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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皮影 ...


  •   许明璋躲在梁沅身后,垂着眼,饶有兴味地观赏莲花座下的戏码。
      “神女姐姐,你猜,倘若找不着我,那小娘子会为我守寡吗?”
      “守寡?她嫁进你们许家,本来就是做寡妇的。”梁沅不咸不淡地一语道破,“但她不是为了你,是为她自己。”
      许明璋不以为然地撇嘴:“嫁给我,是多么吃亏的事吗?”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梁沅给这一身骄气的小公子泼凉水。
      说来也怪,她眼中的许明璋不是纸人,而是一个会说会笑、看得见她并能够进行顺畅交流的、活生生的人。
      这是梁沅进入游戏后第一个可以交互的角色。
      许明璋故作惊奇地挑眉,装纯也装不像,桃花眼里透着一股子狡黠之气,连额间的朱砂痣都带累着不怀好意:“神女姐姐又没嫁过,怎知不是好事?”
      梁沅懒得搭理他。
      他像条蛇一样缠上来,没骨头似的歪在梁沅身上,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放:“若不是被奸人所害,困在阴阳间隔之地,我哪儿有福气得见九玄神女娘娘的真身呢?”他深吸一口气,阖上眼,仿佛沉醉在了颊边余留的温热里,“古人道因祸得福,诚不欺我。”
      梁沅别过头,心情复杂。
      小小年纪,撑死十五六岁的模样,不知从哪儿学得这么油腻。油腻就算了,这种莫名的病娇感是怎么回事,玩这么变态?
      听他一声声“姐姐”地唤,被遗弃的奶猫儿似的,可怜又委屈,梁沅于心不忍,一咬牙,伸手掐住许明璋的脸蛋,冷着脸直视他。
      “既然你叫我姐姐,那么从现在起,你就得听我的。”
      受不了了,迟早把你改造成五好少年,胸前飘着红领巾的那种。
      一听这话,许明璋呼吸急促,眸光闪动,显得更兴奋了。
      梁沅迅速放下手。
      差点忘了,不能跟变态玩这套。
      见梁沅对他避之不及,许明璋唰地变了脸色,惶恐而无助的模样,眼圈泛红,一对桃花含着泪,烛光之下盈盈闪烁:“你…你莫不是……嫌我脏?”
      此话何出?梁沅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他却忽地笑了,桃花盛开般艳丽,泪水满溢而落,仿若雨露浸湿花蕊:“是啊……我这腌臜之人,怎配得不染尘埃的高山神女呢?”
      梁沅更摸不着头脑,只能试探着措辞:“男儿有泪不轻弹,况且,你已经死过一次,世间种种也该放下了,怎么还是……看不开?”
      “让害我的人挫骨扬灰,兴许我就看得开了。”许明璋笑意更甚,“神女姐姐愿意帮我吗?”
      “你还跟我讲起条件来了?”
      “不不,明璋只听神女姐姐吩咐。”
      他心情回转,又腆着脸凑上来,泪水干了,泪痕还挂在眼角,他也全然不在乎。
      梁沅叹一口气:“我也想帮你,可现在我连动都动不了,实在有心无力啊!”
      “大道所成,生而逍遥。神女姐姐,你被眼前的香火蒙了心神,一时着了相。这塑像不过是世上有求之人强加给你的枷锁,你本就可以摆脱它,去往任何地方。”他的声音突然高昂起来,近似癫狂般吟唱,“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
      梁沅被许明璋陡然间的声调变化惊了一跳,随后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在空气中来回游荡。
      这就是身为阿飘的感觉吗?还挺自由自在的。
      倏然起风了,云脚密密麻麻地围拢上来,遮住了日头。没等她飞出门外,豆大的雨点便一个个掉下来,拦住她的去路。
      这又是触发了什么剧情?
      怕什么来什么。正琢磨着,外头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几个人,拖家带口的,咚咚当当一阵嘈乱。
      许明璋适时地飘上来,大无畏地挡在梁沅身前:“神女姐姐别怕,我保护你!”
      梁沅很受感动,尤其是看见他苍白到病态的脸色,以及那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小身板,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了,偏偏还要不管不顾地保护她。
      虽然许明璋柔弱、变态、精神状态不稳定,但他是个好孩子。
      这边梁沅内心戏十足,差点一厢情愿地认许明璋做干弟弟,而那边一行肉眼凡胎之人,却丝毫没有发觉他们的存在。
      领头的是个壮汉,三十啷当岁,穿着短衣,一身腱子肉清晰可见。一眼看过去,这人哪哪儿都跟纤细一词不沾边,再仔细一瞧,一双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可称得上纤长灵巧,放在他身上,如同梁山泊上出了个倒拔垂杨柳的林黛玉。
      漂亮的手扛着一个大木箱,肩膀上的肌肉隆起来,小山一样,那木箱子就卡在山脊中间,箍得牢牢的。
      旁边还跟着个瘦高个儿,比那壮汉还高半头,举着一张油布,把自己和壮汉扛着的箱子都遮了个严实。
      后面又跑进来一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怀里揣着大大小小的家伙什,整个人淋得透透的,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
      “嗬,这雨来得突然!初一,快打开影箱子,瞧瞧皮子淋湿了么!”瘦高个儿开口。
      名唤初一的壮汉捧宝贝似的放下木箱,掏出汗巾子拭干箱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仔细瞅了两眼。
      “没事,没事,都好好的!”初一大声道,他转眼瞥见身后的落汤鸡,一扬手把汗巾扔过去,“廿八,擦擦。”
      “哎呀,你倒是挨个儿看看啊!”瘦高个儿不放心,亲自趴在木箱前面,甩干手,一张一张扒拉里面的皮影。
      红红绿绿的皮影,几张色彩,几笔勾勒,男女老少、嬉笑怒骂,人生百态跃然纸上。
      “你起开吧,重九,别摩挲它们!”廿八推开他。
      这一推力道不小,重九手里捏着一张皮影还没来得及放下,脚底一滑,轰隆一声就摔在了供桌上。他恐怕摔坏了皮子,索性逆着倒下的方向一扔,嘴里高喊着“接住”,颇有些英勇就义的意味。
      梁沅眼看那张皮影朝自己飞过来。
      那是一张女性影人,乌黑的眉,狭长有神的凤目,殷红的一点唇,手持笏板,脚踩祥云,腰垂丝绦,随风飘然。罗袍形制繁复,上面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纹路,有莲花,有仙鹤,都是庄重且瑰丽的颜色。
      方才扬言保护她的许明璋呢?梁沅扭头一看,哦,跑重九那边看热闹去了。
      再一恍神,梁沅已经被初一紧紧抓在手里了。
      “廿八你干什么?!”他梗着脖子吼。
      廿八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看不惯自家哥哥的心血被一个外人把玩磋磨,被初一这么一吼,也自觉心虚,上前朝重九伸出手,想要拉他起来。
      重九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就坡下驴,借廿八的力站起来,拍着灰道:“罢了罢了,皮子没坏吧?不耽误赚钱就行!”
      初一举起皮影晃了晃:“没坏,好得很。”
      晃动的幅度太大,梁沅的头也跟着晕乎。
      许明璋这才发现身旁少了个人,准确来说,少了个神,桃花眼滴溜溜一转,目光立马锁定了初一手中那片薄薄的东西。
      神女姐姐附身到皮影上了!
      好巧不巧,这皮影的形象正是传说中的九玄神女。
      “哎,神女姐姐……”
      许明璋眼睁睁看着梁沅被装进皮影箱里,急了,没头没脑地往箱子上撞。他不是人,自然撞不出什么血花四溅的场面,整个身子轻飘飘地穿过去,如同一阵风吹过。
      三人顿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立起来,浑身上下不舒服。
      “我怎么感觉,这儿阴森森的……”重九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好像是有点……”初一附和。
      “那个,外面雨停了,要不我们走吧?”
      “走走走——”
      于是三人立刻收拾包袱走人。
      梁沅躺在乌漆嘛黑的箱子里,听着驴蹄子慢悠悠点地的声音,一步一铃响,悠哉自得,甚是惬意。倒是许明璋紧张兮兮的,寸步不离地跟着驴车,时而唤一声神女姐姐,非要得到回应才肯罢休。
      赶路期间,哥仨儿的汗毛就一直这么竖着,心也莫名其妙地悬着。重九见过世面,暗道不好,有脏东西跟上他们,甩不脱了。
      他不敢声张,生怕同行的两个莽汉不知天高地厚,万一出言不逊,打草惊蛇,招惹了哪路不知名的神仙,往后恐怕要跟着他们倒霉一辈子。
      天上的云渐渐白了,棉花似的,一层叠一层。云后透出光亮,太阳生出利刃般的白刺,张牙舞爪地,亮得嚣张跋扈,不讲道理。
      重九身上晒得暖和和的,心里仿佛有了些底气。
      人只要汲取一点热乎气,大脑就能产生“我又行了”的错觉。
      临近永梦县,路上有了人烟,重九眼尖,瞅见一个身穿道袍、披头散发的年轻道士被一个汉子指着鼻子吆喝,似乎起了什么冲突。这节骨眼儿碰上道士,如同溺水的人遇上顺水漂来的浮木,可谓是绝处逢生之喜。
      他打定主意接近那道士,于是吩咐初一赶驴车停靠过去,下了车,路边拾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晃晃悠悠凑上前,状作无意地听了一耳朵。
      “你说我活不过今晚?你他妈才活不过今晚!臭牛鼻子,死骗子,来我们永梦县招摇撞骗,也不问问你爷爷的拳头同不同意!”
      说话的人一撸袖子,看样子是要动手。
      那道士看着年纪不大,一张脸被头发遮了一半,眼睛藏在碎发后头,若隐若现地闪着光。他受人威胁,不惧也不恼,扬脸笑笑,不急不慢道:
      “说话得讲道理,是你起先缠着我求我给你算命,我说我不白给人算,白给人算折我寿命。你说给钱,我才帮你算的。可现在我算完了,你不给钱,还反过来骂我是骗子,咱俩到底谁是骗子啊?”
      “你咒我活不过今晚……我呸!你这狗娘养的才活不过今晚!还指望我给你钱?我他妈留着给你烧纸!”
      初一眼看不好,赶忙上前拦了一下,多亏这么一拦,否则这人沙包似的拳头就要招呼到那道士身上了。
      重九打量说话的人——正值壮年,体态健硕,骂起人来精神头十足,怎么看都不像活不过今晚的人。
      他暗暗摇头,这道士太年轻,恐怕涉世未深、功力不足,解决不了他们身上的脏东西。
      于是转身要走。
      “五位请留步!”
      重九脚步一顿,这是叫谁呢?迟疑着回过头,那道士正看着他,不,不止是他,而是他们。
      隐隐发亮的目光依次扫过重九、初一、廿八,还有廿八的身后,驴车上的皮影箱。
      他很真诚地开口:“请求诸位,帮帮我。”
      这下,重九真正感觉到了头皮发麻是什么滋味。
      他们拢共就三个人,正着数反着数,怎么都不可能数出五个人来。
      除非,加上看不见的几位。
      初一和廿八也察觉出不对,应了一句:“你是叫我们帮忙?”
      道士郑重地点点头。
      重九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凑近一步,低声道:“我们跟你一样,不白给人帮忙。交换,你帮我们,我们帮你。”
      那落魄道士似乎对眼下受人挟制的场面很是无奈,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好,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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