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飞烟灭》四月的葡萄藤

8、只是当时已惘然

　　秦勉星半晌也不曾出声。我低头跪得膝盖隐隐的酸麻……听他衣袂细微响动，哗一声，地上出现一本书，上面写着三个字，点晴指。伸手拿了，心想这算是不再计较，于是抬眼看先生。

　　月下，他眉眼浓烈，一泓秋水映着月光，沉声说，等你养好身子就随我出府。之前所有一切皆化为虚无，你可愿？

　　你可愿？

　　我当时不懂，这句你可愿着实改变了一切……若是知道，定是要好好思量的，可惜，当时懵懂无知，只想脱离林寒烟香魂的笼罩，而出府简直就是最最理想的方式。
　　我还不犹豫，银牙一关，脆生干净的一口答应，我愿。

　　好，那你起来吧。
　　秦勉星定定的望着眼前这个女娃娃，鲜衣粉颊，眼神晶亮，却不再是自己记忆里的白衣胜雪的，神色永是泰然的爱徒寒烟了，她似是重新涅槃。是自己错了她命中的劫数，以至于这女娃娃脱胎换骨般的蜕变成了另一个人，却不曾有自己的看护。

　　而一切自己都不能确定。带着她，等她重新可以展翅之时吧。喝了口酒，秦勉星继续说，明日起你开始学习骑术和暗器手法。
　　碧玉已经抱着琴远远的碎步走来，我习得内功，感官灵敏了许多，想必先生早已知道。碧玉把琴放在不远处的石桌上，先生踱步过去，调了调音，对我说，你先去休息吧。也不等我应，便允自轻抚了起来，声色飘渺，似是带着未知的无奈……

　　听不懂古代音乐，只能怏怏的退出了院子。心里也有些混乱，让碧玉给我找了件披风，是白色用月石镶嵌了边的，月下更是晶亮。我独自去院子里散散。

　　我不知道未来该是如何的形状，也拿捏不好寒烟的从前，她的爱恨情仇，我想帮她完满，可似乎力不从心，她到底是如何的人？她爱的是尔文还是亦远？或者谁都不爱？她这样出色，她的抱负理想又是什么？我还能替她做什么？
　　满脑子的问号，原来穿越也不过是南柯一梦，到头来还是满头包，处处的诡异……走到一处池塘，池塘里的荷花已经败了，剩了些发黄的枯叶，凌乱的蔟了半池。我坐在假石上，望着池水发呆……

　　突然，尔文就这么出现在眼前，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满天的星斗，一样是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唯一跃入眼中的便是他一张俊脸……他似乎已经默默的看了我许久，我才发现他，他不言声，在我身边并肩坐下，握住了我的手。
　　我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脸已经红成大苹果，还好也趁着夜色看不清……他不看我，只是这么拉着我的手，静静的坐着。黑暗里我亦看不清他的表情，闻到他身上陌生的男子气味，心里晃了晃，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脏打鼓的声音，大的他都能听到……实在太不争气了也，枉活了二十多年！拉个手怎么就这样了五迷三道了……

　　勉星的琴声还在耳畔丝丝飘荡……池畔晚风阵阵，那枯荷叶似乎也不那么干瘪了，似乎别有意境。
　　不知是我突然想通了，还是尔文的出现给了我安全感。突然就明白了，无论如何，我只能这样一直走下去，不论是替寒烟还是我自己。我转过头，望了望尔文，他似是明白了我的心意。拉我起身，细心的替我检了披风上的草屑，拖着我的手，亦步亦趋的牵我回了染林院。一路上我大脑出现空白……嘴边不住傻笑……
　　临别时，他冲我温柔一笑。四下无话，我却已掉入甜蜜梦境般，心里涨的满满的。
　　夜里也睡得香甜，全然不记得晚饭时，差点别修竹弄死，只记得一个少年温柔的擎住我手，暖意不断从手端传来，传过四肢，直抵胸腔肺腑，百骸舒畅，抵抗冰凉秋意。

　　次日，我一大早就先给寒烟的父亲，厄，也是我现在的父亲修书一封。要暂别相府一段日子，相信以古代的书信传输速度，等我收到父亲大人的首肯时，基本也要几个月后，也正是我要出发的日子。交给璧玉让她派人送走。

　　继续跟先生习武，几日的长进更大于从前，先生教的暗器手法需要配合内力掷出，现在我已掌握了内功心法，把体内涣散的内力渐渐收拢，为我所用，而原本寒烟的内力精湛，使我平白的成了高手，用起来分外流畅。先生不比从前那般防范我，偶尔会给我讲江湖上的趣闻迭事，并且在我练成了拂雪踏莲手之后正式教我点晴指。

　　我才知道原来点晴指，听起来跟拂雪踏莲手一样是一套掌法或者是指法，原来根本与指法掌法一点边都不沾，所出招式全部跟拂雪踏莲手的八十一式是一模一样的，它是更加精深的内功心法，就是说在精妙的掌法之上又融入了高深的内力，如此是出来就更上一层楼，所谓画龙点睛也。但祖师认为画龙点睛这词过于直白不够优雅漂亮，于是把睛划去一横，变成了晴，如此叫起来甚是雅致且婉转柔媚许多……
　　我傻乎乎的问先生，这祖师怎么这么娘娘腔，还非要拐弯抹角的取个好听的名字……先生也不住抿嘴笑了，对着白目的我说，因为祖师是位婆婆，所以要好听才可以啊。她叫姜未央。
　　哦，嘴里应着，心里流汗，学了半天人家的武功竟然连祖师是男是女都不晓得，果然呆。

　　我低估了这里的信息传递速度，或者说相府的消息传递系统的速度，我的信不出半个月就到了京城父亲大人那里。回我的信更是由一只信鸽带来的，人家总共飞了不到七天，我就稳稳的收到回信。
　　只寥寥数字，好，一切小心。
　　看的我心里有点替寒烟难过，这撒手掌柜的父亲也太过潇洒了。我禀告了父亲的回信给先生，先生说如此甚好，等你练成点晴指的第二阶段，我们便出门吧。
　　我诺了。出了先生的院子，就奔去尔文的院子，他极少出现，我要走的消息还是要他先知道才好。近来轻功练得不错，轻踏几步，璧玉已经跟不上我的步子，远远的被我抛下。

　　尔文的院子叫做染霜院，我听见院中有兵器舞动的声响，没等下人们通秉，快步走进去了，内院中，他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宽炮，正在院中舞剑，剑很窄，尔文身姿飘忽，所走的步法甚是精妙，剑招也极其刁钻诡怪，只攻不守的招式，他少年的身姿英挺，瞥见我来到，露出微微笑意，随意而发出的英俊气质，令人脸红。

　　我看得过瘾，不耐的摩拳擦掌，勉了勉袖子，清声道，尔文与我过几招。便揉身近前，展开拂雪踏莲手，与他打在一处。我不曾真正临敌，经验为零，他怕剑伤了我，展轻功跃起，把剑往地上一掷说，好，好，咱们对两招。

　　话音未落已经泰山压顶的一掌攻下来，不敢再贪恋的看他英姿勃发的样子，我定神应战，身子向右一偏，却也不让就势拍出一掌，这掌却是虚招，引得尔文凌空无着力点，攻下的一掌劲道使老。
　　我踏快步，旋过到他身后，再拂一掌，这一掌确是加了力道，却不是要至他死地，而是看准穴位，让他中招，若是敌人强大，不能一招拂中，便改成一点，至少要扰敌慌乱。

　　果然他一招使老，又不能顾忌身后的一拂，只能就势在地上一滚，旋身跃起，喊了声好掌法，又一招随即攻来，一手抓我肩膀，等我伸手来挡，另一只手便按住我的手，顺势推向我另一个肩膀，脚下步法欺进，亦同时踢向膝盖，抢入近身，一招擒拿手使得虎虎生风。

　　我听得他出掌的力道便知道厉害，身子一矮，反肘撞向他胸口穴位，膝盖一横，小腿挡住他一踢，再转回身，再次正面拂向他胸口，他不得不松开擒住我的手，来挡这胸前一拂。他哪里知道，我这一掌还是虚招，素手芊芊的在他手上轻轻一抹，轻声诈他，毒药！再趁他一顿，又踏出步子，旋着半步攻向了他右肩，他俊脸笑意盈盈，低声道，奸猾！

　　我俩就这样全攻不守，以攻当守的在院中四掌翻飞起来，我初次这样临战，对于掌法中各种精妙之处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使得越来越流畅，中间又不断使诈，喊了暗器，却不发，发了暗器却喊毒药。
　　尔文用衣袖一挥，却是我把头上的珠花当暗器甩了出去，他也不气，接着陪着我演练掌法，倒是他的袍子被我一只簪子划了口子。
　　璧玉已经赶来，看着院中我俩一蓝一黄两个身影交织在一起，竟看的呆了。张着嘴在旁边不知所以。

　　我俩打得尽兴，过了半个时辰才堪堪停手，理由是我已经把头上的珠花，簪子都掷出去了，弹尽粮绝了……

　　我俩拿起旁边桌上的凉茶一通猛灌，气氛融融，尔文说，寒烟你的功夫长进的很快，估计不久便像从前一般了，而且比从前还可恶，怎么有了那么多奸诈的花招。
　　我看着一地的珠花簪子，一点也不脸红的道，你要恨璧玉，偏要给我安了这么多，我这是积极主动争取减负。
　　璧玉在旁边想要争辩，却又不知道辩什么，憋红了脸颊，我俩人看着她娇憨可爱，相视一笑。
　　我趁着这样欢畅气氛把事情告诉他，便接着轻描淡写的说，尔文，我不久就要随先生出府去了。
　　似是几秒的沉默，尔文脸色变了一变，对于我已似一个时辰一般难熬，他幽幽看了我一眼，便又恢复自如，闷闷的答了声，哦。
　　……哦……

　　我有点失魂落魄的从染霜院走出来。不断安慰自己，不过是分别一阵子，没啥大不了的……

　　却不知这一走竟成我俩的真正分别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