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时代》王以为

37、微信时代37

　　没有了父母，娘家就已经没有了意义。兄弟变成了娘家人，家乡变成了故乡。但是，打死不断的娘家路，娘家是那些嫁出去了的女儿们最后的精神依靠。

　　秋葵也不例外，她也不能断了娘家路，虽然娘家的门槛不是那么好迈进去。可是逢年过节，她还是渴望着能回到娘家，就像一条鱼渴望回到大海里。童年的记忆，无论是美好还是痛苦，都是那样的让人难忘。每个人又都总是那么喜欢回忆过去，总觉得失去的光阴才是最美好。

　　秋葵看看日历是星期五，可以回娘家了。大哥家要请客办事，家里就会有许多的事情需要人手做。杀猪宰鹅自然是免不了的。过生日，还要增添两样食物，蒸糕和做圆子。除了炒菜的师傅需要专门另请外，其他的活都是由亲戚朋友和村子里的人的互相帮忙。所以，这个时候秋葵回家是很受欢迎的。

　　但是秋葵的娘家之行并不容易。除了大哥家这份厚礼之外。她还有二哥和三哥，一年到头难得回去一次，总不能空手进门。还有一位年长的大伯和小婶婶。还有两个舅舅和舅妈，这些长辈都得一一拜访，而且还不能厚此薄彼。二哥和三哥家的礼物要一样。大伯和小婶婶的礼物要相等，两个舅舅家的礼物也要同样。

　　否则，在日后亲戚与亲戚闲聊时，就会凭空闹出一些闲话来。做人真难，难做人。特别是亲戚之间这种微妙的亲疏，很难拿捏。但一定要拿捏的很准，这是为人处事的哲学。有的人无师自通，有的人教了很多学费后才懂。有的人硬是一辈子没学会。秋葵捏了捏自己包里的三千块钱，算计着怎样把它们都花掉。辛苦赚钱，快乐享用。钱真是好东西，让人欢喜让人忧愁。

　　杜若同科室的同事黄秋菊患胃癌，长年请病假。家里就她和老伴，女儿在外地上学，毕业后留在外地结婚生子，逢年过节才回家。单位里发放福利，一袋二十斤的精制米，一桶十斤装的精制油，还有一盒包装精美的香菇，一箱洗衣液。后勤部老涂指派人给黄秋菊送去，但人人推脱，都说没空。老涂不得不感叹，人走茶凉。无论多么亲密的关系，只要没有了利益往来，就会慢慢的疏远，最后彻底失去联系。老涂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杜若身上，杜若没有让他失望，答应把单位里发的福利送到黄秋菊家里。

　　黄秋菊家在西郊，三路公交车一直乘到站底。但杜若要拿很多东西，乘公交车不方便，她叫了一辆滴滴车，一直开到黄秋菊家楼下。眼前豁然开朗，六七幢高楼出现在眼前，犹如还没长出新叶的竹笋，突兀的耸立在没有老竹保护的旷野上，格外的扎眼睛。它的周围是未曾被拆除的村庄。与大多的村庄同出一辙，有的房子金碧辉煌，有的房子被拆的七零八落。有一部分的农田荒芜着，等待着开发商重建辉煌。有一部分的农田，还种植着青绿的庄稼。黄秋菊的家是拆迁户，高层电梯房六幢二十一楼。

　　她的老伴原本在林业局工作，因中风落下半身不遂的后余症。身患绝症的黄秋菊还要照料身体不能自理的老伴。虽然单位里也给了一些人文的关怀，有人上门慰问，然而这种形式主义于事无补。一旦身患绝症，就等于被命运判了死刑。杜若将福利送到黄秋菊家里。黄秋菊看到同事很开心，拖着病体要给杜若泡茶。杜若连忙接过茶杯，自己到饮水机里接了热水。看着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同事，心中不甚嘘嘘。

　　黄秋菊曾经是业务标兵，劳动模范，得到过很多赞誉。她的点钞技术在同行中是佼佼者，曾在职工技能比赛中获得过第二名。每个新到江西路工商银行工作或实习的新员工，都会跟她学点钞票的基本功。在那个没有电脑，靠算盘算帐的年代，她曾创造连续十年零差错的辉煌业绩。杜若刚工作时，就是黄秋菊手把手亲自教导的。因此杜若对黄秋菊除了同事之谊外，还多了几分尊重。

　　现在，曾经那双灵巧的双手，已经被病魔侵蚀的只剩皮包骨头。整个人就像一个穿着衣服的骷髅架子，杜若看得心惊又心痛。疾病这个大魔头，只要被地缠上，真的只有不死不休。纵使你权力滔天，才华绝代，在病魔面前一文不值。

　　杜若从黄秋菊家走出来，心情无比的沉重，一种对生命的悲哀和怜悯油然而生。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身体，可以一辈子健健康康。谁也无法预知我们身体这部构造精密的机器，会在什么时候出故障？每个人都是睁眼的瞎子，行走在无法预知的明天里。等待着命运的判决和死神的到来。生命的不可预知性，让未来变得扑朔迷离。

　　杜若没有和平时一样急急忙忙的赶着回家。今天她有点任性，像一个赌气的孩子，特意不按时回家。西山石泉寺隐藏在绿海松涛中，仅露出灰色的塔顶。晚风中有人敲响暮鼓，有僧人吟唱梵音。山中是出世，山下是入世。山中梵音绕林，山下炊烟袅袅，仙与凡都在尘世间。山中之人在苦修，要除去一切欲念。山下人在苦求，希望一切欲望都能够满足。山上山下，都在为求而不得而悲苦。

　　杜若和汪海洋曾经手拉手在佛前许过愿，江海洋许什么愿她不知道，她每一次许下的愿望只有一个，生生世世都和江海洋在一起。如今，只有她一个人一次又一次的到寺庙里，为病榻上的他祈求，祈求菩萨垂怜。大慈大悲有求必应的观世音菩萨，不知有没有听到杜若的祈求？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祈盼着奇迹出现，是时辰未到呢？还是根本就不会有奇迹？她心中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如果汪海洋一直这么沉睡不醒，她真的希望自己生生世世的和他在一起吗？她对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有点动摇了。不要说那渺茫的来世，就算是今生，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陪着他走到底？

　　此时此刻，她对自己许下的诺言感到恐惧，一生一世已经够长了，长到让她看不到终点。她在这条路上孤独的走着，不能停留，不能回首，无法抗拒命远的左右。那不可预知的生生世世又该有多长？

　　有时候她把这些难以言说的痛苦归咎于命，是自己命该如此。是自己上辈子亏欠了他，今生才会有此劫难。可是命运又是什么？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似乎又有它清晰明确的足迹，它给每个人都设置了一条只专属个人行走的轨道，不管你愿意与否，都必须一直走下去。

　　返城的公交车刚开走，下一辆要等二十分钟后才发车。杜若心想，二十分钟差不多已经可以走一半路了。以其在此傻等，不如走回去，就当散步锻炼身体。她沿着护城河逆流而行，夕阳挂在西天，光线照在身上温暖但不灼热，犹如年迈双亲浑浊的眼光里流不尽的不舍与温柔。河水闪着粼粼的波光，好似万千条鲫鱼在晃动它们身上数不清的鱼鳞，让人眼花缭乱，杜若不禁半眯起眼睛。长河尽头，是一轮不在刺目的落日，红得犹如一颗浸在血液里的心。一颗绝望的心。杜若已经有好久没这么亲近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