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卷二、洛阳牡丹赋(2) ...

  •   二、仙姑,请自重!

      原来洛阳城里居然真的有一号牡丹花神,号称时不时还会显显灵济济世什么的,这让我很是意外。
      而当年的魏家跟那位人人膜拜的花神有过一段恩怨,这却也是真的。
      夫人平定了半天情绪,缓缓告诉我们,魏家如今已经作了古的老太爷当年在朝廷里面当大官,曾经是侍奉过先帝的,后来告老,还乡洛阳,路过西山的时候遍山牡丹开得正好,老爷子下轿游赏,一眼看上了其中的一株。
      据说那品花生了一副天地变色日月争辉的好模样,让老爷子爱不释手,当即就决定搬回自己家里养着。
      搬弄棵花草原本不是什么费劲的事情,可是,十几个花匠折腾了半个来月,愣是没挪动成——不是临场断了家伙事儿就是飞沙走石伤了人,到后来再没花匠敢往跟前靠了。于是洛阳百姓开始嘀咕:这莫不是神明显灵?
      “家翁听说之后大发脾气,自己带了剑就要去掘那株花回来。当年,我记得城中百姓跪了一路,都求家翁罢手,说别触怒了花中神灵。家翁不肯信,跑到那品牡丹前头手起剑落——”
      我挑眉听着,心说这魏公八成要倒霉了。
      结果,夫人惨痛地说:“于是我女儿就让雷给劈了。”
      我“啊”地大惊,心说这、这位号称花神的是不是也奇怪了点儿?爷爷跟你过不去你劈人家孙女做什么!?
      “彼时小女还只有五岁,一府上下都极是宠爱她。她人小,心性也天真得很,素来对走兽花草都极是爱怜,当日她看见爷爷带了剑要去挖花神,哭着追了一路,家翁举剑往下刺的时候,小女上去拦着,祖孙俩这么一拉扯,天雷眼看着落在了我女儿的身上。”夫人含泪告诉我们。
      女孩子让雷给打中了,奄奄一息倒没致命,魏公扔了剑抱着小孙女儿就大哭,拜在花神前头悔过,发愿说明儿就集钱修个园子供着花神,让它千万手下留情,别拘走了小孙女儿的命去。于是隔年,洛阳西山起了一座白茸院,万千牡丹灼灼盛放着,到如今那里已经是洛阳百姓以及远来游人的一处赏花胜地。

      母亲说完了,落泪很久,终于想起来该叫我们见一见正主儿。
      转过长廊来到夫人女人的房间,看着床榻上的小女孩子,我一时没话说。
      女孩子很可爱,若说是十五岁,那么看着要比年纪小上一些。下巴尖尖,脸蛋雪白,单薄得像个剪出来的小纸人儿一样。叫人痛惜的是一侧脸颊上落着殷红的蛇信子一般的大片烧伤,一直蔓延到脖颈下面去。
      想来那该是她五岁时落到如今的痕迹了。
      我们进门时,她睡得正香,南宫宴上前用指尖轻轻在她眉心里抹了抹,于是任我们点起灯,她也没有醒来。
      我看着她皱眉。
      说这么个小姑娘是妖怪,我也是不大信的。但是她身上……
      我说不好。
      那确实是妖气。
      浓浓的妖气和血腥味。
      还有……
      我吸吸鼻子,努力地辨认着。是了,还有香气。我很熟,这味道南宫宴的衣服上也是有的。
      我回头打量南宫宴大红缎袍上面绣满的牡丹。看了一会儿便愕然发现,那上面金色刺绣而成的牡丹花瓣正缓缓飘落。
      “喂,你的衣服……”
      门在这个时候开了。

      “呦……我说哪里来的这么大股子邪气,原来夫人又偷偷藏了妖物在屋子里面。”
      一把蜜糖一样妖娆浓艳的声音自门口响了起来。接下来走进门来的女人,说她是只张着翅膀的大黑蝴蝶大约也并不夸张。
      夫人脸色顿时难看得快要冻冰,她转头瞪着那笑容野丽的女人,“……仙姑。”
      我瞠目结舌。
      ……阿姨,您要想扮演仙姑是不是也找身像点意思的行头?
      黑色华服的仙姑身后跟了一个貌似老爷的人物,吹胡子瞪眼瞧着夫人,脸色很是不善。
      仙姑抱肩站着,妖娆地拿眼尾扫过我,当我是透明,瞧见南宫宴的时候,却赫然像蚊子见了一大包血,眼睛刷地就亮了。她春水生波地几步来到南宫宴面前,捧了他的手,居然一低头深深嗅了起来。
      “啊……好香。”
      “喂!!”我大怒。阿姨,您身上再香点我就被您熏出去了,你说别人好香?!
      “真是好闻哪。”她笑容妩媚地凑过脸来,瞳光一闪,用只能让我与南宫宴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分我一点好吗?”一边说一边手里也不老实,五根手指像条蛇,顺着南宫宴的手臂爬了上去。
      南宫宴微微扬了扬头,漆黑双眼里头擎了一点儿凉凉的笑意对那个女人说:“……好啊。”他笑,“不过我的血,贵着呢。你要得起吗?”
      本不是什么有杀伤力的言语,那女人却瞬间变了脸色。她眼珠缩成针尖大小,盯着南宫宴的手腕。
      谢谢她!彼时衣袖已经撩开了,南宫宴苍白到不似人类的手腕露出三寸,那上面上环着一圈咒符。每一枚咒文都小小的,串联烙印在肌肤上,看起来像一只殷红的血玉镯子。
      那是他封印自身灵力的咒印。
      人形师也好,卖木偶的也罢,不管怎么说南宫宴毕竟坐拥千年道行,平时若不自己收收好,流散的清圣气息大概会把整座洛阳城里的妖怪全都给惊动出三里之外去。
      此刻,他手腕上的咒印正微微放着金红色的光芒。
      “呦,原来是我走眼了,冒犯了高人,您可别怪呀。”说来那仙姑也是个有定力的主儿,维持着一脸妩媚轻轻为他放落了袖子。
      南宫宴弯弯嘴角,笑容依旧,“不客气。”

      “你为什么不揭穿她!?”回去的路上,我没好气。
      “揭穿谁。”南宫宴好像心不在焉。
      “那个女的!”我大怒,“什么仙姑啊她,她拿媚术魅你!!”
      南宫宴这回算是回过神来了,饶有兴味地看我一眼:“就揭穿这个?不是没魅惑成吗。”
      “少装蒜,你看出来了!”我瞪着他,“那女人根本就不是人吧!”
      南宫宴闲闲地“哦”了一声,一副刮目相看的眼色冲我点点头:“果然是跟了我些日子有长进了。这么说来你又为什么不揭穿她?”
      “我——”
      我泄气了。
      那时我确实很想“呔”地一声大喝:大胆妖孽,魏家的事情都是你在作祟吧?
      但好像……不是的。
      我也弄不明白,魏家那女孩子身上有明确的不对劲的地方。
      她确实,是嗜过血的。
      闷头想了一会儿,我问南宫宴:“那这件事儿,你说要管吗?”
      他说,看你。
      见我很不满意的神色,他撇我一眼就笑了:“我说别理它,你就听我的了?你反正也是放不下心来,那索性了结了也好。不过这两天先放一放,等到百妖之宴结束了再说吧,也许会好一些。”说完了,弯起眼睛补一句:“行吗,高人?”

      三、这朵花儿的回忆很惨痛

      说到百妖之宴,这就是我拖着南宫宴非要在这个时节来洛阳的第二个理由了。
      还跟着师父混日子那些年头里,我对这个传说中的妖灵盛会就已经垂涎不已,无奈师父他老人家的宗旨是:我辈修道之人没事儿闲的别去凑这个热闹。
      不知道为什么,每年四月的洛阳城妖灵集结,在阴阳道上居然是人人都挺避讳的一件事情——四月洛阳牡丹盛开,花气倾满一城,而浓郁的花气是妖灵最好的遮掩屏障,就连身在周遭平常不大往人前溜达的灵异们也会借着这个时节进城来玩玩儿。大家开个会乐呵乐呵,不过如此。我要能参一脚也算是见见众生百态,那多好玩?
      我是这样寻思的。
      结果今天走在街上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把问题想简单了。
      跟南宫宴并肩走在街上,我们分别被发了一张好人卡。
      发卡的小妖扮相很是粗糙,一路用鼻子闻着南宫宴的气味,狐疑的眼睛转了好几圈,终于走上来问:“好人儿?”
      “好人”是妖灵彼此之间相认的称呼,这么个大街上,就算错认了个把人也不至于出大乱子。
      但是就凭眼前这位小妖的道行,胆敢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来认好人?!果然是盛会在即,这风气大胆得让我震撼啊!
      南宫宴很是心安理得地点点头,那小妖于是递了张卡在他手里。
      纸卡很香,带着幽幽的牡丹花的气息。
      三日之后,白茸院内。
      南宫宴看着卡上笔墨摇头笑笑。
      “居然连城也不打算出了,这群小妖实在是越来越招摇。”
      我心里激动得不行,也不忘了斜着眼睛看看他:你居然好意思说人家。

      白茸院。
      按魏夫人所说,那棵胆敢召了雷来劈人的牡丹花就开在白茸院。
      无论如何,去拜访一下正主儿是理所应当。于是招了辆马车,我们一路往西山而去。
      路上听车夫念叨,我才知道那位“正主儿”在民风当中着实是很有口碑的,号称在它跟前许下愿来,居然比在庙里烧香还灵验。
      临下车时车夫冲我们殷切大喊:“去拜拜花神吧,两位,保姻缘!”

      要不是游人太多了实在没地方,我真想在花神前头拜一拜。
      倒不是为了姻缘。
      世间颜色得如许,我辈甘心一叩之。
      咳,我不酸了,我想说的是,我理解当年魏公的心情了,那株花美丽得让人想跪下。
      我瞪着眼睛看,万花丛中不需要有人指出来,如果有一株是花神,那必然是它。
      黄色的牡丹。
      一株上错落开着四五朵,花朵大如玉碗,形状像是层层繁复的衣裾雍容舒展着。每一片花瓣都好似软玉雕成的一样,盈盈通透,自花心中倒晕出柔软得仿佛要融化进心里的颜色来。
      美而不妖,端然静好,带着落落难书的一点儿冷淡,盛开在眼前。
      我深深抽气。回头对南宫宴说:“人家说你是花仙子,我还以为有点委屈你,这会儿才觉得是高抬了。”
      南宫宴一口气没憋住,偏头咳嗽出来:“你有如此觉悟,吾心甚慰。”
      继续看下去,便觉得有些古怪。
      至于这花儿是不是有妖气,对不住,漫山遍野的花香底下我鼻子已经木然,实在是闻不出来了,不肖说也大概不会是个好相与的主儿,故事里听来的事情往往也有一半本色。
      让我奇怪的是——
      “它是不是生病了?”我指着花枝问南宫宴。
      这株黄色牡丹枝叶耿耿,富丽雍容之中很有一股子孤傲气,可是与周围其它花枝不大一样,它的枝叶上密密地斑驳着一些深色纹路,碧绿的叶子倒有一半几乎是黑的,焦焦地有点干枯,很像是染了怪病。
      南宫宴没答我。他目光偏开,瞧着旁边一株极浓艳的墨红色牡丹。跟前游人指指点点地说:“瞧见了吗?花神身边那是花后,你看看这品相!”
      我白了南宫宴一眼,瞧瞧他衣裳的颜色,心说这人的品位还真是单一。目光再次落回黄色牡丹的花朵上时,却忽然看到,这株花……在流血?
      猩红的血色自花心当中缓缓地蔓延开来。花瓣仿佛宣纸,一大片一大片地被浸透了。
      我愕然地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出声,一瞬间血色铺天盖地,封了我的眼睛。
      我的眼前着起了火。
      血红的天地之间,火焰嘶鸣着向我扑过来。
      天啊,好热。
      漫天都是火舌,我的脚下被炙烧着,耳边充斥着哔哔剥剥的焚烧声和遍地撕心裂肺的哀鸣。
      好热啊。
      我不能动。我的眼前是一张女子美丽的脸庞。那脸庞带着泪痕与痛楚。火焰焚烧着,她的一侧脸颊在火焰中寸寸焦黑,碎裂,另一侧则鲜明如初,美好到让我惊痛。
      我……想要去救她。
      我想要跑过去抱住她,想要去扑灭她身上的火焰想要用手覆上她碎裂的脸,可是我……不能动啊!!!
      她流着泪水望我,挣扎着最后一次叫出我的名字——

      咕咚一声,我跌倒在了南宫宴的怀里。
      或者不如说,是他从身后把我拉到了怀里。
      眼前猩红色的世界一瞬退去,大火,哀鸣,焚烧的焦臭,女人的脸庞,瞬间乌有,我眼前是那株静静的带着软玉般风骨的黄色牡丹。
      它的花瓣温静如初,全然没有一点点异样。
      我大口喘息,用力抓住南宫宴的手臂,仿佛自己刚刚已经死过一次。
      没有风,那株牡丹花却在群芳当中幽幽摇曳。
      我觉得,它在看着我。
      它的枝叶焦黑枯萎。
      我……明白了。
      那是火炙的痕迹。

      “姚黄?”
      客栈里头,我给他翻来覆去地把刚刚看到的画面讲了好几遍之后,南宫宴好歹算是问了一句。
      “是啊。那女人就是这么喊的,哭得可伤心了。”这会儿想起那张在大火中的脸,我的胸口还都痛得喘不上气来。“姚黄是怎么回事儿?”我问。
      南宫宴看着我。
      自打白茸院回来,他情绪一直不太好。他情绪不好的时候笑容就会比平常淡上一些,眉间眼里都凉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看到的是记忆吧。”他终于说。
      我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下,“谁的记忆?”
      他扫我,“你当时盯着谁看来着?”
      我很无辜,“没谁呀……”说到这里哑然,我点点头,明白了,“那株花儿,是吧?”
      南宫宴哧的一声,笑:“眼睛都快看掉下来了,还没谁,那位花神被你这样的人窥破前尘可真是有点冤枉。”
      象征性地抗议了一下,我的心情也变得不好了起来。
      “姚黄吗?”我抓着胸口,吐了口气,“真疼。他的记忆里头全是火。”
      ……还有个很美的女人。
      这会儿想来,那女人的脸居然是很熟悉的。
      是在哪里见过?
      我瞪着南宫宴想了一会儿,眼前慢慢浮现那张美丽脸庞上一寸一寸被火焰吞噬的画面。火焰蜿蜒,攀升,好像蛇信烙印在女人的脸上。
      ……蛇信?
      我一口气跳起来:“南宫宴!!!我想起来了,我看到的是她!!”
      南宫宴皱眉,漆黑的双眼中一瞬诧异。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