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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忧 ...


  •   神君的发随着他上前的动作掠过少女的肩,又一晃而过,留下了顷刻就散的触碰。

      少女感觉到面前似乎有很浅淡的风,鼻尖是清淡的酒香。言澈的眼眸很漂亮,认真凝望着自己时更漂亮,像深渊中掠过白鸟,在一片深沉的墨黑中泛起一层层涟漪。
      一时间,她甚至听不清言澈在说些什么,只望着眼前人的双眸。掌中那已经消逝的伤疤又隐隐作痛起来,连带着经脉血管一起跳动。
      难以消弭的执念如那仍在作痛的伤口,血淋淋地刻在心头,即使被抹平了无数次仍在提醒着自己。
      她什么都不懂,却在此刻清晰地了解,若是自己离开,怕是之后的日日夜夜,都会魂牵梦萦,悔恨终生。

      少女突然明白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神君。”她就着跪身的动作,抬手齐眉,重重磕了一头,“我没有记忆,什么都不求,那些财富权力,我也都不在乎,甚至愿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

      “只求神君,收我为徒,教我练剑。”

      此话一出,身前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少女的头紧紧贴着地面,她有些紧张,鬓角发寒,隐隐渗出冷汗,却绷着身子,没有丝毫动弹。
      她感受得到神君探究的目光,那墨色的眼此刻一定在细细打量这自己,自己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个呼吸,都在他的注视下变得无所遁形。
      许久,她才听到言澈的声音。

      “若我不允呢?”

      少女猛地抬头:“为什么?”

      “世间苍生,不过尘埃芥子。你一个鲁莽小妖,凭什么来和我做师徒?”这话十足冷淡,言澈说得懒散,随意向后倚坐着,垂眸看向少女,透露出骨子里的骄矜来。

      少女想了一番,居然觉得有些道理,便道:“若神君不愿收我为徒,那就收我当个杂役吧。”

      言澈真是被逗乐了。
      他忍不住笑了声:“我不需要杂役,留你在身边有何用啊,不过多了个无用的小麻烦罢了。”

      “神君怎知我无用?”少女道,“神君与我不过初见,如何能妄下定论。不然这样,你再留我几日,若届时还觉得我无用,再赶我走便是。”

      或许是没了记忆,也就无知无畏了,少女的言语中有着少年人近乎执拗的倔强。言澈鲜少见到这般鲜活的人,闻言,倒是觉得十分有趣,眉尖一挑,对上她的目光。
      眼前的面容稚气未脱,从小巧的鼻尖到秀气的唇,无不显露着小女孩子不加雕琢的机敏与灵气。偏偏眉目间是凛凛清冷,乌黑的眸清澈透亮,眼尾微微上扬着,挑出几分锐利的弧度来。

      他突然问:“你还记得你的名字么?”

      少女不料神君突然会这般问,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那你便唤作无忧吧。”
      言澈沉吟片刻,随口就取了个名字。

      这名字来得随意,既无引经据典,也无什么仔细斟酌,可不知为何,少女听了,竟生出一种浑身战栗之感,连耳廓也酥酥地发麻。她明白了言澈的意思,面容上难掩喜色,又怕显得自己无用,忙绷住嘴角,却绷不住眼睛里的光亮。

      无忧,她想,我叫无忧。

      “无忧。”言澈立起身,低头看着她,“我不喜欢人下跪,以后你我之间,虚礼免行。”
      少女立马很顺溜地爬了起来。
      言澈看她一眼,又道:“我不需要杂役。收你为徒,可以,要教你练剑,也不是不行。只是如今你连剑都拿不稳,又谈什么收徒练剑?”

      无忧的手覆在腰间,她醒来时发现腰上有一柄短剑,用起来得心应手,想来自己以前也是会使剑的,便道:“神君,无忧以前使过剑的。”

      言澈听闻此言,掌心唤出一把三尺三寸的长剑来。这柄剑比无忧腰间的那把小短剑工巧繁复太多,剑身窄而薄,浮云流动,高雕镂刻,从剑鞘缭绕至剑柄。
      下一刻,这柄剑就被递到无忧面前。言澈扬眉,眼底有些许笑意。

      他道:“小无忧,接来看看。”

      无忧双手去接,才触到剑柄,顿觉此剑重若千钧,那股沉重的力量透过剑柄传递至她的双臂,压得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斜。
      她咬紧牙关,试图稳住身体,但那股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丝毫无法抵挡!
      言澈的手撑着剑,显然还未完全卸力,无忧的手臂却剧烈颤抖起来,连手背上都隐隐迸出青色的脉络。

      好重……
      不过一柄薄剑,执在手中,却堪比泰山巨石!

      言澈手腕一转,将剑收了回去,道:“此剑名为落云,此等神剑,光是用蛮劲是使不得的。什么时候你能携剑自如,再说拜我为师吧。”

      他说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复拎起一旁的酒壶,另一手指尖一捻,旁边的丛林中就钻出个绿油油的小树精来。
      那小树精还未及人腰高,长得和萝卜头一个样,两个黄豆般的眼圆溜溜的,一脸呆像。它怕是连话都说不清楚,歪头好奇地看着无忧。

      “在这之前,你就先住在此处。”言澈道,“跟这家伙一起。”

      ——————

      小树精名叫“啵啵”,之所以唤作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第一次见到言澈时还不会言语,只能发出啵啵声,言澈看着它那傻样乐得不行,遂很省事地以此为名。

      啵啵才诞生就受到了嘲笑,深受打击,为一雪前耻,之后几十年每时每刻都在刻苦地学说话,热血数载,饮冰十年,奈何脑子实在太笨,一朝归来,还是连话都说不清楚。不过现在它倒是已经可以蹦出简单的字句,显得聪明了一点。

      无忧日复一日负剑而行,有时也会与啵啵说上几句话。

      她花了足足四日,才拿起置于石桌上的长剑,又耗费近十几日,才能勉强执剑走到庭院外。
      言澈的话一直烙在她的心里,翻来覆去地提醒着无忧,叫她绷着一股劲,只要还有一点力气,这柄剑就不会离身。她将剑用布条裹了,平日握在手中,饮食休息时就绑缚在后背上。

      “啵啵。”她望那呆呆的小树精,像是对它说,又像是对自己道,“我是很有用的,哪怕只是个小妖,也是个很有用的小妖。”
      啵啵深受感动,慌忙起身:“你别——啵!!!”

      少女被门槛一绊,直接往前栽倒,晕在屋前。她面色发青,连挣扎的力气也使不出,差点被剑给压断气。

      啵啵被吓得半死,连着几天脸色绿到连五官都看不清。在这之后的每一日,只要无忧带着剑,它都寸步不离,生怕又出什么事。只是无忧似乎不怎么需要它的操心,她的气息越来越平稳,背越来越挺拔,啵啵看着她一步走得比一步坚定,一日走得比一日更远。
      执剑不仅需要气力,还少不了灵力的周转。日日磨练之下,无忧不仅行动变得更加敏捷,就连对自身灵力的控制也越来越精妙。

      一个月后,她已经能一路走到正殿了。

      无忧抬手一抹额角的汗痕,抬头去瞧,正望见琉璃瓦处团着一簇簇凤凰花,似红云冉冉,枝柯蔫绵,堆砌起满目春色。
      她很少有闲心欣赏殿内的景色,这逍遥殿从不见晴雨变化,每一日的阳光都恰到好处。许是浮云直上之地,一点风也无,殿中的奇花异木就这般安静地拢琉璃碧瓦,没有花枝摇曳,也没有树影婆娑。
      无忧惦记着周琼“要给神君端茶送水”的嘱托,曾独自一人来主殿看过许多次,只是大门日复一日紧闭,花叶日复一日繁茂,无论何时来,此情此景都纹丝不变,就连每一朵花的位置也一模一样。

      今日看来,也是如此。

      无忧踏上白玉铺就的台阶,啵啵一直跟着她,无忧动一下,它就挪一步,走着走着,突然立住了脚,去扯无忧的衣袖:“休息!休息!”

      无忧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剑,她每日带剑已成习惯,如今并不感到十分疲惫,道:“我还能走。”

      啵啵的豆豆眼睁得圆圆的,却是看着紧闭的殿门,连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安静!”

      无忧反应过来,啵啵所言,是不可打搅殿中之人的清静。

      原来神君是在殿内休息么?
      她停了脚步,望着紧闭的门扉。
      休息竟是要休息整整一个月,一直闭门不出吗?

      啵啵的绿脸一下变得十分严肃,煞有介事的模样,扯着无忧就往另一侧走。

      “神君休息,不能吵!就是走路,也会打扰!”它道,“无忧,到其他地方。”

      无忧不知只是在外头走动也是打搅神君,先前啵啵不在她旁边时,她也时常到主殿外,如今看来,怕是已经打扰了神君好几次。现下看啵啵这副模样,瞧着比自己要被剑压断气时还紧张,看来这必是什么不可宽恕的大事。

      无忧当机立断,马上转了身往外走:“好,去其他地方。”

      才迈几步,就听有人唤:

      “无忧——”

      回头去看,见一仙女提酒而来,一袭彩衣如霓,宛若飘然的流云。

      “还记得我吗?”那仙女双瞳如秋水,带着笑意微弯着,泛起一片潋滟,“我是周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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