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保命指南》茂临修竹

8、第 8 章

　　黄平只是个小县，周围群山环绕，一条小陉从裂开的山谷中驶出，群山夹杂的平缓地区也不甚大，土地并不肥沃，勉强当做耕地，也只能养活很少的人。
　　这种地貌很常见，可若是守在新都的南户大门上，地位就变得格外重要。当年穆昂便是以此县为根基，平定南方的叛乱。
　　自从天子东迁于此，以往松散的黄平守军也被替换，精兵悍将驻守于此，对于大雍的新都形成环抱之势，用以防止南方的叛乱。原本居住在此地的青壮百姓大多被征召，成为当地的守军。
　　淮南王朝贺的队伍正停歇在山麓上的河谷平地。
　　“长史啊，我们还要在此地驻留多久呢？”淮南王曹掾愁眉苦脸地问道。
　　“唉，我们刚刚借助黄平的守军平定贼寇，大王实在是惊吓过度，着实得休息几天。”
　　“这都快休息半个月了，我看大王身强体壮，并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啊，前两天还和本地都尉一起去西山狩猎呢。”
　　“咳咳，这个你就别问了，大王说是受惊吓，定然就是受惊。”
　　“不是我在问，是黄平县的县令在问。大王带了好多人，粮草又没带多少，黄平县存的粮食都快被我们吃没了……”
　　长史老脸一红，不是他不想大王何时出发，是那日天使来过之后，大王日日夜夜拉着天使饮酒，又不和他说是何情况，又因为先前出发的拌作商贾的淮南王死士消息断了，只能赖在黄平吃白食。
　　两个人正愁眉苦脸，一小吏快步跑来，禀报道：“大王有令，在黄平县多日，受到的惊吓也已经平复，今日休整，明日出发。”
　　长史和曹掾大喜。
　　定是新都有了新消息。
　　若能借此机会，扶持自家大王上位，有从龙之功，自己又何至于偏居东南当一个诸侯王的长史？
　　届时，或可一步登天，位为三公，就是当个大将军大司马，也不是没有可能。
　　念及此，长史腿脚抹油，一溜烟跑回暂时驻扎的黄平县城，给李鸾贺喜。
　　李鸾这次朝贺，几乎可以说是把整个淮南王府这些年积攒的家底都带过来了，除了大半个王府的各级属官，还有部在淮南驻守隶属淮南王的私兵，更兼有大量的金钱珠宝，浩浩荡荡拉了几十辆车。
　　这不是朝贺，而是搬家吧。
　　长史跑来恭贺淮南王的时候，李鸾正霸占了黄平县的政府办公地，在黄平县衙聚众吃酒，一众路上招揽的游侠豪杰围聚在李鸾的身边七嘴八舌地劝酒，李鸾也是来者不拒，谁敬酒他都笑呵呵地接受，身边喝空的酒坛就有好几个，席下乐人卖力演奏，还有美人翩翩伴舞。
　　长史跑进来，当即屁股朝天大礼跪拜：“恭喜大王！”
　　李鸾饮着酒且指着他的长史笑骂道：“刘安啊，我们是上东都给我那不成器的侄子送贺礼，祝贺他亲政，又不是去京城造反，你恭喜什么？”
　　李鸾喝完杯中的酒，又道：“天使过来送信，说是天子朝会期间昏睡不醒，我的侄儿给穆昂撅回去了，让在后宫呆着，等到及冠再亲政，天使已经让我们回淮南了。”
　　刘安傻眼，原来天使带来的是这个消息，等了这些年的时机，竟然再一次错过！
　　“不过陛下说要娶亲纳妃，让我们去东都参加宴会，听说已经选了三四百个良家女了，天使终于不再劝我回淮南封地了，这个聪明劲就随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安擦了擦头上刚才着急冒出来的冷汗，带着“我懂，大王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懂！”的表情，高兴道：“既然如此，臣为大王贺，我们明日就出发。”
　　李鸾挥挥手叫停了音乐，一众伴席唱和的人都噤声不语，席上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
　　李鸾看着宴会上的“英雄好汉”和殷切的刘大长史，“我等入京，是为了帮助我那可怜的侄儿啊，穆川这个老狗，孩视陛下，专权摄政，目无法纪，不尊天子！真当我李雍王室没人吗？尔等记住，到了京都，是为了我侄儿，穆昂那老狗要是再敢欺负我侄子，我第一个饶不了他，你们见到穆家的人，就给本王往死里打。”
　　席上一众豪杰忽略了穆昂本身四十出头的年富力强和自己大王都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当即齐声道：“愿为大王效劳。”
　　李鸾大喜，又开始饮酒，乐工也见机开始弹奏，席会再次热烈起来。
　　刘安倒是有些拿不准此刻李鸾的心思，说他想勤王护驾吧，平日里也没有看大王对陛下有过尊重，张嘴闭嘴侄子的叫。说他想造反吧，又是三令五申要维护皇帝。
　　难道他想要逼当即陛下禅位？
　　这个想法一出来，刘长史的逻辑又自洽起来。
　　定是如此，大王虽说年纪大些，但是也是先帝唯一的亲兄弟，将来被立为皇太叔也是师出有名。而且用武德逼迫侄子禅位，说出去也是不好听，倒不如在东都善待天子，得出个好名声，等到皇帝“意外”死亡，大王也就能顺利继位了。
　　想到这里，刘长史又兢兢业业地为淮南王人尽皆知的“造反事业”添砖加瓦。
　　而被刘安心心念念的小皇帝，此刻正在宣明殿，嗯…嗯，和内侍厮混。
　　不能亲政、不能随意出宫、不能私召朝臣。穆川想要做事，只需要告诉他一声，然后以皇帝之令下诏，除了拿着块印玺盖章，李继没有别的任何作用。
　　故而在宫中，李继除了监视看管他的郎中令外，就只有宦官可相与。
　　一双葱削般的手正扒开葡萄，捏住晶莹剔透的果肉，送到李继的唇边。
　　身边服侍吃午膳的还有一众侍女，茶水、热毛巾、饭后点心等正端在漆盘里等候。大殿里又在桌旁边围了一圈暖炉，上面温热菜肴，大殿西南侧窗户半开，透光通风。
　　李继张嘴吞下，手帕适时凑过来擦拭李继的嘴角，手帕的主人对着李继嫣然一笑。
　　李继报以微笑，接着吃葡萄。
　　穆川在一旁看得眉头青筋直跳，并不是所有时刻执勤都需要宿卫皮甲以待，只有夜间宫禁后，才会加强管控，故而只有十余名佩剑的宿卫身着窄袖袍服，腰系皮带，以作威仪之态。
　　等到李继慢条斯理地吃完饭，那双如玉的手慢慢攀附到李继的肩膀，内宦侧过头，贴着李继的耳朵问道：“陛下，力度如何啊？”
　　李继眯着桃花眼，舒服地感叹封建王朝的奢靡享受，边享受边告诫自己不可掉入这污泥之潭酱缸之底，慢悠悠回复道：“尚可。”
　　旁人眼里，就是两个眼若桃李的少年相处，一个眉目细长、皓齿内鲜，玄衣纁裳，自有一股贵气。另一个瑰姿艳逸、体态风流，两个人贴在一起，自是一幅灵动又赏心悦目的名画。
　　穆川眼里，就是不自量力的娘娘腔试图勾引皇帝，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而且这光天化日，真实不要脸到极致。
　　哎哎哎！手怎么还在往下摸。
　　“穆将军，你还要接着待下去吗？”
　　待到李继的声音传来，穆川蓦地发现，殿中服侍的内宦宫女早已经回避离开，殿中此刻就只有他们三人。
　　穆川的脸色红了又白，自然也明白小皇帝和那个娘娘腔要做什么。
　　经过昨日头脑发昏的一问，他理智上也清楚，无外乎是当时小皇帝的问话和拍肩膀与当年那个场景碰巧重合，再加上吹了半天冷风，脑袋不清楚，抱着那点可怜的希望，张嘴就是胡说。
　　得到的反应自然也和往年他的试探如出一辙，这个小皇帝，的的确确从里到外都不是他认识的李继。
　　可是看见小皇帝和别的人亲热，他内心却也是格外酸涩，又有股莫名其妙的烦躁。
　　扭捏半天，那厢都快解开李继的外罩了，穆川的脚还是□□在大殿不挪窝。
　　“陛下，穆郎中想要加入我们呢？”
　　听到此话，李继也跟着笑起来，直直看过来，穆川忍耐片刻，出列沉声道：“臣下有要事启奏，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李继此刻发髻散开，黑直的头发直垂下来，不阴不阳直言道：“穆将军公忠体国，只是朕还未亲政，就是有要事也轮不到朕来处置。还是报于你家兄长，朕嘛，自然有朕的要事要忙。”
　　说罢，拉着那双葱白玉手转到屏风后，向殿深处走去。
　　穆川盯这那屏风半响，咬牙不语，恨恨地想：“如此羸弱的身板，怕不是被压的那一个。”
　　离开宫殿后，又吩咐宿卫，打探陛下身边的那个内宦，何时进宫，又何时蒙受陛下恩宠的。
　　吩咐完毕，在殿外郁结半响，大殿极大，着实听不到什么墙角。穆川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绕着大殿转了好几圈，等到太阳落日，换班的卫尉前来，也不见殿中有什么人出来，亦或者传召，穆川才恨恨离去。
　　不过好在他终于知道那个娘娘腔的名字——王绍，就是东都本地人，家境并不好。父母都是裴家的佃农，一亩田收的粮食，上交八分，自留二分。后来父亲突发恶疾去世，母亲拉扯三个孩子，难以过活，典身为妾给裴家生孩子，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死了。
　　三个孩子中王绍是老大，母亲的卖身钱很快花完了，弟弟饿死了，妹妹也快活不下去，这才挨了一刀，进宫做了内宦。
　　至于什么时候和小皇帝搭上线，就需要慢慢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