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保命指南》茂临修竹

1、第 1 章

　　“碰——”
　　车辆像是失去控制了一样快速旋转，路面的摩擦和车轮发出刺耳的声音，司机狠狠地踩住刹车，抱死的轮胎在地上拖出血一样乌黑的痕迹，最后直直砸入人群。
　　李继推开路边站着不知所措的女孩，看着那辆向他撞来的车，如慢镜头一样清晰，又如同死神的镰刀一样迅疾，人生最后一刻的画面，是穆川慌张的神色和拉过来的手。
　　待到再次感觉到意识的时候，李继只感觉到尖细的嗓音在他耳边嗡嗡：“陛下，陛下……”
　　挥之不去，像是一个讨人烦的苍蝇。
　　脑袋如同针扎一样，细小的刺痛连绵不绝地传来，伴随着耳边的忽近忽远的声音和梦醒之前的失重感。
　　李继窒息一样大口地喘气，竭力打破这黑色的屏障。
　　声音还是萦绕耳边。
　　等等！
　　他不是出车祸死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李继猛地回过神，意识逐渐回笼，但是身体还像是被万斤重物压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耳边的声音再次清晰了些，略微带着焦急道：“陛下，您快醒醒吧！”
　　李继竭力摆脱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拼命努力地感受身体。最先有感觉的是指尖，李继一点点操纵着这个身体，有点像电器的接触不良，时灵时不灵。当李继勉强能够睁开眼皮的时候，那个声音已经彻底变成害怕的哭腔，和压抑不住的惊恐尖叫。
　　“哭什么？”李继忍着头疼有气无力地叫到。
　　身边的人吓得直接跪趴在地上，哆哆嗦嗦又忍不住斜着眼睛往上看李继，带着害怕和疑惑的目光。
　　明明……明明陛下已经没气了。
　　睁开眼睛，李继呼出那口积压在胸膛的浊气，此时胸口和喉咙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坠着人发疼，竭力忍着，李继睁开眼，看清此时的状况。

　　乌压压一众古装剧中才会出现的臣子打扮的人欲探不探地凑到阶前，又不敢直接上来看个究竟，一群人看到李继醒过来，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哗啦啦地散开，一群人眼巴巴地望向了李继的身侧。
　　二丈和尚摸不着头的李继，也跟着把眼睛看过去。
　　只见一个华服的男子，容貌如玉，颜色不凡，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头戴武弁大冠，跽坐在他右手侧，手持一个玉制笏板，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来，下颌的短须和唇上的髭打理得倒是整洁，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李继。
　　李继看得也是眼皮一跳，此刻胸口疼转移到胃中，如同火烧一般。
　　李继面色不虞，对方却缓缓开口道：“陛下与臣说要亲朝临政，如今陛下已年满十六。臣自然该还政于天子。可陛下在朝堂上睡过去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陛下以为，朝堂是稚子玩耍的地方吗？”
　　这句话说完，就像是裁判吹响了比赛开始的号令，满朝公卿也齐刷刷地开始谏言。
　　“陛下，朝堂大事，不可儿戏！”
　　“天子昼寝，岂可担大任乎？”
　　“先帝在时，就嘱托大司马为辅政大臣，陛下也不该如此轻慢无礼！”
　　“陛下，还是依照穆司马所言，及冠后再行亲政之事罢。”
　　“国朝大事，不可玩忽啊。”
　　……
　　看着朝堂下一众大臣，李继这才意识到一丝不对，乃至于非常诡异的事情。他们说的都不是新中国成立后统一标准的普通话。
　　但是，他听得懂。
　　第二个则是，他明明出了车祸，按照常理，他要么在医院ICU抢救，要么在殡仪馆诈尸，而不是——如此吊诡的地方——真实且华丽的古代朝堂。
　　李继有些毛骨悚然，环视了四周，朝堂雕龙绘凤，堂下文玄武绯，朝官依次排列，正在申饬他的大臣口若悬河，“先帝命穆司徒为顾命大臣，可为师也。陛下不尊朝堂，不尊师长，非礼也……”
　　李继茫然地环顾四周，迟疑发问道：“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
　　朝堂上像是突然点了暂停按钮，瞬间安静如鸡，朝臣有些发懵，怎么？皇帝朝堂上睡一觉给睡傻了？
　　众人一言不发，李继站起来环视朝堂。只有穆昂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来：“陛下，现在还未到巳时，往日您还未亲政，昼寝自然不算什么。可是此时的朝会还要睡过去，怕不是天子的所为罢。”
　　李继，或者说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冲昏了头脑，脑子里只有“天子、陛下”等字，震惊之余愣愣地接着问道：“现在是什么年代……年号？”
　　穆昂这次是真的有些疑惑了，盯着他的脸好像要盯出个什么夺舍的鬼怪一样。凤眼这时睁开了，凌厉的眼角有些刺人，看得李继毛骨悚然——从来不知道丹凤眼看人还有如此效果。
　　盯了片刻，末了，穆川笑道：“陛下是睡迷糊了吗？即位之时已将年号改为永平，如今已是永平四年了，陛下这也忘记了吗？”
　　李继两眼一黑，永平之乱，写上历史书的一段历史。
　　这段时间，不光是军阀割据，乱世丛生，外族入侵，更因为其承前启后的特殊历史时间段。
　　他的前身，是中原第一个大一统王朝末年的混乱，是军阀割据，多国并立，是中原大地民生沸怨。
　　雍太祖披荆斩棘，一统中原，奈何还没来得及修整山河，就因病去世，只剩下个十岁的幼子。
　　幼子是明君之相，及冠后亲躬政务，爱民如子，奈何活了三十多岁，就和他爹一样——早早死了。
　　只留下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第一个孩子还没来得及继位，就因病夭折。第二个孩子继位，就是李继。
　　而此时的雍王朝，虽有大一统王朝政权之名，却无统治之实，因为在一代和二代皇帝之间都没有很好地完成过度。再加上小冰河期戎狄南下，侵占国都，待到永平年间，政府已经算是成为流亡政府，皇帝移居陪都，以望复国。
　　他的后身，是百年后雄才大略的梁太祖，平定四方，安定庶民，再造大一统王朝，归化胡人蛮夷，历经约三百年，开盛平之治，把封建王朝又推向了另一个高峰。
　　中间就是他这个臭狗屎皇帝和他这个已经半死不活的雍王朝政权。
　　教科书上是一笔带过的那种，只提了提促进民族融合云云，属于那种想夸都找不到角度夸赞的王朝，多写几个字都嫌弃占据初中历史书版面。
　　虽然的确有后人感叹若是大雍王朝能挺过三世，是不是就没有后续的百年内乱。但历史没有假设，此刻的大雍，距离散架，只差轻轻地一推。
　　见到皇帝晕了过去，朝堂上一众人又哗啦啦地跑到阶前，眼巴巴又略带同情地看着这个第一次上朝就昏睡过去两次的可怜皇帝，各自腹诽——还有没有一点皇帝的样子？然后很是激动，这个皇帝如此羸弱不堪，和他早死的爹和祖父一脉相承，看来今日城中的流言委实不假，准备穆司马家的旗帜，只等大司马一声立下，立刻反了他的。
　　然后又齐刷刷地把目光移向了大司马穆昂，穆昂想着皇帝的怪异之处，眉头皱起。却也是有条不紊地安排后续事宜，把御医叫过来给皇帝看病，当即在朝堂上宣布：今上身体不适，不适合再举行朝会，至于亲政的事情——等今上及冠之后再说吧。
　　满朝公卿对着昏过去的穆昂山呼万岁，便陆陆续续地离开。
　　倒是有一个人没走，站在百官之首的崔温，冷冷地看着穆昂。
　　崔温崔大人名字里带着一个温字，却无论如何也跟温和沾不上边，虎目圆睁，一把胡子又直又亮，花甲之年奋斗在斗佞臣的第一线。看着穆川旁若无人地下阶，当即冷哼一声，扶着腰气沉丹田，直言问道：“穆将军是想要做霍光，还是王莽？”
　　“在下并非是前朝的霍光和王莽，在下只是本朝的穆昂。”穆昂恭恭敬敬地回了个晚辈礼，不卑不亢地回道。
　　“穆将军，先帝命你为顾命大臣，陛下尊你为帝师，朝中众卿也敬你救国有功，老夫追随太祖，服侍先帝，也知道你们穆家这些年是如何起势的，你不念及太祖的恩情，却也该感念先帝对你的拔擢之恩。”
　　言罢，也不管穆昂的回答，拂袖而去。
　　穆川倒也不恼火，只是恭恭敬敬地又行弟子礼，转身去皇帝的寝宫，去看看那个脑子坏掉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