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丞，你是真名士！》由我君

3、花园叙旧

　　夜幕落下，星辉满天，凉风袭来，衣摆微拂，只听树影匆匆、草木琳琳，远处宫灯微光点亮了清雪园的一隅。

　　容瑾看着乌戚缪模糊高大的背影，他身穿一身墨黑盘龙云锦便服，肩膀宽阔背脊笔挺，身材比例极是惊人，宽肩窄腰又手脚修长，一身黑衣在夜间也好似可以唤出五彩，很是引人瞩目。陛下真是一副好身量，容瑾的心神又不住的飘远。

　　周围的景致越来越熟悉，脚下的路从平整的青石砖路逐渐变成了参差彼浮的黑白石子路，两旁的草木繁盛，绿叶丛丛，层层叠嶂，虽是夜间，破墨而出，山石曲折，志怪比邻，小径通幽，内有楼阁。前面就是千秋亭，是乌戚缪两兄弟和容瑾儿时常来的地方，是他们的密处。
　　乌戚缪看着眼前的千秋亭，儿时的记忆映上眼帘，容瑾刚来皇宫做伴读时他与乌戚言已经是从出生起就玩在一起的熟知了。刚来的容瑾还是个五岁的小娃娃，长得十分精细，白皙可爱，一双眼睛活像刚摘下来的大黑葡萄，水灵灵湿漉漉，也不知道是家里人嘱咐了什么，除了初见时说了一句“见过三皇子、世子”就再也没有开过口。那时候除了休沐和节假日，伴读都是陪皇子一并住在宫里的，也不知容瑾为何如此固执从第一天来到休沐前夕，愣是除了问候和回答夫子一句话也不多说，乌戚言实在气不过差点和容瑾在千秋亭打起来，之后就天天说他是害羞的小女娘。就连乌戚缪亲自去问也问不出什么，直到第一次休沐回来才算结束了容瑾的“哑儿”阶段。
　　“容卿，你还记得你刚来皇宫时的样子吗？”乌戚缪现在有点好奇当时容瑾不说话的原因了，难道是容家人当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之地？还是当我是个穷凶极恶、惯会刁难人之辈？所以叫容瑾三缄其口，沉默是金？

　　刚来皇宫的样子？难道是刚去伴读的时候？
　　这么久远的事，容瑾向来是不愿意去费力回想的，想起来也不一定有什么用，记得太多都是给自己平添心事，只能拿依稀记得的事搪塞。
　　“大抵记得一些，但说是多清晰也是没有了。只记得臣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一吃桂花酪就会喉咙淤肿，严重的时候说不出话，后来才知道这是酒病。”

　　“原来容卿还有这种疾，朕看你确实不常饮酒，只当是不喜，没想到竟是有疾。”乌戚缪认识容瑾二十年第一次听说这事，想来当年皇后喜食桂花酪，每天早上都会给他们也捎带一份，没想到竟成了让容瑾成哑儿的元凶。
　　看着容瑾在宫灯下影影错错的莹白玉容，乌戚缪依稀在这张清冷疏离、风华月貌的脸上找到了当初那个孩童的痕迹，眼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像葡萄。想起容瑾的疾，也不免带出来些歉疚来，毕竟已经认识了二十年，尽然还不是全然了解，连容瑾有酒病都不曾知晓，看来无论是良主还是旧友他做的都并不到位。
　　“和你认识这么多年都未曾知道，也是朕亏待了你。”乌戚缪走到千秋亭内坐下，拿起水壶先给容瑾斟了一杯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轻抿一口“应是上好的含膏。”

　　对于皇帝的寒暄叙旧，悲春伤秋，容瑾只觉得奇怪，很是奇怪，今日的陛下颇为多愁善感，竟还拉我忆往昔？

　　要知道平日里的乌戚缪可不像是会为感情所累的那类人，做事也是为达目的不罢休的，手段有时也是骇人的很，民间流传的康帝贤明大都是不明真相的边缘人物所流，只有一条勤政爱民倒是没有全然传错，其他的就是真的大相径庭了。
　　像为了女子守身如玉，空置后宫之类的传言，容瑾也就当个茶言饭后的趣闻，但是竟还有说康帝性情温润、让人如沐春风之类的流言，让容瑾哭笑不得。
　　且不说乌戚缪那像猎鹰一般的勾眼，就凭高挺的鼻梁，刀削的下颚，再配上纤长挺拔的身姿也足以形成一幅生人勿进的气势，再加上他那让人说不上来的性情属实变幻莫测。容瑾做伴读在乌戚缪身边这么多年，还没看到过他柔声和谁说过话，一想到那场面容瑾就直接打了个轻颤，一下子就把他震得愈加清醒，这样的乌戚缪又怎么能说得上温润，甚至都说不上好相处。
　　“多谢陛下。”
　　容瑾在乌戚缪对面坐下，拿起斟好的茶，饮了一口，果然是他最爱的汹湖含膏，入口温和醇厚，柔和饱满，后而甜润回甘，是上好的。泡茶最讲究时机，怕是一直有人候在这里等他们过来了。
　　喝到好茶，容瑾的思绪放松了些许，不再像之前一般正襟危坐。神情也露出些许怡然惬意，不自觉的转身稍稍侧坐，右手小臂轻搭在石桌桌沿上，身体微微倚靠倾斜，左手持一茶盏，不时轻饮一口，已然是一副休憩模样。

　　乌戚缪看他这幅情态，只觉得他人醉酒似狂风，容瑾醉茶真适意，晚色让白皙的脸上带着云雾一般，好似姣姣云中月。原来他还有这般慵懒之态，乌戚缪突然觉得颇有趣味，用手扶了扶额，又觉得自己大概是美色迷人眼。
　　但既然这样，容卿，看来以后还要多多叙旧才好。
　　可惜，这幅画面不得不被他自己打破，也该到了商量正事的时候了，毕竟叙旧只是一时兴起，西境边防事务事关边境百姓还是更为重要。
　　“容卿，来说说西境的情况吧。”乌戚缪看着被他的话一下惊扰，恢复了一副正经情态的容瑾，只觉得此人活像只带刺的刺猬，防备心甚是坚固，胆子还不大。明明自小和他一起长大，虽关系不至于推心置腹，但也大可不必像其他臣子一样规规矩矩守着这些死板礼教，可容瑾却偏要装成一副不敢俞矩的儒臣模样，有时也真是让人有些恼火。

　　“是，陛下。”容瑾被乌戚缪一叫，就立马又正坐了起来。怎么回事，一天两天的在陛下面前犯浑，小心被定一个大不敬之罪，容瑾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容瑾在心中暗暗唾弃自己。
　　“羌芜王已经向西境各国都派去了联姻使团，目前只有金凤氏是明确拒绝了羌芜王的联姻。其余的十三国，大多都已经同意，还余下祝丹、巫竹、乾奉三国还未表态。”
　　“梁王妃是金凤氏？”乌戚缪挑了挑眉。看来梁王当初丢下继承权也要娶的王妃，也不算是一点用都没有。
　　容瑾接着说。
　　“是，剩下的三国都是一直与大陈有较多商贸往来的。每年都会用大量的外族饰品、服饰、水果等商品，来和大陈商人通商，来换取粮食资源。”
　　“粮食就是国之命脉，没有粮就没有民，这三国除非有其他的粮食来源，不然恐怕不会轻易的答应联姻。”
　　.........
　　“这三国和戎絮、金凤毗邻大陈边境，与大陈接壤。这样一来戎絮实属是一处军事要地。”
　　“陛下，只要拿下戎絮，再稳定其他边境四国，加以利诱，西境之危可安。”
　　容瑾的声音一停，千秋亭内就变得落纸可闻，这就样顿了几十秒，容瑾面露疑惑，慢慢抬头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眶。

　　乌戚缪看着容瑾，桀骜的眉眼笑似非笑，看得容瑾心里直发毛，难道我犯了什么禁忌？细细回忆，好像真的没说什么？

　　看来陛下今天真的......不大正常？！可能是心绪难平，思虑过多，性格变得有点反常。不足为奇，不足为奇，镇定一点！

　　乌戚缪看着容瑾又露出那副谨慎姿态，更觉得碍眼。
　　“没事，很不错。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应该是解决西境问题的第一步。但是，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商讨一个一劳永逸的计划才行。”乌戚缪收回了视线，先用右手转了转左手中指上的紫玉扳指，又摘下来把玩着。只是这样看一眼，容瑾便有些心绪不宁，看来还需要再历练些，不然又怎么能担得起朕的重用。
　　“其它的就等下次再商议，回去吧，容卿。”乌戚缪揉了揉紧皱的眉心，下了逐客令。
　　*
　　回到左丞府，已是快到子时了。
　　容瑾已是有点受不住了，快步直径走向自己的安逸居，连过往的行礼的下人们都不曾理会。
　　打开房门，解开外衫，拆掉发髻，任由青丝凌乱，衣物、鞋袜、甚至冠发簪子都掉落了一地，乍一看和集市售卖的小摊竟颇为相似。
　　“大人这是怎么了，这么晚才回来？”
　　“不会是被皇帝批了一顿吧，我看大人面色有些不好”
　　“还是不要乱说了，以前都是宫里出来的，怎么都越活越回去了！”
　　...........
　　“要不要问问大人要不要沐浴？”
　　“我看大人不像是想要和人说话的样子，我们还是在外面候着吧。”

　　听着门外的声响，容瑾已经不想有任何动作，他其实好想要告诉她们。
　　他！什！么！也！不！想！干！
　　结果就是他连告诉她们这件事都不想干，还是躺着吧，今天可活的够累了。
　　他好累，他好想睡觉。
　　一想到明天他还要去上朝，要卯时（4点多）不到就要起来洗漱准备，容瑾就好生绝望。
　　都怪乌戚缪，这个恶魔，半夜喊他议事，还不给告个早假。
　　恶魔真是恶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容瑾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明天罢朝。

　　容瑾本来就不是一副清冷成熟的性子，跳脱懒散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小时候，母亲太过于担心他，要他在皇宫里时刻保持谦逊有礼、清冷卓绝的形象，不要给自己和家里招来祸事，憋得他是苦不堪言，也只有和乌戚言这个没心没肺的在一起，才能放开一点。
　　后来回到家里，看到母亲日日因为担心自己而消瘦的脸，又只能在母亲面前扮演一次稳重成熟的模样，再后来有了弟弟妹妹，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长兄的里子面子都必须保住。

　　啊，突然好羡慕乌戚缪这个没心没肺的大傻蛋，容瑾欲哭无泪。
　　世人总有刻板印象，好像高官名臣就必须要成熟稳重，处事圆滑，争权夺利，好像他这种懒散、安于平淡的人就是一种原罪，尤其是文官，尤其是文官呀。
　　容瑾明白，他自己大概是被框在了世人的眼睛里，挣挣扎扎不得出。因为他自己的心里大概也是这样想的，那些名垂千古的名臣不都是一副为国为民、殚精竭力、足智多妖，高高在上的形象。

　　装的像个名士，总有一天能成为真名士！
　　也许真的是这样，也许真的有很多人想成为真名士。
　　但是他真的只是想混口饭吃！能活下去就行！

　　能让大家都满意就行，父母、弟妹满意、朋友也不觉得丢脸、至于他自己就是能活着就行了。
　　人活着不就是要活着吗？
　　无论是入仕、行商、甚至乞讨，都只是活着的方式。

　　他装名士不是真的想成名士，那是已经深入骨髓，刻入脑海，已经成为本能了啊。
　　哎，一遇到人就控制不住，一遇到很多人那就是更加不可收拾，什么高洁伟岸、雪中寒梅、笔挺青松......

　　他也只是想当个幸福的普通人，真的好难。
　　活着太难了.......

　　约莫已经到了子时，容瑾实在是挺不住，双手双脚并用抱着被子睡着了.......
　　睡眼迷蒙是恍然想起好像是忘了什么挺重要的事.....
　　今天......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陛下....今..天.....好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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