左肩上的手狠掐了一把，疼得贺琼宇连忙把手缩回去。孟珒璘朝他贱贱地一笑，咔嚓一声钥匙锁好锁，随意抛进教室外桌子的桌洞里，也不顾对方什么反应，径直走到二班门口准备锁门。
　　“哥，你真下得去手。”贺琼宇揉揉手上的一块红，故意呲牙咧嘴装疼给孟珒璘看。
　　孟珒璘眯着眼略带嫌弃看着他，撇下一句“我走了”，头也不回出了大厅的门。
　　贺琼宇见好就收，赶紧跟上去，“去吃饭吗？”他问。
　　“不。”
　　“咋了？要不咱出去吃？”
　　“我累，哪也不去。”
　　“哥你不行啊，之前工作量也不小吧，两个月退化了？”贺琼宇忘了刚才被掐那茬，开始胡言乱语道。并鬼使神差攀上了孟珒璘的手腕，又摆弄起他的手指头。
　　孟珒璘承认有被他弄笑到。贺琼宇一点都不像同事们说的那样，什么正经、沉稳冷静，搁在他这就像是跟那群学生用试卷叠的纸飞机一起飞走了似的，不见半点踪影。
　　教师宿舍和学生宿舍是一栋楼，但不是同一个出入口。学生的出入口朝南，也就是向着教学楼，比较方便但不多；老师的出入口朝北，一出来就能看到一堵掉片带缝的浅黄色的墙，那是学校与另一个小区的分界线。在学校的宿舍或小篮球场上甚至能看见家家户户阳台上晾着的衣服。
　　由于老师住校的比例占小部分，所以比起学生宿舍来要磕碜不少。面朝北，基本全天阴暗不见光；门矮，楼道窄，一个宿舍住的人不多但空间小，宿舍里头没有窗户，门口横七竖八摆着笤帚和簸箕。
　　这一趟走廊的尽头是个很难打开的铁门，门另一边就是学生宿舍，方便老师查寝。
　　特别巧，因为住的老师不多，加上孟珒璘和贺琼宇的班挨的近，他俩又一个宿舍。
　　孟珒璘钥匙插进孔里转的时候，贺琼宇以雷迅不及掩耳之势，报复地掐了他一把。没下重手，怕真给他掐气了。
　　即使这样孟珒璘也没被小气，他轻瞪了他一眼，嘴上说：“也不知道之前哪个人说你说的那个好，反正我不信。你们那临时班主任没被你烦到吗？”
　　贺琼宇规规矩矩地在边上站着等他开门，回答道：“没有，刚认识两天不敢烦他。”
　　“是，你也就烦我，”孟珒璘说，“还有，夜平呢？他不住宿了？”
　　“嗯，”贺琼宇说，“他一不是班主任，二离家近，学校也不强制住宿，他不回家干什么？”
　　开了宿舍门，那么小的空间没有一个人，显得空荡荡的。
　　“咋没人呢？”孟珒璘疑惑。
　　“都出去了呗，学校又不限制老师出入。要不就吃饭去了，谁都跟你似的。”贺琼宇说，最后一句又开始不着调。
　　孟珒璘怼他怼累了就不计较了，颓废地坐回自己的床上。“算我退化，但是我真累了，别闹我昂。”他平静且正经地说。
　　贺琼宇有的时候闹他就算了，可大部分时间还是很有正形的，要说他会听。“不闹，你看我什么时候真闹过你呢？”他一脸的不怀恶意，说道。
　　孟珒璘回想了一下，“确实。”他朝贺琼宇轻扬嘴角。
　　今天第一次朝他笑，是今天第一次身无负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