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别世》沈牙

4、第四章

　　“你怎知？”
　　“因为这个人身上有暗影楼的牌子。”苏昭衣牵马，与席暮云并排走着，起初苏昭衣以为又要二人共用马匹，但席暮云不太情愿，便作罢。
　　席暮云也并未使用，他腿脚快，原是想让给苏昭衣的。
　　被暗影楼除名的，会给一块牌子，上面刻着自己的生辰和暗影楼的证明，意味着以后便不再是这里的人了。
　　但是被除名的弟子一般不会给别人看牌子，说不定那个人身上的是假冒的。
　　席暮云暗暗的想。
　　“我有个问题。”席暮云道。
　　“怎么啦？”
　　“那日你为何要偷酒？”
　　“这你可问对了。”苏昭衣道，“酒可以入药，为了救你们暗影楼的那位，可是费了我不少银子呢，前不久我在后厨尝试自己的新手艺，不小心把客人吃坏了，老姐姐扣了我一半的工费……这不才没银子买酒嘛。”
　　席暮云余光撇了撇旁的人，治病救人……他好像确实很喜欢。
　　“看你的作风，平日里应该没少惹事。”席暮云从苏昭衣手中拿过绳子，转头说着。
　　“那没办法，我就是喜欢惹事，如何？”苏昭衣调皮的把剩下的绳子胡乱缠到席暮云手上，“马上到了。”
　　绕过街巷，走入深处，人群渐渐减少，一股不安的杀气自脚底蔓延至全身。
　　席暮云看了看时辰，日午已过，四周墙壁垒得高，挡住了部分风。此时停下脚步，周围已空无一人，偌大的长安城，也会有这般萧瑟的景致。
　　“苏……公子，你是如何发现那人的？”席暮云安置好马匹，转头发现苏昭衣正背着手等他。
　　“叫我苏昭衣，或者直接叫昭衣。苏公子什么的，好生疏啊。”
　　“咱们日后可是要一起去苗疆的人，将来说不定是最好的朋友，不许这么恭敬地称呼我！”
　　席暮云算是被他的自来熟打败了，先前他对每个人都恭敬的很，或许这份恭敬不是出于真心，但只有伪装自己才能对对方一击杀之。
　　现在……不是刺杀的时候了。
　　席暮云这般想着，望着苏昭衣，好久才吐出一句：“好……昭衣。”
　　“嗯，嗯！”
　　苏昭衣也是看出来他并不擅长跟人套近乎，也没再为难他，于是走在前。
　　越往里走，气息便越诡异，只听得苏昭衣续续道：“我刚来长安的那会，四处接不到病人，有时摆着摊也赚不到几两银子，就索性在长安到处转，刚好发现了这个地方。”
　　“再光明繁华的地方，都有黑暗与之匹配。正巧呢，我刚走进来，就飞出一条毒蛇，差点咬了我！”
　　“我进去一看，有个被毒蛇咬伤了的人，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就将他抬到了附近的破屋子里，结果这毒蛇毒性极高，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劲才将他救过来呢。”
　　“再之后，我问他家住何处，他不肯告知，又问有无亲朋好友，他还是不肯说，我可还真是好奇的很，他哪也不去，就待在那个破屋子里，万一讹上我了，我该怎么办？”
　　席暮云默默听着，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好端端一个人，在此地寻死。
　　“于是我转身就走了，我们大夫也是要活命的，救人救出错了可怎么办？可是过了几天，我再次路过这里时，有人传着里面有腐臭味，我想那人不会是死在里面了吧，便又进去，谁知他不仅没死，还跟我说话了！”
　　苏昭衣带着席暮云进了破屋的门，非常虚掩，几乎遮不住多少屋外的风尘，屋内昏暗至极，只有一张木头桌子和草塌，角落处散布着红瞳老鼠和一些蛆虫。
　　“他说，他是暗影楼的人，还给我看了他的挂牌，上面刻着‘长安南暗影楼’，还有一些已经看不清了的生辰，名字那一面已经被划的不堪入目了。”
　　听见响声，那人艰难的在地面上蠕动着，席暮云低头看去，只觉得触目惊心。
　　此人的大半脸皮已经腐烂到发紫，衣服破烂的遮掩在身上，全身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席暮云俯身，凝视着躺着的人，面容虽被毁，还是留了一只清澈的眼睛的。
　　他顺便看向此人四肢，表皮虽然被毁，内里筋脉倒还存在，指尖发黑，一根手指没有指甲，被衣服覆盖的那边隐隐有蛆虫在蠕动。整个人看似完整，实则已经丧失了生存的能力。
　　“暮云哥，你离他这么近，不怕被传染嘛？他身上还有别的病症呢。”
　　“没事。”席暮云站起身来，“挂牌在哪里？”
　　“我去找找。”
　　苏昭衣掀开男人身上盖的破布，又撩开草塌，翻索了一会，弹出一块巴掌大的木牌子。
　　“这个，你看是不是？”
　　席暮云接过，仔细端详，牌子确实是暗影楼所制，上面的花纹也一模一样，反面的生辰和名字像是被刀划过，已经不能复原了。
　　“……！唔……唔！”
　　男人想要极力发出声音，可他的嘴粘在一起。
　　席暮云见他如此悲惨遭遇，心觉不甘，于是对他道：“前辈，我是暗影楼的人，但已经被驱逐，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苏昭衣一旁看着，席暮云不见他容颜，此时的苏昭衣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嗯……唔！唔……”
　　眼下的人反应的更大，仅剩的一只眼睛溜溜转着，反复看向苏昭衣。
　　“哦，这位哥，您不用感谢我，大夫的本分罢了，嘿嘿……”苏昭衣抢先接话，安抚病人的情绪。
　　“唉那个，暮云哥，所以他是中了蛊毒吗？”
　　“你不会看蛊？”席暮云皱眉，转身问。
　　“我不会，不是每一个苗疆人都会看蛊的。”苏昭衣笃定道。
　　席暮云觉得巧合，据云元寺僧人描述，此人的症状与谢家公子大致相同，可是眼下没有识蛊的人，是否中蛊还是难说。
　　他走出破屋，朝空中吹一声口哨，随后两道身影双双自屋顶落下。
　　“这屋顶能站住两个人不塌，真是奇迹了。”宋浔活动着肩膀，“什么吩咐？”
　　“我需要你们去一趟暗影楼，找我师父。”席暮云握了握手中的刀，“现下里没有识蛊的人，此事不太好调查。”
　　“蒋楼主，好说。”宋浔回答道。
　　“姐姐？你们又来啦！”
　　苏昭衣蹦跳着从屋里跑出来，见到这两位很是欣喜。
　　“呦，小孩，又见面了。”
　　宋浔打着招呼，往席暮云那靠了靠：“还跟着呢，他是不是对你……”
　　席暮云淡漠地看了一眼宋浔，道：“只是跟着，你别多想。”
　　宋浔只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什么人能被席暮云允许做他的跟班？
　　“昭衣，这位前辈还能活多久？”席暮云问。
　　“看他这架势，能坚持到你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时日怕不多了。”
　　“……谢谢。”
　　席暮云这一声道谢，让苏昭衣懵了一会，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有什么，暮云哥，你看，留着我还是很有用的……”
　　不等苏昭衣沾沾自喜完，席暮云翻身抽出长刀，朝半空抛出，一个迅速抬腿，向着苏昭衣身后的木墙狠狠踢去。
　　刀片划过空气产生的气流将苏昭衣的碎发掀起，破烂不堪的木墙发出崩裂的巨大声响，下一秒，房梁四分五裂，不及苏昭衣抬头，一道巨大身形迎面砸下。
　　“轰——”
　　苏昭衣目不暇接时，只觉被人用力拉了过去。
　　“啊——”苏昭衣吓得大叫，转身见席暮云的刀已回到手中，他整个人被席暮云拉到身后，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到站不稳，席暮云反身接住袭击，脚下尘土飞扬，被这一招激起巨大气流。
　　宋浔宋祁迅速抽刀向前，巨大身形一击横扫，击退众人。
　　“阁下是何人，跟了我们这么久？”席暮云冷峻着脸，手因为刚才一击微微有些颤抖。
　　赵庆睥睨着席暮云等人，满脸不屑。“来取你们性命之人！”
　　说罢，抬手捏拳，作爆发之势，直冲席暮云的面门。
　　席暮云只得躲避，这小小一间屋子，容不下这些人，见苏昭衣还未出去，便喝道：“傻愣着做什么？快出去！”
　　“额啊——好好好！”
　　苏昭衣飞速跃出房门，下一刻，席暮云同宋浔姐弟动用最快速度进行迎击，怎料这人的筋肉如同钢筋，刀枪不入。
　　什么怪物……平常习武之人会有这样的体质么！
　　又是一记横扫，四周木墙被打的七零八落，木屋瞬间一分为二，眼见得就要倒塌，宋浔和宋祁快步上前劈碎。
　　三位刺客凭借自己速度优“势，连环抽刀，可惜刀刃根本伤不了赵庆半分。
　　“不行，不能跟他纠缠太久！”宋祁喊到道。
　　“你们先走！”席暮云尽力抵挡住赵庆的袭击，“这里交给我。”
　　“……好，你自己小心！”
　　宋浔与宋祁迅速隐身，从木屋断裂处潜行而出。
　　“跑？跑的过老子吗！”赵庆浑身肌肉更加凸现，抓起旁边断裂的房梁，直直地向宋浔的方向砸去。
　　“呃！”
　　宋祁回头只一瞬，下意识想要躲开，可房梁像是锁定了他一般，撞上了他的腿骨。
　　“阿弟！”宋浔迅速结束隐身，将刀具甩向赵庆，随后抓着宋祁衣领，死命地向暗影楼的方向跑去。
　　赵庆躲也没躲，一把刀擦过胸膛，竟是皮也没破一点。
　　席暮云捏刀上前，紧盯着赵庆的眉心，可刺客终是不便正面进攻，几招下来手心酸麻胀痛，他奋力一击，刀刃狠狠擦过赵庆脸颊，留下了一丝血线。
　　二人打得不可开交，苏昭衣见这场面是席暮云有些节节败退，于是迅速钻进木屋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抱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病人，下一刻，赵庆的拳头就落向苏昭衣的头顶。
　　“不要！”席暮云刚被弹开，咬了咬牙再次动用全身气场向苏昭衣那里冲去。
　　仅仅是碰到手腕的一瞬，席暮云只觉整个胳膊都要断掉一般，但他挡在苏昭衣身前，强大惯力使整个人往后退，连带着苏昭衣一起，被推出木屋。
　　“暮云哥、你……”
　　苏昭衣抱着病人，诧异的回头望去。
　　“你先走……不用管我，赶紧走！”
　　“那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
　　席暮云无语，武功都不会，站在一起等死吗？
　　席暮云的刺客生涯里从未失过手，如今确实遇到了强敌。
　　他握着刀柄，甩手挥去刀上鲜血，刚才刀锋擦过赵庆的脸庞，直接触怒了这大块头。
　　“既不知阁下是何人，出手如此极端，怕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吧？”席暮云挥刀直指赵庆，左手指尖滴落下粘稠血液，刚才的一击接的过于勉强，但席暮云没有不救下苏昭衣的道理。
　　赵庆不屑的一笑，“误会？我就是来杀你们的。”随后注视着苏昭衣，“苏、昭、衣……这个人救了你，我会将他碎尸万段，然后再来斩下你的头颅，你们两个，一个也跑不了！”
　　苏昭衣看着赵庆，一言不发，眼里有刚才的惊愕，还有一丝轻蔑。席暮云警惕着赵庆，这人缠着打不过，也跑不掉，若是他不肯放手，怕是今日只能死斗了。
　　见苏昭衣没有任何害怕的反应，赵庆箭步直接冲上去，席暮云弦绷得紧，刹那间抬手要去挡，谁知赵庆直接转头，抬腿向席暮云踢去。
　　苏昭衣眼神暗了暗，方才的惊愕完全消去，微微张口，吐出一丝气息，好像时间瞬间慢了下来。
　　他伸手掩作挡住自己眼睛的动作，下一刻双眸发紫，似是什么咒力发作，立马应在了赵庆的身上。
　　赵庆动作本就迅猛，同样僵直的也很明显，徒手一捏，一包沉甸甸的东西被抢了过去。
　　银两散落一地，被巨大气场冲飞。
　　赵庆头顶显现一圈咒文，发出黑紫色光，动作立马停了下来。
　　赵庆的头似炸裂般疼痛，苏昭衣背对席暮云，眼瞳紫光更甚，直逼赵庆命门。
　　“额啊！你……”
　　赵庆被迫站定，好像被人控制了一般，席暮云趁此拔刀直刺，刀尖竟直直地插进了赵庆的手臂，顿时鲜血迸出。
　　席暮云擦了擦嘴角血渍，赵庆怒意至极，转头看向苏昭衣，见苏昭衣满脸不屑。
　　“暮云哥！你太厉害了，吓死我了！”
　　苏昭衣瞬间换下了刚才的面容，失魂落魄地逃到席暮云身后。
　　席暮云提刀本想永绝后患，可不明确此人来历，见赵庆抱头，疼痛难耐，也不再过问，招呼苏昭衣去隐蔽的地方。
　　“他此时受伤，不能确保会不会再攻击我们，你先离开他的视线。”
　　“没事，暮云哥，我可以帮上忙。”说着，掏出疗伤的药，快速敷在席暮云的手腕处。
　　赵庆痛的极近崩溃，怒吼一声，朝其他房顶跳去，竟是放过了席暮云二人，飞速的逃走。
　　惊魂未定，乌云遮蔽了日光，破烂的木屋失去了大半屋顶，已无法住人，眼看小雨将至，苏昭衣为席暮云上完药膏，想将不远处的病人抱起。
　　满地残渣。
　　席暮云望了望苏昭衣的背影，收刀入鞘，向他的方向走去。