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休思》旋风大魔王

4、没有其他人

　　周琼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位仙女，鬓发高束，神情淡淡，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远处，一时门外哐哐当当，响个不停。紧接着，数十辆木板车接连飘到殿前的大院中，每辆车上都立着近楼高的架子，架上满满当当，竟然全是酒！

　　无忧到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被惊得目瞪口呆。

　　周琼上前，执起无忧的手，在一片吱呀吱呀声中柔和地道：“哎呀，不过一月不见，长高了，是个小美人胚子。”

　　无忧想起言澈的大忌，反手握着周琼，迫切道：“仙女姐姐，神君还在休息。”

　　“叫什么仙女姐姐，多显生疏。”周琼的面容多了些慈爱，拍了拍无忧的手背，“你与她们一样，唤我琼姑姑便好了。”

　　木车一辆接一辆落了地，这下不是吱呀作响了，简直是震得地动山摇，把花叶草木都震得乱颤，啵啵被吓得往树丛间一钻，已经没了影。

　　下一刻，紧闭的殿门响了声，久违地开了一条缝——

　　言澈的发随意地散着，白衣有些凌乱，他抬起手，遮挡着屋外倏然闯入的日光。
　　神君的面容上是几分怠懒的模样，显然还是困倦的。

　　看见屋外一列又一列的酒架，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道：“怎么这时候来送酒？”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周琼的声音很轻柔，“神君，地上凉，披件衣裳。”

　　无忧这才注意到言澈没披外袍，也未着鞋履，赤足站在殿中。

　　言澈倒是不在意，直接光着脚迈过门槛，去瞧架子上的酒罐，看见一侧的无忧时，却是有几分惊奇。

　　“小无忧。”他的视线扫过少女手中的剑，笑起来，“你比我预料的要更厉害。”
　　周琼闻言，凝神看着少女手中层层绑缚的长剑，脸上闪过异色，抿唇笑了，也夸着：“方才竟没留意，这可是落云剑？无忧真是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能驾驭神剑，了不得。”

　　无忧自知连拔剑出鞘都做不到，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晓得的，内心实在是没什么波澜。
　　言澈又问：“已经可以走到这了，是不是可以走得更远？”

　　无忧如实答：“从西配殿到此处，只能走一个来回。”
　　“足够了。”言澈点点头，“后头那两位小仙不认得路，麻烦你，带她们把酒送到东侧小院去。”

　　“我没法再走回来。”

　　“我会去东院接你。”言澈道。

　　他的语气随意，分明是对此等小事不甚在意的模样。无忧应了声，转身离开前却犹豫了一下。

　　“神君……”她顿了顿，抬眼几瞧言澈的神色，才小心翼翼地问，“这段时间……我有没有吵到你睡觉？”

　　言澈不料无忧会这么问，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也知道，你每次都绕着屋子走来走去，吵醒了我三次，有一次还贴着窗子看。”
　　无忧大惊：“我之前看窗子，是因为想着要伺候你，不是要偷看你！你真的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看到的？”

　　“哪来什么伺候不伺候的，小孩子别乱说话。”言澈被无忧的话逗得直乐，抬手一揉无忧的脑袋，“我胡扯的，原来你还真贴着窗瞧啊。”

　　无忧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面色顿时涨得通红，觉得自己这下是丢大脸了，第一次有了些不自在的羞赧。再抬眼时，只见素白的身影一抹而过，言澈已经转了身。

　　“走了。”他道。

　　周琼闻言，紧跟其后，随着言澈步入殿内。她抬手遥遥一点，便燃了香，几抹游丝，缓缓缭绕而上。

　　沉重的木门轰然阖上，隔绝了无忧的视线，彻底吞没了泄入其中的阳光。

　　“这是靛生那调制的新香，可以平心静气，镇痛助眠。”
　　金猊炉上青烟几转，袅袅细腻，渐渐消散开来。
　　周琼的指尖在香炉上轻轻扇动，嗅了嗅：“很淡的香，不知您喜不喜欢。”

　　言澈抬起眼，淡淡扫向她：“是你送无忧来的？”

　　“小仙一直留了一抹神魄在溆山。”周琼绕到言澈身后，跪坐下身，“神君，您不该教她剑法。如果您不愿意，可以先与她结下师徒印，由小仙来教导她。”

　　言澈道：“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做。”

　　“若没有与您的师徒印记，她只要一出逍遥殿，擅闯天界这一罪名，就足以让她受尽刑罚。”周琼捧起他的发，轻轻道，“神君，今日用银带束发，可以吗？”

　　言澈望着镜中，铜镜模模糊糊，映着他清俊的眉眼。周琼的指尖挑过，乌色的发在她手中，如流水一般淌过。
　　她将银带一绕，打了一个精致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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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逍遥殿虽无人气，但是极广极阔，覆压近百里。从正轴的主殿往东，半道还有许多大小院落、亭台楼阁，一侧还有一个巨大的炼丹房，里头空空荡荡的，也不像是有人的痕迹。
　　无忧的动作没有停顿，领着人往外走。

　　拐过回廊，便嗅到更浓郁的酒香，沉淀了千百年一般醇厚悠长，馥郁在一呼一吸间。

　　无忧不是什么多话之人，身后那两位仙女也不吭一声，三人一路沉默至此，倒有种十分和谐的平静。

　　不用搭话，倒还方便无忧专心应付越来越重的落云。
　　她的呼吸明显有些急促，但步伐却丝毫不慢，约莫再一炷香，便至东院外。两位仙女把酒运进院中，整整齐齐地摆放好了，向无忧福了福身，便要告退。
　　无忧解下落云上绑缚的布带，将剑系到身后。

　　这一路走得太远，纵然没什么旁的事分心，剑身也越来越沉，沉得她的手都发颤，此刻哪怕是绑缚在背，重量也未减轻分毫。
　　她有些站不住，咬牙抻着背坐着，双手紧握成拳，仿佛能以此借力，连指节都泛白。冷汗顺着她的颈脖流下，渗进衣领里。无忧连喘息都艰难，偏生就绷着一股劲，怎么也不愿卸下剑。

　　手心渗了血，和汗渍模糊在手指间。

　　“凝心，聚气。”

　　突然，她听见有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负剑在背，灵气应随剑气而行，上肩过秉风、天宗穴，而后通心俞，贯灵台，直至悬枢。”

　　无忧抬眸，看见绣着云纹的月白色衣摆，银丝缭绕向上，真如飘逸的流云，在绸缎上映着暗光。
　　言澈披了暗纹团花的玉绸外袍，更是衬得面如冠玉，他长眉一扬，带着几分笑意道：“你看看，是不是轻松些许？”

　　无忧依言让灵力在周身涌动，竟真感觉重量减轻了几分。
　　她眸中一亮，不由惊讶叹声：“真的！”

　　“你负剑多时，虽未察觉，却已是深谙灵气运转之道，此时自然一点就通。”言澈道，“我让你时时携剑，一是磨练心智，二是锻炼气力，其三，就是让你明白灵力的调动之法。灵力此物，越是运转就越灵动，反之则越晦涩，每日佩剑，便是要你将时时运作之感铭记于心。”
　　他的手顺着剑身一托，将其稳当地置于无忧的掌中，眉尖一挑，却是笑嘻嘻道：“此处酒浓十里，香得很，你在此这般久，可是馋了？”

　　这话题委实跳脱得太快，只是无忧自醒来后未饮过一口酒，连酒是什么味道都不知晓。此刻浸在这醇厚的酒香之中也不为所动，想必以前也不是个好酒之客。
　　真正犯了馋虫的某位已经探身于酒架间，玉壶斟了琼浆玉液，轻轻一晃，早就品鉴上了。

　　言澈仰头去喝，回眸看了一眼无忧，问：“你先前来此处，有没有偷偷喝过酒？”

　　“没有！”无忧忙道，“我从不偷喝，也不偷看！”

　　言澈大笑：“你怎么还惦记之前的事，那是逗你玩的。不过这酒可是千年的仙人醉，一口下去，你怕是几天也找不着北。”他倒也没忘记要做的事，把酒壶往腰际的绣金银带上随意一坠，“我送你往回走吧，按我说的方法运转灵力，撑不住时，我自会接住剑。”

　　他说着几步上前，直接走在了无忧前头，像是掠过一阵带着微微酒香的风。

　　言澈的身材修长，虽偶有些挑挞无度的风流，身姿却颇为挺拔，看他的背影，不似个逍遥浪子，倒似个翩翩君子。他走得不快也不慢，正好够无忧亦步亦趋地跟上。

　　“此处，经过那个抄手游廊再往南，便是殿内的藏经阁。”行至一半，言澈驻足片刻，示意无忧去看，“里面什么书都有，你不是要学剑吗，里头有很多修炼典籍，你先都瞧一遍，如何发力运剑，先自己记清了。除却这些无趣玩意，还有些凡间话本，你若是感兴趣，可以找来看看。”
　　言澈说着，似想到什么，又开口道，“不过阁里那个老精怪属实古板得很，你担待着些，别和他计较。记得敲门是需先长敲三下，再短敲两下，否则你就是敲个几天几夜，那家伙也不会有反应。”

　　无忧先前曾去过那藏经阁一次，见门扉紧闭，还以为是已经封锁了，没想到是自己敲门的方式不对。

　　言澈：“他和啵啵一样，是个精怪，不过是个老藤树化的。你直接叫他老怪便好，或者是老头也行。”

　　“神君，除却啵啵和老怪外，殿里还有其他人吗？”无忧得了之前的教训，此刻颇为认真地问，“之前我到藏经阁敲了好几次门，会不会吵到那位老怪？我不想再犯忌讳了。”

　　“多大的事，哪有什么忌讳，我殿里没那么多规矩。”言澈道，“至于殿内还有谁……”

　　他说着，却是一顿。
　　言澈回眸，目光在无忧的脸上一凝，很快又瞥开来，只是胡乱笑了笑：“只有我们，没有其他人了。”

　　无忧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言澈回头那一刻的笑从她的眼前一晃而过，一瞬间他们之间好像那么近，却又倾刻被拉得很远很远。

　　或许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她恍然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