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时代》王以为

43、微信时代43

　　她本来就是个在这城市角落里，淘生活的卑微女人，与杜若她们根本就格格不入。既不是一个群里的人，为何要硬往人家群里钻呢？被人看得起或看不起又怎样呢，她的生活还是得由她来过。每天柴米油盐酱醋茶还得由她去算计，被别人高看两眼，她就能改变困顿的现状吗？答案是不能，被人轻贱和不齿，处境就会更糟糕吗？答案是不会。她这么想着，望了一眼杜若的半掩半开的卧室门，悄悄的退出杜若的家。

　　杜若在卧室里，把衣服一件件从旅行包中取出挂在衣柜里。这几年受断舍离的影响，她会不定期清理一些衣物。有次她清理好一包衣物准备扔楼下垃圾桶里，被秋葵拦住了，秋葵说别扔掉送给她，她能穿的就穿，不能穿送给工地干活的姐妹。

　　秋葵说工地上干活很伤衣服，被砖头磨破和钢筋铁丝挂坏是经常事。他们会特意从家里带几件旧衣服来替换，回家时已破得不成样了。所以那些民工住过又搬走的地方，总会扔下许多破衣烂衫。从那以后，杜若就会把自己不穿的衣服洗熨干净，连带那些买的时候很喜欢，买回家中就又不喜欢了的衣服送给秋葵。

　　虽说杜若的身材要比秋葵高一点点，但现在的衣服可塑性超强。高个子可以穿短到露脐的衣服，而矮个子又会长裙曳地。只要你有足够的胆量和有勇气，一切奇装异服都可以归纳为个性和时尚，而且还可以被冠以公主或女王的头衔。

　　有人穿着塑料制成的衣服还受万人追棒，成了网上红人。就算你把衬衫纽扣钉到背后，只要你睡觉不嫌硌得慌，不仅没人笑你，说不定一不小心成了网红。网络的力量无法估量，有的人在网上辛苦耕耘十几年，依然如江边泡沫，掀不起浪花。有些人根本不用露脸，只说一句话就能红遍天下。

　　杜若在卧室里收拾了一些衣物，准备让秋葵带走。有两件衬衫是她这次回城，根据秋葵的身高特意为她买的。如果凭白无故的送她，秋葵肯定百般推却和拒绝。只能把它夹在旧衣服中以好充次，这样秋葵才会接受。和秋葵交往多年，杜若了解秋葵，她不是一个贪婪的人。杜若从卧室里走出来，屋里静悄悄的，她喊了声秋葵姐，没有回应。厨房里干净整洁，客厅也拖洗过了，两双拖鞋放在门口。

　　杜若心中有点无措，她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和秋葵之间的这种尴尬局面。她和秋葵不仅是雇主关糸，还有一层朋友的情谊。她以后免不了要经常回省城，汪海洋只有托咐给秋葵她才放心，和秋葵的关糸说什么也不能疏远。虽说现在只要有钱，就好办事。但有时候花了钱未必能把事办好。特别是现在保姆市场良莠不齐，保姆虐待老人和幼童案屡见不鲜。杜若不会把汪海洋，随便托付给一个她不信任的人来照顾。因此，要请到一个尽职尽责的好保姆很不容易。

　　她推开汪海洋的房门，他永远那么安静的躺在床上。像一块冰冷的大理石雕刻，五官线条轮廓分明。犹如童话故事里，被施了魔术的王子，在等待着公主的吻。紫红的床头柜上，她前天放的香水白合被换掉了，换成了一大把热烈的金黄色洋菊。连靠近窗台的茶几上，都放了一大把，连花带叶塞在花瓶里。这些不曾修剪，毫无层次感的花朵，带着几份粗糙的野性，竟让空寂的房间有了一些生机。她对秋葵说过，要经常给汪海洋的房间放些花草。显然秋葵记住了，每次请她来照顾汪海洋，她都会顺便带些花来。比如红掌，芍药，康乃馨，大丽花。与杜若偏爱白色相反，秋葵更喜欢红色的花，红如火，灿如霞。因此她收拾过的汪海洋房间里，总是有一份乡野的勃勃生机。

　　正午的阳光从窗子上照进来。正好照在临窗的大床上。医生吩咐要让病人多晒晒太阳，可是，她和秋葵两个女人很难把汪海洋这个大男人弄到阳光下。只好把床移到窗口，充分利用正午透进窗子的阳光。让光线照在被子上，照着汪海洋放在被子上那只苍白的左手。手背上青筋毕现，手指微微内卷。

　　杜若坐在汪海洋身边，金色的阳光也照在她身上，她背部的肌肉感受着太阳的温暖。她把视线落在汪海洋脸上，两道剑眉依然浓黑如墨，眼皮紧紧包裹着那双曾迷惑众生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很有立体感，紧抿的双唇嘴角上扬，像在嘲笑守在他身边这个痴情的傻女人。杜若弯下腰，把脸贴在汪海洋的手掌上，轻轻唤了声: " 海洋，你睡够了没？什么时候起来？我们的儿子聪聪都已经读高中了，你还不起来？儿子都长得跟我一般高了，你快醒来。睁开眼看看我们的儿子，看看我好不好？" 杜若说完话，屋里死一样的静寂。她的热泪一颗颗落在汪海洋毫无知觉的手背上。杜若就这么无声的啜泣着。好久好久，直到把掩藏在心中的眼泪流光了，她才抬起头。

　　太阳已经偏了西，没有光线留在屋里了。汪海洋的脸又回到没有光泽的灰白里，他的整个身心都在冗长的睡眠里遨游，不知归期。杜若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把他明天要替换的衣服放在床边。心中无声的哀叹，脸上写满了忧伤的落莫。

　　她已经好长没有和汪海洋这样说话了。刚开始，她牢记医嘱，经常给他读书，陪他讲话。长年累月的一个人演独角戏，让她感到又累又倦，身心具疲。同时还有一种无助的绝望，像挥之不去的雾霾，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之光。床上的人依然无动于衷，寂然无声的孤独犹如海浪向她涌来，好像要把她撕碎卷走。她已经过惯了这种两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孤独。杜若打开床头的播放机，音乐响起了。她原意是放给汪海洋听，其实是放给自己听。沉睡的汪海洋也许不需要有声音，但是她需要。她怕自己会被这无声无息的静寂吞噬掉。怕这种绝望的孤独，把自己逼疯。前几天杜若刷手机，刷到一个新闻视频。有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妻子因生病而变成了植物人，他辛辛苦苦的照顾妻子三年后。扛不住孤独和生活的重压。丢下父母和两个年幼的孩子，选择了轻生。有人说连死的勇气都有，为什么没有活下去的决心？万古艰难为一死，而有时候活着真的比死还难。蝼蚁尚且惜命，如果能活，谁愿意去死。杜若也曾不止一次有过轻生的念头，终究下了死的决心。播放机里正在放小娟山谷里居居的《细说往事》

　　蓝蓝的天

　　往事一缕轻烟飘过你的眼帘

　　沉默的眼

　　请回答我还爱不爱我的从前

　　我的从前

　　有你陪伴的梦和一张疼爱的脸

　　如今细说往事

　　往事如烟

　　我是否还算是你的从前

　　白云翩翩

　　心事一幕一面飘过你的窗前

　　…………

　　歌声清扬空灵，仿佛看到有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女孩子，坐在窗前，双手托腮看着天空。悠悠的诉说心事。杜若也站在窗前，看着窗子那么大的一片蓝天，神情有些恍惚。

　　石少溪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觉得神清气爽，走出邮政局的大门。晚霞映红了西天，老荒山镇的山水沐浴在夕阳余晖的光照里。山水一色的瑰丽，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