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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卷一、长安露华浓(4) ...

  •   七、执念这东西……

      “人形师?”
      这三个字像干粮一样已经在老头子嘴里嚼了小半个时辰。我趴在床上依旧没有从惊吓当中缓过神来。
      “那人绝对是个有毛病的,而且论道行你绝对够不着他。这人又没有杀生害命,而且就算杀生害命……我求你了我们不要管了,朝廷设着阴阳司呢每天拿那么多银子让他们费劲去吧,我们管不起。师父,真的,我叫你师父了。”
      老头子转过身来,一脸严肃:“你说他那个叫什么阿雪的夫人,也是假人。”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哼哼一声。
      “你没问问他这个?”
      我真想死在床上。“没有,没问,你自己去问吧。人家好这一口我管的着吗!”
      师父不说话了,继续在屋里走柳儿。
      过了挺长一会儿,他忽然说:“我打听了,那人叫南宫宴。”
      我哇啦一声大叫,终于受不了地跳了起来:“我不想知道!别再跟我提了我不想想起那个人不想想起那栋房子不想想起那棵树了!!”
      吼完自己也噎住:树。为什么又是树。
      师父被我吓到,瞪着小眼看了我一会儿,很没底气地说:“哦,为师就是想说,同道朋友说南宫宴是隐逸高人,虽然一贯很邪门儿可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角色,他的事儿我们确实不用管了。”
      我绷着脸,全身慢慢慢慢地放松下来。
      师父摇摇头,转身迈出屋子:“听说这么多年他都在等着一棵老树开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嗨,那就不管了,不管了。”
      “不管了”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
      我瞪着眼睛,愕然无语。

      那天晚上,我梦到我自己。
      我穿着一身白衣,坐在梵罗树下。
      一树的花都开放了。深蓝色的花瓣底端已经隐隐泛出紫色。夏天要过去了。
      月亮很好,我坐在树下弹着琴。琴声在夜晚的天空中清灵直上,那调子欢快得让我笑出来。
      他执着琥珀色的玉杯踏歌而来。夜色里,一身朱红,像一款雅艳的花朵当风盛开。
      他立在我身旁,放下酒,伸手为我拢起额边的长发。我侧头,看到他修长眉眼中浓郁的笑意。
      南宫宴。

      我惊醒在床上。
      天又黑了,老头子的呼噜声悍然如雷,从我一壁之隔的另一间客房里传过来。这么个动静下我还能做出有着那么好听琴声的梦来。我佩服自己。
      黑暗中我瞪着眼睛。
      南宫宴?我一定是疯了。

      当执念过于强烈的时候,执念本身就成了魔障。……我承认我是个欠抽的人。
      原本师父看我没精打采的,知道我是让这档子事儿给吓坏了,破天荒仁慈了一回,什么也没说自己去街上转悠找鬼祟去了,让我好好休息一下。结果,窝在客栈里忍耐了一天一夜之后,我向自己投降。趁着天还亮,我再一次来到了春风拂槛的院墙外头。
      远远望了冒出院墙的蓝色花朵一眼,我转个身,走进旁边的小巷,拐了几个弯后敲开了一间民房的门儿。
      “嘿嘿,大婶,那个,嘿嘿……”我对着一脸疑惑的雇主,不知道从何开口。
      “哦,大师都跟我说了,那家主人没什么事儿,就是会点儿口技,平时爱玩儿个皮影戏什么的,弄出一大堆影子来稀里哗啦吓唬人——有钱人嘛,玩儿得新鲜。哎呦,做这么多年邻居让他吓死了,嘿嘿真是的……就这事儿吧?”大婶一边吭哧吭哧在院子里打水一边笑。
      我听傻了简直,心说师父,你强。
      “我是想问一下,”我憋了半天,终于把心一横,“您怎么知道那家的女主人死了呀?”
      “我家老头子说的。”大婶咕咚一声把水桶从井里头拎出来。我赶紧上去帮手:“您老头子?”
      “啊,前些年我得场大病,我老头子急得呀,到处求医买药什么的,也没见好。后来不知到哪儿听说了,那家主人好像是个有能耐的……可就是听说啊!也没真瞧见过——结果老东西病急乱投医了,就找那家主人去了。”
      我乍舌:“结、结果呢?”
      “结果什么呀,哎呦,老东西回来胡言乱语的,什么也没说明白,也没见把药啊什么的拿回来,就跟我说那主人的夫人好像是死了,可惜呀,什么的。反正,”大婶胖嘟嘟的红脸蛋上满是不屑,“反正那主人奇怪着呢,我也不知道。”
      这我同意。我咧嘴笑笑:“那您的病后来找谁看好了?”话问出口我忽然愣住。等一等……
      “嗨,看什么呀,就没看,穷人贱命自个儿好了。本来嘛,哪用得着什么……哎哎,哎呦小师父!你别撒手啊这桶沉着呢!”
      我跌跌撞撞地把水桶放下,一把抓住身边女人的手:“大婶你,你,不要动。”
      “怎么啦?小师父怎么啦?”她咋呼。我的脸色大概很难看,她吓到了。
      我觉得胸口里头有东西呼啦呼啦涌上我的眼睛。这是一种很异样的感觉,不是悲伤,肯定不是,也不是愤怒,而是……
      我看着眼前的女人,艰难地问:“您,多久了。”
      “什么?多久了?”大婶非常疑惑,在衣服上擦着手。
      “您从上次生病到现在。”
      “哎呦,好几年了吧,总有五六年了。小师父你没什么吧?”
      五六年了。我心中重击。五六年了。我没什么。
      院门打开,小孩子的声音闯了进来。三个小孩子像小鸟一样飞进院子里头,看到我都愣了一下,可也不避人。小孩子每人手中都捧着热腾腾的红薯,围着大婶叽叽喳喳一起闹腾起来。我听到他们说:“爹爹留了大个儿的给妈妈!”
      我向院门望去。
      门口的中年人已经一脚踏了进来。那是个模样很平常的人,挑着担子,裹着头巾,是个做买卖的。看到我,纹路深刻的脸上露出憨厚笑容:“哎呦,来客人了。”
      我看着他。我看着他。我看着他。

      我没有多问什么。我离开了。
      我走得极慢,觉得寸步难行。
      其实,我是有很多话想要问的。我想问,大叔,五六年前,您是怎么知道春风拂槛的主人很有能耐的?我想问,那时那个人对你说了些什么?我想问你还记得那时自己做出选择时的心情吗?大叔,你知道如今你身边的人,是个,人偶吗?
      我看得出来,我不用问,他不记得了。
      连人偶自己也不记得了!!
      五六年的时间,一尊木偶居然真的彻底变成了真人——真实得让我完全无法发现她身上的异样,真实得,连她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原来只是一个替代品了!
      人形师……南宫宴。
      我停下脚步,稳住自己微微的颤抖。
      我不是悲哀,我不是愤怒,亲眼所见之后,我觉得……那个大叔的笑容让我觉得,如果能够举家团圆,和乐美满,那实在是……真幸福的事情。
      南宫宴说:“幸福这东西,看着简简单单的,一旦没有了,就变得每一刻都值得用生命去交换了。”
      ……他似乎,是说真的。
      我抬头,看到了梵罗树的花朵。我已经站在了春风拂槛的正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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