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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卷二、洛阳牡丹赋(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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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妖之宴
我在客栈里头醒过来的时候,南宫宴正就着一屋子阳光在手腕上画画儿。
我很是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不耐烦地放下笔,抬眼对我皱起眉头,我才迟钝地相信了自己果然还是活着的。
“你昨天解咒了?”很没有力气,我喃喃地问。
“不解咒你还回得来吗。”倒没有责怪的意思,他风平浪静地说。
我很惭愧。
周身都痛,头也痛。姚黄昨夜不知道做了什么,我看着他的魍魉面具在我眼前无限地放大,他抬起手来,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我低低地不禁问南宫宴:“你没有为难他吧?”
这一次他失笑地看着我。
“他原本也不是坏心。就是魔障住了。他也想救人,那女孩子要死了他会伤心的。”
南宫宴不说话,我便只好叹息一声。
“他想念自己的爱人,说白了就是这么点事情而已。南宫宴,你那时不也是吗。你好歹找到我了,可是他找不到阿紫了呀。”
半晌南宫宴点了点头说,是吗。
那一日他这两个字里头有许多内容我都没有读懂。我一头睡了过去。
一夜身上都暖暖的。再醒来时,已经过了一天,南宫宴把手从我的后心拿开,笑得很温雅地问侯我:“再躺一天比较稳妥。这次就别去了吧。”
“去哪儿?”我茫然。
“百妖之宴。”
我顿时从床上跳起来。
来洛阳除了看牡丹,自然就是来看百妖之宴了。好人卡都收了,不去岂不是辜负人家。
午夜时分,我与南宫宴来到洛阳西山。
那个时候花气遍布,妖气遍布,场面之盛大让我惊心动魄。
说“百妖”,那一定是委屈了,当日夜晚的白茸院里,除了我和南宫宴这么两号人类以外,大约是《道法阴阳记略》里头所有品类、各种形状的灵异全都济济一堂了。
我眼睛瞪着一大串显然是远从东海漂过来赴宴的浑身五光十色的水泡问南宫宴:“你说这么大动静的妖灵集会是怎么办到的?阴阳司每天拿这么多银子愣是不来管事儿啊。”
“有愧吧。”南宫宴披着一头长发一身随散地笑一笑,“对于洛阳,普天之下的道门人物心中大概都有些许愧疚。”
……因为当年,我们的阴阳帝师为博女皇一悦而策动百花,终究害得数千牡丹葬身火海,而残存的那些被贬于洛阳,是吗?我看看南宫宴,他正抬起袖子让过地上蹦过去的几位山妖,笑容很是淡定。
这么盛大的妖灵夜宴,年年召开,年年居然都不带出乱子的,说来该是洛阳这地界的妖王手腕漂亮。
我垫脚,隔着各色升平歌舞,看着远处的姚黄。
帝君。赴会妖灵一个个地这样称呼他。
缭乱夜色中,星火闪烁中,姚黄依旧像是披挂着一身月光,众人中央千里之外,半副面具的另一侧,也潇洒,也霸道,只是笑容里的那点儿孤傲,让人心软。
真是朵糟心的花儿。我叹口气,偏头闪过从耳朵边上飞过去的影魅。下一刻,更浓稠的东西钻进我的耳朵。
“哎呦,这不是高人吗?哪个不开眼的愣是把您也给请来了?”
墨魁分花拂柳,聘婷而来。
这女花妖眼睛盯着南宫宴,依然当我是透明。
南宫宴看看她,嘴角边上略略展开的笑容让我很是不爽。他点头,那女花妖于是热切地笑了:“场子粗陋让您见笑,墨魁带您逛逛呀?”很是一副让我看着有气的地主之谊的架势。
“不麻烦你了,我带他逛!”我拽着南宫宴扭头就走。一回身,看到姚黄。
姚黄擎着一只拿阔叶卷成的酒杯,叶子里头水光动荡,映在他眼里,安静得很,让那一半魍魉鬼面的狰狞一霎时弱了下去。
他看着南宫宴。墨魁很识趣地笑一笑抽身而去,南宫宴便也转过身来。
“来玩?”姚黄问。
“打扰。”南宫宴说。
“尽情尽兴。”
“多谢款待。”
俩人谁也没看我,各自挂着一脸相敬如宾,说话跟对联儿一样,很是和谐。
我看得实在是绷不住了,等姚黄转身一走就拿胳膊肘捅南宫宴:“哎哎哎,厉害啊!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那天你们没打起来吗难道?我以为……你到底对人家做什么了把人家变得这么温良恭俭让?”我乐得不行,问。
南宫宴“哦”了一声,没什么所谓地道:“我无非告诉他,如果是你快要死了,要是能用性命换回来,我会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你,不是别人的。”
一时间,我窘住,然后慢慢地感觉到有滚烫的温度上升到脸上来。
拉着他的袖子闷头站了很久,我低低地问:“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南宫宴顿时挑眉,一副天经地义的表情看了我一眼,“你见我什么时候做过亏本买卖?”
……切!!!
那一天散场很晚。呒……或者说很早。天到了日出前最浓暗的时刻了,众妖才零零落落地散去。大家余兴未尽,互相供着手作别:“来年再会!小心别让管闲事儿的蹩脚阴阳师给收了去啊!”……听得我很是惭愧。
离开前我在群妖当中找了找,并没有看见姚黄送客。大约风俗如此,妖怪毕竟没有我们这么一大堆规矩。
记得刚刚,宴到中途的时候,姚黄找到我。
他说一句“借用”,拉着我离开南宫宴的身边,居高临下地问:“没事了?”
我讪笑:“托福。”
我觉得他似乎是有话说,终于还是没有,话到嘴边,转成了别的。
“那一天你的欲望并不如旁人强烈,我有些意外。”他说。
我也意外。我以为自己怀揣着一万八千多条对世事的不满和追求,在他嘴里居然不强烈。
他说,魏家女孩子也是如此。你们心里很干净。
他的声音很轻,我有一瞬的感慨。
“你面具下面是什么样子?”我终于问他。
他一笑,还是傲气得不行,只是下一刻就随手脱了面具扔开在一边。
依然……是很美的脸。纵然那上面遍布着刺青一般的灼伤痕迹。
我看了一会儿说:“不要挡着了,这不怪你,挡着才奇怪呢。你要扮演鬼魅,又何必?其实你了却别人的愿望,拿走些代价……人家是自愿的,也就不算过分。”
我没好意思告诉他,南宫宴其实也是干这行的。
他听了呵地一声冷笑,我闭了嘴,这人还是听不得说教。
那天晚上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你割血之前,我看到你的愿望了。
“哦。”我很好奇,当时昏昏沉沉的,我自己也不记得。“是什么?”
他没告诉我。
他看了远处的南宫宴一眼,仰起头来哼的一笑,转身而去。
我愕然瞧着他的背影拐了几个弯不见了。
我没想到,这会是我看到姚黄的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